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咸魚

除了農(nóng)家樂審美與大豬蹄子身份，網(wǎng)紅乾隆的另一愛好也經(jīng)常活躍在大眾的視野中：在書畫上瘋狂發(fā)彈幕蓋章。

但要說蓋章，乾隆的功力再高，也比不過明代收藏家項元汴。就拿唐代褚遂良臨摹的《蘭亭序》來說，曾有人統(tǒng)計過上面的鈐印，大概一共有鑒藏印215方，另有半印4方。其中項元汴印章占98枚，北宋2方、南宋7方、米芾一人7方，而大家熟悉的網(wǎng)紅乾隆有十幾方。

是的，乾隆蓋了十幾方，而項元汴蓋了98枚。

在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上，項元汴蓋的章多得讓乾隆的戰(zhàn)斗力顯得很渣，也難怪乾隆要把印章蓋到正文上，因為實在沒地方蓋了。

其實，項元汴并不是只會蓋章，他的興趣愛好跟當時大多數(shù)的文人沒什么區(qū)別，非常擅長繪畫、書法。他山水畫學的是元代黃公望、倪瓚，尤其醉心于倪瓚的畫作，筆致疏秀，神合處輒臻勝境，也擅長梅蘭竹石。董其昌曾稱贊其畫“遐思閑情，獨饒宋意”。

他自己畫完一幅畫后定會先欣賞一番，再題首詩，但他作詩的文采似乎不太受人待見，詞句十分累贅，和鈐印繁多的習慣一樣。因此有些找他求畫的人便會多出一些銀兩賄賂他身邊的書童，讓書童等他畫完以后馬上拿走畫，防止他在上面寫詩。久而久之，人們便稱這筆錢為“免題錢”。

當然，項元汴和其他文人也有點不同，就是他特別有錢。他看到喜歡的畫，就一個字，買！

據(jù)同時代的筆記著作《五雜俎》記載，項元汴的藏品非常豐富，家里很有錢，常常不惜花重金收購書法古畫。買的書畫多了，就形成了一個數(shù)量龐大、件件精品的收藏。項元汴為自己的藏品建了庫房，當時他正好獲得一把晉代古琴“天籟”，便將此樓起名為“天籟閣”。

隨著天籟閣藏品不斷豐富，無數(shù)文人墨客慕名前來拜訪，希望有機會欣賞這些難得的古玩書畫。而項元汴也因此結(jié)交了許多朋友，比如我們熟知的仇英，曾在他家住了好幾年，遍臨古畫，揣摩鑒賞，畫技日益精進。董其昌年輕時也曾受他的照顧，飽覽天籟閣收藏，大獲古人啟發(fā)。由于項元汴與文徵明交好，文徵明的兒子和項元汴的關(guān)系也非常好，項元汴在收購書畫時，常常請他們來幫忙一起鑒畫。

奇怪的是，在項元汴收藏的作品中，常會出現(xiàn)一個與作品內(nèi)容毫不相關(guān)的字。比如韓混的《五牛圖》，畫面的右下角有一個“此”字;王蒙《葛稚川移居圖》中則有“圣”字;米友仁的《云山圖》是“龍”字;倪瓚的《虞山林壑圖》是“豈”字。

這就是項元汴獨創(chuàng)的“千字文防偽系統(tǒng)”。他將自己收藏的所有作品按《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的順序進行編號，一幅作品對應(yīng)一個漢字。這樣一來，他收藏的每幅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僅成為他風格獨特的個人標記，也可以防止他人作偽。

民國時期，翁同文在整理故宮博物院的庫房時，發(fā)現(xiàn)許多書畫上都有這些千字文編號，并通過千字文的序號推算出了項元汴的書畫藏品總數(shù)，大約為2190余件，接近當時故宮書畫收藏的一半。

