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守泉
讀罷何葆國發(fā)表在2019年7月號《福建文學(xué)》上的短篇小說新作《饒舌》,有一種喝了清明老茶的淡然清香,韻味無窮的感覺。作者的許多小說的創(chuàng)作都離不開土樓這一母題。因為土樓對他來說太熟悉了。他對土樓人有著深厚的感情。這篇新作又讓讀者感受到他深刻的土樓思考和嫻熟的文字技巧。
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頗為簡單:小說主人公歐宗仁退休了。他和妻子離開悶熱的馬鋪城,回到清涼的土樓故鄉(xiāng)——歐坑村避暑。本來想在故鄉(xiāng)住一個月,卻僅住了六天就又急忙趕回城里。到底是什么原因?qū)е隆拔摇奔庇诜党悄兀?/p>
“我”回到長慶樓老家的第一天。兒時的伙伴“船長”“一把手”和宗舍三人就相繼來到“我”的灶間喝茶聊天。先到“我”灶間的是“船長”。他叫宗元,因走路像劃船的樣子,被取個“船長”的外號。船長對“我”說:“城里人就是不一樣”。“我”說:“我也是土樓人???”“船長”卻鄙夷地說:“是呀,要是當(dāng)年工農(nóng)兵推薦上大學(xué),推薦的不是你,你今天就還是個土樓人?!边@時,“‘我從船長很認(rèn)真的語氣里明顯聽到一種異樣,這是怎么了?”
當(dāng)“一把手”直進(jìn)“我”的灶間時,“船長”卻自個兒離開了?!耙话咽帧泵凶诮稹R蛩贻p里炸魚把一只手炸掉了。人們就叫他“一把手”。閑聊間,“一把手”忽然提起了當(dāng)年推薦上大學(xué)的事兒。“‘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了?這個‘一把手居然也扯到工農(nóng)兵上大學(xué),這都是哪個朝代的事了。他和‘船長今天是聯(lián)手向‘我發(fā)難不成?”“‘我家成分好,根紅苗正,不推薦‘我歐宗仁,難道還能推薦走路像劃船的‘船長歐宗元或者晃蕩著一把手的歐宗金不成?”
“一把手”走后,歐宗舍卻來了。他是“我”的同年,整個人顯得呆滯木訥。他有中風(fēng)后遺癥,耳朵全聾了,與人交流全憑眼神和動作。“我”明知宗舍聽不見,卻情不自禁向他訴說著自己的人生感嘆:“人生海海,大家都是一滴水,最終都要消失在海里,歡喜就好,哪個人來到人間不是哭著來,最后又哭著離去?‘我是越老越看淡了生死?!?/p>
接下來好幾天,盡管“我”和三個兒時伙伴依然一邊品嘗著丹桂和洋頂崠好茶,一邊閑聊。但是“我”卻在暗地里因提起推薦上大學(xué)的舊事而不舒服,而且煩惱與日俱增。
第二天,“一把手”用相命的眼光對“我”說:“你第一次行運,就是那年工農(nóng)兵推薦上大學(xué)?!薄啊倚睦锪⒓捶浅2粣?,他重提這往事到底有什么用心?”“‘我血壓也上升了,太陽穴跳得厲害。”
接著“船長”來時,又說當(dāng)年推薦工農(nóng)兵上學(xué),全大隊只一個名額。“‘我霍地站起身,心頭一股無名火呼地往上躥?!?/p>
第三天,還好,宗舍和“一把手”過來卻也沒提起讓“我”敏感的事。只是喝茶和聊點兒無關(guān)緊要的事兒。
第四天,那三個討厭的家伙相繼來了又走,雖然話語不多,卻使“我”感到:“他們?nèi)齻€人像是約好似的,輪番上陣。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得不多吃了一粒降壓藥?!币估铮啊胰滩蛔掀耪f:‘我真的受不了那三個人,他們竟然提起我當(dāng)年工農(nóng)兵推薦上大學(xué)……”“‘我一聽就心煩,血壓升高。”
第五天,“昨晚‘我想了一晚上,今天他們來,就當(dāng)面跟他們說個清楚。當(dāng)年歐坑大隊推薦工農(nóng)兵上大學(xué)的事?!笨墒?,三個人都沒來過。第六天,宗舍來了,“我”只好向他講述那年推薦上大學(xué)的真相,也不管他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晚上睡覺時,‘我突然對老婆說:我們還是回城里吧?!?/p>
小說就是這樣通過對話和內(nèi)心活動的描寫,把一個自尋煩惱者的人物形象勾畫出來?!拔摇币贿呍诟袊@:“人生海海”,對人生一切看淡了,但卻一邊因推薦上大學(xué)的往事而煩惱起來。這似乎是一種矛盾的心理。其實,他身上的這種矛盾心理,更讓人感到小說人物的真實性。
如果說,歐宗仁這個人物性格的刻畫詮釋的是“一個人的苦樂常是主觀的(羅蘭語)”道理。那么,從小說中其他人物身上和他們口里所演繹的土樓故事中,以及環(huán)境的描寫中,可以看出改革開放給土樓山村帶來的變化。讀過了這篇小說似乎讓人感到猶如親自來到土樓山村一游。
“船長”“一把手”和“宗仁”三個人物也寫得頗有個性。他們?nèi)硕际菑男≡谕翗巧酱逡黄痖L大的伙伴,可如今卻互不理睬。誰也不會同時在“我”的灶間里坐下來搭上話兒,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走出門去,他們?nèi)瞬幌瘛白谌省庇袡C(jī)會上大學(xué),端上鐵飯碗,但卻能各自打拼,種地,打工,或做生意,也活出個人樣來。他們?nèi)说耐砭耙餐Σ诲e,子女都在城里工作,成了家,生了子。他們都可以在美麗平靜的山村安度晚年,當(dāng)然想去城里住住,看看孫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