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懷

在我十多年的軍旅生涯里，有許多美好的記憶，但其中最難以忘懷的，當屬我參加1971年北京天安門前的國慶受閱訓練。

為了慶祝新中國成立22周年，國務院決定“十一”國慶節(jié)那天在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慶祝游行活動，規(guī)模要比歷次大，氣氛更熱烈。于是，任務層層分解落實?？哲娛且粋€方隊，橫80人，縱80排，總共6400人。參加空軍受閱訓練的是以各航空飛行學校的飛行學員為主，并有其他空軍院校的學員參加。所有參加國慶受閱訓練的人員，在政治上要絕對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身高在1米7至1米8之間，容貌要端正大方，動作要協(xié)調(diào)規(guī)范。所以參訓人數(shù)要大于進京受閱人數(shù)，以便在好中選優(yōu)。

7月初的一天上午，這是我從最緊張的戰(zhàn)備前沿——東北的中蘇朝邊界的吉林省長白山的陸軍部隊來到空軍第六航空飛行學校的第五天，經(jīng)過大、小會議和層層宣傳發(fā)動，嚴明紀律，逐一表態(tài)，決心書上墻，我們新學員中隊100多人和3個老學員中隊立即投入到緊張的受閱訓練中，雖然我們至少有兩年以上的軍隊生活經(jīng)歷，但訓練仍從最基礎的立正、稍息、向左（右）看齊、起步走開始，因為要正步通過天安門前，接受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檢閱，所以訓練的重點科目，當然是踢正步，腳朝前用力踢出75厘米，腿要繃直不能打彎，腳尖下壓，腳掌與地面平行，離地面25厘米，要凝神聚氣，要有定力，腿不飄，身不晃，向前擺臂時，肘部彎曲，小臂略成水平，離身體10厘米，向后擺臂時，手腕離褲縫30厘米，要抬頭挺胸收腹，表情自然，兩眼注視前方，余光標齊排面。7月的保定，烈日炎炎似火燒，不動也出汗，一動全身直冒汗，在大操場上訓練，常常是汗流浹背，濕透衣衫，上衣的前胸、后背和褲腰，常常掛著出汗后留下的重重白色鹽霜，一個個曬得跟黑鐵蛋似的，不經(jīng)曬的小白臉，還真脫了幾層皮，不管是站立還是靜坐，即使身上有蚊蟲叮咬，騷癢難熬，也絕對不可動一下。即使如此，誰也不叫一聲苦，不喊一聲累。為了保證擺臂到位和踢出去的腳面與地面高度一致，用尺桿量;為了保證步速每分鐘111～116步，用秒表卡;為了保證每步跨出去的步幅都是75厘米和整個排面整齊一致，我們用白石灰水在操場上畫出一條條間距75厘米的橫線?？傊?，為了走出國威和軍威，我們想盡一切辦法練，沒有節(jié)假日，沒有星期天，連給父母寫一封家書的時間都沒有（當然，即使寫信也絕對不可泄露半點要去北京參加國慶受閱的秘密），每天從早起床一直練到晚睡前，甚至在晚上睡覺時還把砂帶綁在腿上練腿勁。先練正步的分解動作，達標了，熟練了，才練正步走，先是以班為單位練，逐步全分隊練、全中隊練，最后是整個大隊的四個中隊的集中大合練。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很熟練地踩著《五星紅旗迎風飄揚》的軍樂點，正步前進，也達到了“排面整齊劃一，動作雄壯有力”的要求。

通過一個多月的高強度、高標準、極其嚴苛的訓練，經(jīng)過篩選，我們中隊就淘汰了20多名動作不規(guī)范的人員。8月10日，我們奉命進京，住在大紅門，在空軍南苑機場集合，實行整個空軍方隊的大合練。參加空軍受閱人員來自全國二十多所院校，所以整個空軍方隊大合練時，誰也馬虎不得，唯恐一不小心，丟了自己學校的臉面。在一般人的心里，以為北京在北方，夏天涼快，其實北京的夏天一點都不涼爽，日常氣溫都在38度以上，而在機場空曠的大停機坪上合練，沒有一絲的凉風，沒有任何的遮陽物，火辣辣的太陽曬在水泥地面上，又蒸發(fā)出來，上面曬下面蒸，熱浪滾滾，地表溫度達60度左右，頭上頂著酷暑，腳下踩著火爐，更何況又是一身戎裝，高強度地來回地走，反復地練，長時間地靜站在那里聽點評，練協(xié)調(diào)配合、練整齊規(guī)范、練意志、練耐力。體質(zhì)差的人絕對吃不消，當時戰(zhàn)士灶每人每天才四毛五，好在我們吃的是每天兩塊五的空勤灶，營養(yǎng)跟得上，重任在肩壯志滿懷，年輕人體力恢復得快，睡一覺，第二天又斗志昂揚地投入到緊張的訓練之中。八一電影制片廠還對我們空軍方隊的大合練攝了像錄了音。

