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琢玨

一、前言

京劇《文姬歸漢》原是京劇大師程硯秋先生的代表作，由金仲蓀先生編劇，1925年12月12日首演于華樂園①。該劇是程硯秋當(dāng)年最具盛名的三大劇目之一，（其他兩劇目為《紅拂傳》和《梅妃》），該劇唱功繁重，有著名的三大慢板，即“行路”（西皮慢板）、“館驛”（二黃慢板）和“祭墳”（反二黃慢板），最具特色的就是把蔡文姬的“胡笳十四拍”（身歸國(guó)兮）原詞譜成（二黃慢板）。該劇屬于典型的愛國(guó)主義題材，從民族矛盾、民族統(tǒng)一視角揭示了蔡文姬坎坷的生活經(jīng)歷，為了祖國(guó)的統(tǒng)一，忍辱負(fù)重，最后歸國(guó)替父修寫漢書。

二、劇情簡(jiǎn)介

本劇根據(jù)京劇程派作品《文姬歸漢》改編而來，共分4場(chǎng)，第一場(chǎng)名為“悲笳”，第二場(chǎng)名為“托孤”，第三場(chǎng)名為“二龍斗”，第四場(chǎng)名為“遺夢(mèng)”。劇中文姬思念故土，曹操派周近護(hù)送文姬歸國(guó)，遂終得已歸。本戲旨在講述歸國(guó)途中文姬所遇的坎坷和遭遇，夜晚，半夢(mèng)半醒中，她夢(mèng)見與自己感同身受的一位良家婦女吳氏女，便聽她訴說自己的遭遇，文姬不禁感慨竟與她是同路人，卻故土難回，吳氏女請(qǐng)求文姬答應(yīng)她一樁心事，文姬應(yīng)允。誰料文姬歸國(guó)途中先后遇韓七圣、王良兩路人馬，阻攔其歸國(guó)，后化險(xiǎn)為夷。夢(mèng)醒，原只是在歸國(guó)途中的館驛中，做了一個(gè)美夢(mèng)而已，伴著胡笳聲，全劇終。

三、人物表（及行當(dāng)）

蔡文姬——程派青衣，又名蔡琰，《思笳》中的女主人公。

侍 琴——花旦，丫鬟，文姬的侍女。

周 近——二路老生，文姬隨從。

吳氏女——二旦，歸漢途中蔡文姬路遇的漢家女。

王 良——武生，吳氏女丈夫，文姬隨從，原來父親蔡邕手下的一名武將。

秦 崢——娃娃生，吳氏女之子。

韓齊圣——短打武生，刺客。

四龍?zhí)?/p>

第一場(chǎng)? ?悲笳

[周近引小姐，侍琴上]

（引子）鼓聲醒，

銀漏凈，

步履瑤臺(tái)秋水盈盈，望鄉(xiāng)臺(tái)。

程嬰借子，名垂青史。

（念）匡扶社稷兒女情長(zhǎng)，

盼伯鸞空喜一場(chǎng)。

今良與你一馬難鞍兩，

青舫四番終為夢(mèng)……

（白）民女蔡文姬，

流亡胡地多時(shí)，

卻魚書夢(mèng)杳，

不知遙遙無期何時(shí)歸。

風(fēng)沙四起，只聽得遠(yuǎn)處傳來胡笳聲。

周 近：稟告小姐，天色將近，前面有一處驛館，不如在此停留一日，整頓馬鞍，明日再行。

蔡文姬：但憑大夫。不過……聽這胡笳聲，不知何人，你便前去打探一番。

（唱）（西皮散板）

聽一聲胡笳文姬自難忘，

勾起我傷心事痛斷肝腸;