而項元汴的收藏不僅數(shù)量多，質(zhì)量還很高，隨隨便便拿幾幅出來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臅嫿绲目赴炎印１热鐤|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唐代韓混《五牛圖》、東晉王羲之《蘭亭序》……

可見，在收藏之風重元貶宋的明代，項元汴除了收藏當時受歡迎的元明書畫作品以外，也抱著一顆尚古之心，收藏了大量宋代、隋唐甚至魏晉的書法和古畫。這些書畫都曾藏于他的天籟閣之中，可以說是撐起了書畫史的半壁江山。而項元汴本人，也成了我國書畫史上最大的私人鑒藏家。

你一定很好奇，收藏了這么多畫，項元汴到底多有錢呢？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富甲江南。

當時的一位戲曲理論家何良俊在寫筆記《四友齋叢說》時，曾描述了自己去嘉興拜訪友人項元汴的經(jīng)歷：項家宴請賓客，用銀水火爐來熱酒菜，用金酒壺來裝酒。當時來了二十幾位客人，每位客人都配了一套金餐具，而且杯子還是雙螭虎大金杯，每套大約十五六兩。賓客們飲酒盡興后直接留宿項家，客房的帷帳、被子等床品全部是綾羅綢緞，第二天早上起床用梅花銀沙鑼來洗臉……聽說他們家還有金香爐。何良俊也許是受了刺激，躺在布置奢華的床上一整晚都沒有合眼，不禁感嘆有錢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當然，項元汴這么有錢，與他祖輩的積累和個人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項氏是嘉興當?shù)氐耐澹_官顯貴輩出。家族里的人要么是地位顯赫的官員，要么是才華橫溢的文人，都十分有錢，而且品德高尚。而項元汴的父親則頗具商業(yè)頭腦，善于經(jīng)營，為人節(jié)儉，累積起了十分可觀的財富留給三位兒子。

項元汴自己從小英敏，博雅好古，研讀文史，醉心翰墨，是一位鄙夷官場的風流人物。明代萬歷年間，神宗曾特賜璽書征他出來做官，他卻不愿赴任。因為他要繼承父親的家業(yè)，這樣就可以一邊賺錢，一邊放舟歡歌于歷代水墨之中了。

項元汴的確非常擅長經(jīng)營，家業(yè)在父輩的基礎(chǔ)上穩(wěn)步發(fā)展，同時還通過買賣書畫，賺了很多外快。

他雖然有錢，但從來不揮霍，十分節(jié)儉樸素，甚至偶爾還被人吐槽“為人鄙吝”。每次收購書法名畫時，他都會在卷末記個賬，題一筆自己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方、向誰買了這幅畫，花了多少錢等。比如，他在《煙江疊嶂圖詩卷》后面寫：1555年2月，從杭州小丁那里花40兩買下來了，開心。

項元汴不僅是自己記錄，也是希望告示子孫后人：你們老爺子我當年花這么多錢買的，你們賣出去的時候要是敢低于這個價格，我就從墳堆里爬出來敲掉你這個敗家子的腦袋！

項元汴16歲左右開始進行收藏活動;到30歲左右收藏已初具規(guī)模，將大部分元代佳作收入囊中;50多歲已收集大量高古名畫，入手晉唐及兩宋精品。

他有一枚印，叫“子孫永?！薄２恢浪窍Ｍ訉O保住這幅畫的價格，還是希望這些珍藏之物能夠被子孫長守。但無論是哪種目的，似乎都實現(xiàn)不了了。隨著清兵南下，天籟閣的珍藏或被兵匪劫掠，或被戰(zhàn)火銷毀，或輾轉(zhuǎn)成灰。項氏幾世累積之財富，他一生經(jīng)營之收藏，自此轟然倒塌。

天籟閣光景不再，這些紙張絹帛在戰(zhàn)火中損毀了大半，但仍留下來許多。有些被收入清官，成為重要的宮廷收藏;也有些流散世間，輾轉(zhuǎn)于不同藏家的手中。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