9月12日晚10時30分，接受國慶檢閱的陸、海、空三軍和首都女民兵師方隊，又一次集合在長安街東華標的東側(cè)，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在這里合練預演了，所以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按照各自序列，幾萬人的隊伍很快就排成了四個大方隊，我們空軍方隊是上綠下藍。在我們空軍方隊后面是女民兵方隊，她們手握鋼槍，挺胸抬頭，在一大群兵哥哥面前，更顯英姿勃發(fā)，青春靚麗，活力四射。

音樂響起，指揮員一聲令下，整個方隊邁著威武矯健的步伐，朝長安街西側(cè)正步前進，一個個斗志昂揚，精神飽滿，身姿挺拔，橫看、豎看、斜看、從天安門城樓上朝下看，全都是一條線，一個標準的動作。隊伍里靜得出奇，只聽到“刷刷”的擺臂聲和擲地有力的腳步聲，或許是共同的默契，右腳落地聲音略比左腳大些，所以無形中形成了自我調(diào)節(jié)的作用，當然，對整個隊伍起到指揮調(diào)節(jié)、控制作用的，是《五星紅旗迎風飄揚》的軍樂點。從東走到西，大約一個小時左右，調(diào)整隊伍返回，接著練。

時間過得真快，當我們乘坐敞篷大卡車離開天安門前時，已是9月13日凌晨4時，東方吐白，北京城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了。在返回大紅門駐地休息的途中，見一隊隊全副武裝的軍警，百倍警惕地在北京街頭巡邏，當時我們以為還有十多天就是國慶節(jié)了，強化安保，以確保慶?；顒悠陂g萬無一失與絕對安全。

13日上午10時，吃過早飯后，按慣例，我們該集合出發(fā)了，到南苑機場訓練去，但上級通知我們：原地休息，加強戰(zhàn)備。

后來，從不同的渠道陸續(xù)傳來消息：空軍南苑機場被陸軍接管了，機場跑道上停的是陸軍坦克;一架空軍的直升飛機在北京郊區(qū)被迫降了;從保定來北京參加受閱的陸軍某軍某師，因為帶武器進京，連夜就被趕到河北省滿城縣的窯洞里加強戰(zhàn)備去了。

再后來，我們才知道：8月15日，毛主席乘專列南巡武漢、長沙、南昌、杭州、上海。提前半個多月，于9月12日下午安全返回北京豐臺車站，徹底粉碎了林彪反黨集團精心組織，企圖通過炸油庫、炸橋梁、炸火車，飛機轟炸，綁架，制造車禍，直接用手槍射殺等手段，反黨奪權，搞政變的陰謀。陰謀敗露后，13日零時30分，林彪帶著老婆葉群、兒子林立果等人，侖皇出逃，飛機在溫都爾汗墜落，機毀人亡。在歷史的危急關頭，毛主席又一次挽救了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

再后來，我從相關史料上了解到，1971年9月12日下午，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召集相關人員研究修改《四屆人大政府工作報告》，從晚上9時20分起，陸續(xù)接到報告：林彪要出走，并調(diào)去了一架專機;林彪等人已爬上了飛機;林彪的飛機已出境……周總理大智慧大謀略，臨危不懼，迅速派兵遣將，掌控要害部門，全國實行禁空，與各大軍區(qū)、各省、市主要負責人通報情況……在還沒有接到我駐蒙古大使館緊急報告前，他老人家憂心忡忡，帶上秘書、衛(wèi)士，坐車到天安門廣場四周轉(zhuǎn)了一圈，當看到我們慶?！笆弧钡氖荛喎疥犝粘Ｅ啪殨r，他心里坦然了許多。

由于一人之下，億人之上，已寫入“九大”黨章的接班人林副統(tǒng)帥的叛逃，加之當時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對我國虎視眈眈，特別是北邊的蘇修，撕去了偽裝，赤裸祼地暴露出了狼子野心1969年3月2日，悍然出動坦克、裝甲車入侵我國珍寶島，遭到了我邊防軍的迎頭痛擊，失敗而退。中蘇兩國關系降到了冰點。他們在我囯邊界陳兵百萬，戰(zhàn)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因此，1971年“十一”國慶節(jié)那天，北京天安門廣場大型游行慶祝活動臨時被取消，改在北京市的六座公園舉行游園會。

這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以來，節(jié)前已做了大量準備工作，而未能如期舉行的唯一的一次閱兵活動。

雖時隔48年，但那段永不褪色的青春記憶，至今縈繞心中揮之不去，難忘那段歷史，難忘的受閱訓練生活，對我來說總是記憶猶新。常常在聽到《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這首歌曲時，不由自主地會踏著正步前行，常常在看到盛大閱兵場面時仍會激動不已，仿佛那文眀之師、威武之師的隊伍里有我年輕時矯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