錦繡佳人哀怨在此一方，

大漠孤煙又平添新惆悵。

（吳氏女，周近上）

周 近：曲者何人？

吳氏女：前朝人。

周 近：為何作此悲曲？

吳氏女：遺心事

周 近：可又有何心事？

吳氏女：我與你家小姐自是前朝人，你只管稟報(bào)你家小姐便是。

周 近：這……待我前去稟報(bào)小姐。

蔡文姬：曲者何人？

周 近：前朝人

蔡文姬：家在何處？

周 近：未曾言明

蔡文姬：此女，想必非百姓尋常家，此事，必有隱情，帶我親自打探一番。

（小圓場(chǎng)走到吳氏女前）

蔡文姬：方才聽得幾聲胡笳，可曾是你？

吳氏女：正是貧女。

蔡文姬：為何獨(dú)坐在此？

吳氏女：聽聞小姐擇日歸漢，此路乃必經(jīng)之路，貧女已在此恭候小姐多時(shí)。

蔡文姬：還不知你芳名？

吳氏女：貧女吳氏在此

蔡文姬：你我可曾見過？

吳氏女：聽聞小姐乃蔡邕之女，精通音律，彈得一手好琴，并未曾見過。

蔡文姬：莫非因琴聲慕名而來？

吳氏女：還望小姐聽我慢慢道來。

（唱）（西皮二六）

民女本是吳氏姓，

嫁于王良武將身;

夫妻恩愛自多情，

生下麟兒叫秦崢;

不料戰(zhàn)亂夫妻分，

忍辱偷生②傷別情;

只求文姬故國(guó)醒，

不枉在此盼歸迎。

蔡文姬：知曉了。（對(duì)周近言）周大夫，我身體有些困倦，不免在此小睡片刻，將吳氏女帶入驛站，你也休息去吧。

周 近：是。（文姬做睡眠介、周近帶吳氏女下。）

第二場(chǎng)? ?托孤

（文姬上唱）（西皮原板）

蔡文姬：行前盼佳音兩不忘，

遙遙歸期如此漫長(zhǎng);

莫奈何文姬把曲唱，

聽一聲胡笳訴衷腸。

（小旦吳氏上）（無名氏，吳（無）氏女，雙關(guān)，實(shí)為一人）

無名氏（唱）（西皮搖板）

一夜月明星高照，

其樂融融性情高;

忽聽門外殺聲叫，

刀光劍影似嚎啕;

速將婆婆藏進(jìn)水缸、地窖。

原來是胡人與我漢人廝殺咬。

蔡文姬：這……

無名氏：便聽得陣陣叩門聲，我與那熟睡的兒，被虜，昏死過去

蔡文姬：后來那婆婆和孩兒呢？

無名氏：至今沒得婆婆下落。當(dāng)日，與那胡人再三央求，母子才不曾分別，后一同帶去胡地，被迫改嫁。

蔡文姬：當(dāng)日你那夫君可曾在場(chǎng)？

無名氏：夫君因公，半月未歸。未曾想到這一別竟十余年，襁褓之子，今已成人。與我那夫君，……

蔡文姬：夫君如何？

無名氏：（唱）（西皮搖板）

愿死后在地連理，樂逍遙，

比翼雙飛，今癡人說夢(mèng)，亦數(shù)劫難逃。

蔡文姬：好比那孤雁南飛，一去不還……

無名氏：誰料，次年，那胡人便染病死去，留下一子。

（文姬白）

蔡文姬：折郁蘭，欲遺誰？

走馬胄夜未歸！

（文姬唱）（二黃慢板）

蔡文姬：當(dāng)年庭院處賞閉月羞花，

不料忽轉(zhuǎn)陣陣金戈鐵馬;

（轉(zhuǎn)二黃快三眼）

與那賢王恩情亦真亦假，

佳人隔江送別怨恨胡笳;

魚兒有去無回落在天山下，

日夜撫琴尋音卻無人答;

