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萬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迄今已在《啄木鳥》《文藝報》《工人日報》等全國數(shù)百家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等200余萬字。作品榮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第七屆河南省五四文藝獎金獎、《飛天》小說獎、《人民文學》征文獎等各類文學獎項50余次。數(shù)篇小說被譯介至加拿大、土耳其等國家。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等10部。
20世紀70年代,由于物質的匱乏,唯一能給我精神慰藉的,就是看電影。而電影,彩色的較少,大多是黑白片。那時,公社成立電影隊,電影是輪流放映,每個大隊輪流一次,今晚這個隊,明晚那個隊。適逢輪到哪個村子放電影時,這個村子的人比過年還要高興。有大方、會來事的人家,還會派孩子把遠方的親戚接過來,吃了夜飯大家一塊兒看電影。整個白天,最沉不住氣的要數(shù)孩子們了,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放牛的孩子根本不管牛是否吃飽,當太陽還老高時,就早早地把牛牽回家拴在樹上,迫不及待地搬上自家的椅凳,提前到銀幕前占據(jù)有利位置。
印象中,翻來覆去放映最多的有《渡江偵察記》《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上甘嶺》《小兵張嘎》《沙家浜》《天仙配》等,每晚放映兩個片子。一兩部片子,今天在這個隊放映的是它,明天到那個隊放映的還是它。直到所有的大隊都輪流放完了,公社電影隊才派人到縣電影公司再取新的片子。就這,人們看電影的熱情仍然不減,無論電影輪到哪個隊了,即使跑個三里五里或者更遠的距離,也會有人繼續(xù)趕過去,把看過的電影再“溫習”一遍。
童年的我,對看電影可謂到了癡迷的程度。按照時下的說法,屬于鐵桿“追影人”,類似于當今的年輕人“追星”。童年的幾次看電影經(jīng)歷,由于太過刻骨銘心,成為我永遠難以忘懷的記憶。
記得有年冬天的某個晚上,聽說附近的青年隊正在放電影,沒有膠靴的我,不顧道路的泥濘,硬是穿著布單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蹚過去了。一場電影還沒有看下來,我的雙腳早已被凍麻木了,失去了知覺。
另一次是電影散場后,因為沒有跟緊村里人,還沉浸在其中的我被一群亂起哄的人群給沖散了。我倉皇中一路追趕,結果越往前跑,路上的人越加稀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南轅北轍的錯誤,忙又掉轉頭,一路狂奔,一路呼喊,終于追上了同村人。
后來,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電影不再下鄉(xiāng)了,改在公社大禮堂放映,但收費,票價也不貴,大概是一毛或兩毛錢左右(具體票價記不清了)。而此時的電影技術也有了進步,以彩色居多,黑白電影已鮮見了。那時,我兄弟姊妹眾多,家庭條件仍是村里最差的。為了蹭電影,我時常跟在同村的幾個年輕人身后,趁檢票的人不注意,一閃身溜進了電影院。
有一回,我跟著看電影的隊伍剛出村子沒多久,就被哥哥發(fā)現(xiàn)了,堅持要攆我回家。有人勸哥哥說:“讓他跟著吧!我們幾個大人可以帶進一個小孩子,能免票?!币娢胰越┏衷谀抢餂]有返回的意思,哥哥怫然作色地威脅道:“你要去,我就不去了!”哥哥說罷,梗著頭就要往回走。我知道哥哥生氣了,他瞪著牛蛋一樣大的眼睛,逼視過來的兩道目光有些嚇人,像是要吃人的樣子。我的身子下意識地瑟瑟發(fā)抖起來,趕緊頓住了往前挪動的步伐。眼巴巴地瞅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感覺自己猶如一條被遺棄的狗,那么的孤獨無助。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看電影既不讓哥哥背著,又不讓他掏錢,為什么就不愿意帶著情同手足的兄弟呢?
每當哥哥與同村的年輕人再去看電影時,我就不遠不近地尾隨著,始終與他們保持著適當距離。有一次行至中途,輕手輕腳的我還是被哥哥發(fā)現(xiàn)了,惱怒的哥哥再一次呵斥我回去。我倔強地立在那里,久久沒有說一句話。直到哥哥在長路的盡頭消失了,木然的我才發(fā)瘋般一路向前追攆而去。幾十年過去了,我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一個8歲的少年獨自一人奔走在窄窄的田塍上,跌跌撞撞中,不時驚起路邊的青蛙撲通一聲躍入稻田里,讓人毛骨悚然,頭皮發(fā)炸,全身激起雞皮疙瘩。四野闃寂,我感覺黑暗宛若一堵厚重的危墻撲面而來,隨時都有可能將我掩埋……
為了看電影,我與一個叫永生的小伙伴曾經(jīng)付出了沉痛的代價。公社電影院的大墻有兩米多高,某一天,當永生發(fā)現(xiàn)有個地方便于翻越時,便煽動我與他一塊兒逃票——這樣也好,免得我今后再去看哥哥的臉色了——當我雙腳落地立足未穩(wěn)時,就被公社電影隊的小萬發(fā)現(xiàn)了,當場被抓個現(xiàn)行;而剛攀上墻頭的永生,見勢不妙,又縱身一躍跳回了原地。這件事的最終結果是,在驚慌失措中,永生的五根手指被墻頭上鋒利的玻璃碴子劃得見了骨頭,鮮血淋漓;而我則被小萬像抓小雞一樣提溜到二樓的放映室,撲通一聲扔在地板上,勒令我在那兒足足跪了一個多小時。
關于這場經(jīng)歷,我在此前發(fā)表的散文《想起兒時看電影》里有過詳細描述。那個年代,一個少年為了追求精神生活而經(jīng)受人格的屈辱,這份影響是深遠的,乃至伴隨少年一生。
如今,隨著時代的進步、國家的富強,可供人們體驗的精神文化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但我依然保持每月要到電影院觀影的習慣,這也是我對童年生活的一種特殊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