●黃啟鍵
周末清晨,在陽臺疏導洗衣機堵塞的排水口時,手指被利物刺傷。只見拇指右側前端靠指甲約半厘米處鮮血直往外涌,疼痛難受。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陽臺上曾有一玻璃瓶摔碎,較大的碎片掃掉后,剩下不起眼的碎屑掃進了出水口,手指肯定是被那些玻璃碎屑刺傷了。對創(chuàng)口進行碘伏消毒并包扎后,傷口很快結痂,幾天后就愈合了,但還須小心翼翼、不能用勁。因為稍微用點力,拇指被刺傷處便會隱隱作痛。這是一種被針尖輕輕刺了一下的感覺。我常常端詳右拇指,沒有看到刺痛處有任何異樣,甚至連指紋都沒有因傷而改變。后來閑聊間咨詢略有醫(yī)學知識的人,有人建議去拍個片子查看一下,或者動個小小手術排查一下。我卻遲遲沒有行動,就這樣一直拖著,也一直忍著。
總是有痛感,我進一步判斷這拇指里肯定有殘留物。真應該安排時間早點切開個小口檢查一下。我知道,大凡有異物,肌體會產生排異形成包膜。漸漸地,拇指受傷處周邊形成了老繭狀的硬皮。那天,我用指甲鉗撥弄著拇指新增的繭皮,發(fā)現剪開處冒出一滴血狀液體,趕緊用手指擠壓,見一透明條狀物,便用左手指輕輕將其捏出來。原來是它!這是一個很小的玻璃碎屑。至此,困擾了我長達3年的小痛楚終于解除,心中快意油然而生。
“肉中刺”拔除后,曾與老朋友阿凡分享交流。善于聯(lián)想的這位老兄給我講起了他的一件小事。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在湖南老家讀中學時,同學風聞教物理的美女老師元旦后要結婚。不知哪位青春躁動的同學弄了一個惡作劇,以他的名義并模仿他的筆跡在一課桌板上寫下一段表達對女老師愛戀與不舍的曖昧話,女老師看到后當場痛哭。班主任介入調查,認定是他寫的,這讓他無地自容。雖然此事沒有公開處理,但是,阿凡的學生鑒定還是有了“思想欠健康”一句評語。他無從申辯,內心埋下了一股怨氣。時過境遷,每當想起被冤枉之事,他的內心還是會隱隱作痛的。他曾想過找那位老師,告訴她那不是他所為,但老師音信杳然。前幾年,他證實了當年惡作劇的制造者就是曾經很要好的一位同學,也在深圳見到了當年的老師,相逢一笑,長達30年的誤會釋然。
人心都是肉長的。其實,在生活里,在成長的歲月里,在人際交往中,我們的心靈往往并沒有堅強的護衛(wèi),不經意間就會受傷。小小的刺痛也許事出偶然,也許來自誤會,但隱之于心、傷之于情,并不那么容易撫平。消除精神上的痛需要機緣,也在于修煉。
還有一種情形,也是容易成為“心中刺”的,是語言傷害。正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我曾寫過一篇關于“中國葡萄酒之父”張裕的小文章,其中有一個細節(jié):張裕少年時因家貧輟學為姐夫家放牛,不留神牛把鄰居田里禾苗吃光了,姐夫打他并罵道:“死人尚能守住四塊棺材板,你一頭牛都守不住,連死人都不如。”張裕賭氣頂了幾句:“火要燒著,人要奚落,將來我發(fā)財,看你怎么辦?”姐夫更氣:“咸魚會翻身?如果你發(fā)財,我燈籠吊過來掛!”但刻薄的詛咒,沒有把張裕罵倒,反而激起了他奮發(fā)圖強的志氣。后來張裕遠渡重洋創(chuàng)業(yè),取得巨大成功,成為著名實業(yè)家和僑領。對于曾經的語言傷害,他選擇了原諒并感恩當年姐夫給的語言刺激。
我很清楚,拇指里的玻璃屑久久未得到處理是自己拖延造成的。正因為是隱隱的刺痛,才能忍耐并久拖不決。其實,精神上也是如此。有的人受傷后猶如久雨不晴,不見陽光,似乎變得沒有自我療救的緊迫感和勇氣。都有過被他人言語刺痛的經歷,應對的方式或選擇懟回,或選擇原諒或遺忘,難辯對錯。我想,張裕被辱罵后,沒有被激怒、被擊倒,反而是迅速拔出“心中刺”,將“惡語”之痛轉化為一股動力,以“擰起眉毛做贏人”的氣概修煉了強大的心理力量。
肉中刺好拔,心中刺難除。歲月中總是有傷痛,不清除難免積痛成疾,造成心靈的扭曲和傾斜,甚至成為心理陰影。不管是誤會中生成的怨恨,還是惡語造成的傷痛,都應當在感悟中化解、在釋放中消融。這樣,心靈才會邁向舒暢、敞亮、超脫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