山澗枯松寒柏絲竹細(xì)流、（垛板）亂世間誰是誰非難覓知音，怕怕怕，

（轉(zhuǎn)二黃散板）

未見斷橋只見漫天黃沙。

無名氏：今有一事，不知小姐可否幫忙？

蔡文姬：何事，請(qǐng)講？

無名氏：想那家中老母年歲已高，不知小姐可否攜我那良人之子入長(zhǎng)安？

蔡文姬：兒身在何處？

無名氏：就在此館驛。

蔡文姬：敢問兒今年幾歲？

無名氏：十二歲，名秦崢。

蔡文姬：倒是個(gè)好名字，快快把兒招來。

無名氏：好，但……貧女還有一事相求，不知當(dāng)講與否？

蔡文姬：請(qǐng)講。

無名氏：想與我那夫君一別數(shù)年，至今杳無音訊，老母年事已高，怕是早已他尋新歡，不念過往，可憐吶，我的兒，還望小姐，私下與我那婆婆相見，而后帶回家中，可否將兒養(yǎng)大，教兒識(shí)字讀書，賞兒一口飯吃，也算是了我一樁心愿。

（文姬白）

蔡文姬：倚半枝，白鷺隰，

誰人送香奩，

芙蓉羞妝暗凋顏。

蔡文姬：近在咫尺，卻不能父子相認(rèn)，倒不明了。

無名氏：還望小姐能將兒撫養(yǎng)成人，待到兒一番作為，父子相認(rèn)，也不遲。想我那兒免遭此貧困，動(dòng)蕩難安，還望小姐能夠?qū)⑺龘狃B(yǎng)成人，貧女客死他鄉(xiāng)，也會(huì)入土為安。

蔡文姬：明日將攜子入安。

無名氏：多謝小姐。

（蔡文姬唱）（二黃散板）

蔡文姬：這一番話使我寂寞闌干，

日夜神傷黯然;

妝殘空把辰勾盼，

整歸鞭響徹天山。

（文姬、吳氏女下）

第三場(chǎng)? ?二龍斗

忽聽得婆娑聲，一陣黑影略過，車停于馬驚中。

（刺客執(zhí)劍上）

周 近：來者何人？大膽狂徒，竟敢在此放肆，你可知賬中何人？

韓七圣：必是蔡邕之女，蔡琰。

周 近：既然自知是王妃，還不快逃命。

韓七圣：實(shí)話告訴你，王允之子等人叫我來取她性命，早已重金拋下于我，怎有之理？還苦了美人，多有得罪，還望不必見諒。

周 近：看劍……

韓七圣：承……

（周近七圣作廝殺狀，侍琴攜文姬帳中出）

侍 琴：小姐，哎喲我的小姐呀，真是說不過你啊，現(xiàn)保命要緊，你為何還想著那焦尾琴，想著也倒罷了，為何又取出呢？

（蔡文姬不語，作彈琴狀）

（蔡文姬唱）

蔡文姬：（唱）（西皮慢板）

一霎時(shí)便想起我那家父，

寸斷肝腸夢(mèng)里尋他有無;

想起自幼聰慧飽讀詩書，

跋山涉水看遍人生起伏。

（吟唱）

人情冷暖，難耐，

木蘭替父;

情愫左右，難解;

睹物思懷。

（七圣作棄劍狀，唱）

韓七圣：心中劍已無，拍遍桿欄，獨(dú)自幽思難忘，更何況兒女情長(zhǎng)，走也罷……

（周近上）

周 近：小姐，這胡地干旱之地，不知小姐是否口渴，前方正好有戶人家，我前去討些水。

（王良身后跟著4個(gè)龍?zhí)咨蠄?chǎng)）

侍 琴：小姐，快看呀，前面又來了一群人吶，您這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蔡文姬：不必急，還望我親自上前打探一番。

