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遠別離

“那些書，我其實根本看不懂。”亞齊魯比突然蹲到了地上，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嗚嗚嗚”哭了起來。

“亞齊魯比先生，您怎么了？”阿星愣了愣，放下灑水壺，走到亞齊魯比身邊緩緩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要是我能看懂這些書，說不定就能回家了?！眮嘄R魯比說。

“回家？這里難道不是您的家嗎？”

“當然不是。這個星球上，除了我，還有誰長得像仙人掌呢？”亞齊魯比紅著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實不相瞞，我的父親是名銀河偷渡客。很多年以前，那時我還是個嬰兒，在一次遠行中，我們被銀河護衛(wèi)隊發(fā)現(xiàn)了，為了避免牢獄之災，父親只好在土也星球降落。很不幸，沒過多久，偷渡船也壞了，我們不得不在這里安頓下來。父親告訴過我，我們是從遙遠的仙人掌星來的，可宇宙茫茫，仙人掌星又在哪里呢？他臨死前都沒有告訴我。”

“亞齊魯比先生，我知道仙人掌星在哪里?！?/p>

“在哪里？”亞齊魯比雙眼放光，激動地跳了起來。

“在被幽靈星云籠罩的沙漠星系，距離這里906光年?！卑⑿且舱玖似饋?，“只是……只是目前尚未開通去往那里的星際航線?！?/p>

“唉……”亞齊魯比搖了搖頭，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看來，我這輩子再也回不了家，無法葉落歸根了?！?/p>

“如果……如果我能成為銀河擺渡人，就可以開辟航線，送你回家?！卑⑿呛苷J真地說，剛說完又低著頭，用鞋底來回蹭著地上的細沙，“只可惜，我沒有錢，買不起星際飛船的船票，去不了千星學院?！?/p>

“我有錢啊，我可以送你去?！眮嘄R魯比一反常態(tài)，十分慷慨。

“亞齊魯比先生，您不會是在拿我開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我其實也想做個好人的。”

“可是，如果我走了，他們怎么辦？”阿星不放心地看向阿樹他們，那幾個孩子正拿著小樹枝在逗彩虹甲蟲玩。

“你放心，你只管去千星學院好好學習，我會痛改前非，好好照顧他們的?！眮嘄R魯比伸出右手小指頭，要和阿星拉勾。

“那好，只要你能對他們好，我愿意爬過一千米長的荊棘草山坡?！?/p>

亞齊魯比先生曾經(jīng)定下一條可怕的規(guī)矩，任何人如果想在16歲成年禮之前離開荊棘學院，必須只穿單衣，爬過一千米長的荊棘山坡。哪怕痛到無法呼吸，哪怕鮮血染紅了山坡，都不得提前終止。

“那條規(guī)矩太殘忍了，它現(xiàn)在被廢除了?！眮嘄R魯比先生說。

“謝謝你，亞齊魯比先生?！卑⑿俏⑿χ斐隽擞沂值男≈割^。

一粗一細兩根手指緊緊拉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

一周后，阿星在荊棘車站的月臺上與阿樹、阿月、阿丁擁抱告別，與亞齊魯比先生揮手告別，然后他轉身背起重重的行囊，在夕陽的余暉里，含著不舍的淚，踏上了去往離離古城的綠皮火車。

火車一路向西，越過起伏的山丘，穿過金黃的沙漠，翻過青綠的草原，經(jīng)過浩渺的大湖，以及一些知名的大都會和不知名的小村落，終于在第七天的黃昏，抵達了位于土也星球主大陸最西端的離離古城。

阿星幾經(jīng)打聽，終于在古城的邊緣找了一間最便宜的旅館住下，等待飛往千星學院的星際飛船啟航的日子。

在等待的日子里，阿星什么也沒有做，白天睡得像貓頭鷹一樣沉，夜晚睡得像豬一樣死。誰讓他一路風塵仆仆，實在太累了呢？

出發(fā)前的那個晚上，屋檐下的鈴鐺搖了一夜，瓦當下的雨水也“滴滴答答”落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阿星推開窗戶，發(fā)現(xiàn)風止了、雨停了，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草香，好聞極了。