（王良作下馬狀）

王 良：稟告小姐，臣已在此等候小姐多時(shí)，不知小姐是否口渴，特帶來吐蕃美酒，

蔡文姬：想必這酒里有毒，

（秦崢上，作哭狀）

秦 崢：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王 良：哪里來的毛孩，你娘不就在這里？

秦 崢：她不是我娘，我要我娘，嗚嗚……我就要我娘。

王 良：你娘名叫什么？

（侍琴上）

侍 琴：得咧，客官，您吶，可別嚇著孩子，這孩子命本來就苦。

王 良：此話怎講？莫非她不是小姐家公子？

侍 琴：咳，瞧您這話說的，與那胡人得二子，至今都留在胡地。

王 良：這孩子他娘叫什么？

侍 琴：叫吳氏女，幸得我家小姐收留一同回國(guó)，不然早就喝西北風(fēng)去啦。

王良走近秦崢，看項(xiàng)上玉佩大驚……

（文姬琴弦斷，作回憶狀）

蔡文姬：文姬亦有一事相求，若你那良人未曾尋覓新歡？……

無名氏：這……，怕是……

蔡文姬：難不成你不想與那良人重歸于好？

無名氏：小姐此言差矣，自入胡以來，改嫁得一子，夫雖亡，可還有那老阿母和老爹爹無人照料。

蔡文姬：姑娘此言差矣，可與我一同前去。

無名氏：罷了，罷了，往事如浪淘沙，彈指間灰飛煙滅，不念舊情也罷。

（文姬唱）（西皮散板）

蔡文姬：一路蘭棹行船，

思茄聲置香奩;

誰人拾畫，

走行筆墨畫中人，偶玩。

蔡文姬：若是家中只有你那良人和老母，我便放心將兒托付給老母。

無名氏：只怕小姐希望會(huì)落空。

蔡文姬：此話怎講？

無名氏：桑之沃若，德行一二，更何況兵荒馬亂，烽火三月，內(nèi)憂外患，平定匈奴，家書好尋家難尋，怕是早已無家可歸。

無名氏：小姐可否知道我那良人，為何人效忠？

蔡文姬，姑娘請(qǐng)講。

無名氏：此人便是蔡中郎。

蔡文姬：你是……你是，家，家父，你那夫君王良竟是家父手下武將？

（文姬唱）（二黃導(dǎo)板）

忽聽得一聲轟鳴耳邊響，

（回龍）

似吳氏女托孤好事一樁;

（反二黃慢板）

誰料那王良，同是天涯淪落走此一方，

一霎時(shí)難掩心頭恨，莫不是她與我道各自一方;

何嘗未念舊音失信兩茫茫，

其中滋味隱孤杖丹葩幽芳。

（反二黃原板）

想當(dāng)年好風(fēng)光，

卻不料佳音難遇，

莫不是天地富長(zhǎng)……

天，你不分九死之心化為傷，

地，你不明吾投簪攬?jiān)潞畏健?/p>

無名氏：托孤之事……

（文姬接唱）轉(zhuǎn)（反二黃散板）

蔡文姬：幾許天問孤芳不自賞，

愁霧散盡獨(dú)處高臺(tái)上;

吳女托孤不由得悲從中來，人生無常。

（文姬孤寂隨吳氏女而下）

第四場(chǎng)? ?遺夢(mèng)

（侍琴上）

侍 琴：小姐，小姐，你快醒醒，醒醒啊，天色已亮，您不是說還要去昭君墓前看那嗎？別再耽誤行程。這天天嚷嚷著，怎么一點(diǎn)也不積極呢？

（伏案而起，作醒狀）

蔡文姬：卻原來一場(chǎng)夢(mèng)已……

（全劇終）

注釋：

①程永江.程硯秋史事長(zhǎng)編（上）[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203.

②“忍辱偷生”選自“荒原寒日嘶胡馬”（西皮原板）中的“忍‘恥偷生”，喻指蔡文姬的忍辱負(fù)重、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吨袊?guó)京劇流派劇目集成》第32集，程硯秋專輯，學(xué)苑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