窗外的景色也好看極了，前些天被漫天沙暴裹挾而來的塵土早不見了，天空藍得好似晶瑩剔透的大塊琉璃，灰撲撲的瓦片也恢復了往昔的烏黑，美得像水墨畫一樣。

起床后，阿星很認真地把被子疊成了兔子船的形狀，這是他從亞齊魯比收藏的一本古書上學來的疊被子的方法，兩片兔耳形風帆高高揚起，很是可愛。據(jù)說，這么疊可以討個口彩，祝自己一路順風。

阿星洗漱非常仔細。牙齒刷了兩次，一次用普通牙刷，另一次用電動牙刷。臉也洗了兩遍，一次用普通毛巾，另一次還是用普通毛巾。然后，阿星鄭重地換上了寶藍色的斗篷。斗篷是亞齊魯比用舊窗簾改的，他果然還是有點小氣。上面布滿了星星，是阿樹他們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每一顆都代表著滿滿的情義。

吃早飯的時候，阿星想象著河馬的樣子，把嘴巴張得老大，把軟糯的迷迭香年糕、香脆的連香樹餅干、味道怪怪的犀牛果饅頭，一個勁兒地往嘴里塞。最后他仰著脖子，連喝了三大杯濃濃的“跳跳豆”豆?jié){?！疤埂惫幻惶搨?，喝完之后，阿星的舌頭足足跳動了三分鐘。

臨出發(fā)前，阿星又對著鏡子用濕漉漉的手精心整理過頭發(fā)，這才背起沉甸甸的行囊，沿著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邁著堅定的步伐，往陽關古渡去了。

陽關古渡建在離離古城的西北方，是搖光星系中歷史最為悠久的一個渡口。一千年前，在天樞、天權、天機等幾個超級文明的幫助下，這里修建了本星系唯一一個配備了亞光速飛船的星際遠航站。

一千年來，搖光星系的人若想去往別的星球，不管是去工作、去學習，還是去旅行、去探親，哪怕只是想逃避現(xiàn)實、離家出走，都要從那里出發(fā)。

一路上，到處有人折柳送別。豪放一些的，還會捧著大葫蘆，倒出芬芳的美酒來;風雅一點的，或是抱著六十六弦的搖光古瑟，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之類的離歌;或是捧著三十九孔的土也陶笛，吹著“一光年，兩光年，三光年，四光年，我已離家五光年，請你勿將我掛念”之類的曲子。

拂面而來的風里，盡是離別的愁緒。

阿星那么樂觀、堅強，此刻卻也是眼睛熱熱的，鼻子酸酸的，羨慕、期盼、難過，數(shù)不清的情緒在他心頭翻涌著。他不愿再多看兩邊的人與風景，就拉起風帽，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阿星感到眼前一暗。他抬頭一看，懸浮在一片銀色光霧里的渡口，就在不遠處。

“站??！”高大威武的機器人守衛(wèi)放下屏蔽門，大聲說道，聲音冷得像是極地的寒冰。

“你好！”阿星立即站定了。

“姓名？”守衛(wèi)的眼里放射出凌厲的暗紅色光芒，把阿星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頭，就好像是在掃描一個重要的二維碼。

“阿星。”阿星微微一笑。

“說清楚點兒，哪個阿？哪個星？”聲音尖利而粗魯。

“阿是‘阿阿阿阿的阿，星是‘星行醒杏的星?！卑⑿悄托牡鼗卮?。

“性別？”

“男?！?/p>

“年齡？”

“十二歲，還差一個月?！?/p>

“屬相？”

“二尾馬?！?/p>

“有這個屬相？”

“哦，開個玩笑，我其實是屬六翅藍鯨的?！?/p>

“星座？”

“摩羯座?！?/p>

“幸運植物？”

“狗尾巴草、兔尾巴草、貓尾巴草、牛尾巴草，還有……”

“夠了，夠了。準備在哪一站下？”

“千星學院。”

“去那里干什么？那里又沒有好吃的，也沒有好玩的，更沒有好看的。”

“求學，我要努力學習，成為我們搖光星系的第一個銀河擺渡人?！卑⑿峭蝗挥昧]了揮拳頭，大聲地回答。

“哦，真不錯，有志氣，我要祝你好運！”機器人守衛(wèi)收起屏蔽門，讓阿星過去。不經(jīng)意間，他眼里發(fā)出的光已變成了寧靜的綠色，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好的，謝謝你！”阿星朝機器人守衛(wèi)鞠個了躬，然后吹起歡快的口哨，連蹦帶跳地穿過了屏蔽門，踏上了通往星際飛船的棧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