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
在既有的中國當代文學史著述中,對于新時期(1976年以來)當代文學發(fā)展的論述,基本依循的是一種普泛的社會歷史發(fā)展框架,這一框架依據大的時間節(jié)點(多以十年為一個單元),將四十余年當代文學發(fā)展進行了階段性劃分——提煉特征,梳理源流,歸納譜系,探析規(guī)律。但是這種普泛的社會歷史發(fā)展框架,貌似“尊重”了社會歷史的某種實質性內容,但其實主要還是以比較純粹的“時間”為文學史分期準繩,并沒有真正尋求“時間”背后更實在的歷史內容。這樣導致的一個結果,便是文學史敘述的僵化和空心化。那么是否還存在另外一種(或多種)更體現(xiàn)歷史自身豐富性、對既有文學史敘述形成有益補充的當代文學史撰述可能呢?
一
當代文學史敘述的僵化和空心化,體現(xiàn)在既有文學史對1976年以來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敘述中:“僵化”比較突出地體現(xiàn)在對1976—1990年的當代文學發(fā)展敘述中,“空心化”則突出體現(xiàn)在對90年代以來的當代文學發(fā)展敘述中。以現(xiàn)有的幾本在學界頗具影響力的當代文學史著作為例,我們可以對這個問題進行更具體的觀察。這幾部文學史分別是:洪子誠等編著《中國當代文學概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於可訓著《中國當代文學概論》(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王慶生、王又平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朱棟霖等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2013)(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孟繁華等著《中國當代文學六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簡便起見,我們暫且分別簡稱其為洪著、於著、王著、朱著、孟著。
“僵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對1976—1990年的當代文學發(fā)展敘述中。這一階段文學歷史發(fā)展,較普遍的提法是“新時期文學”。關于“新時期文學”這一概念的爭議暫且不論,這一提法延續(xù)至今,其實也已經說明我們在對1976年之后的當代文學史命名和思考方面的某種惰性。當然,對1976至1990年文學發(fā)展的理解,至少在大的輪廓方面基本已形成了某種共識,即它是由反撥工農兵文學開始,并尋求具有新內質的“現(xiàn)代”文學的一個發(fā)展階段。對這一階段文學思潮演變的敘述,最能體現(xiàn)現(xiàn)有文學史理解此一階段文學發(fā)展的共識。比如在對80年代的文學思潮命名、分類中,前述幾部新世紀出版(或再版)的當代文學史著述,基本都是延續(xù)著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新寫實小說、新歷史小說等潮流劃分,雖然具體的潮流命名、作家流派分屬等可能有些許差異,但基本大同小異。這一思潮演變敘述,當然有其歷史合理性,但也反映出我們理解這段文學史甚至社會歷史方面的一種固化的思維方式。簡單而言,這種思維方式就是以1949至1976年的新中國歷史和文學史為潛在背景,構造出一種對其進行批判、反撥式的文學發(fā)展脈絡: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是對工農兵文學的反撥;改革文學是對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單純反觀歷史(忽略現(xiàn)實)傾向的反撥;尋根文學和先鋒文學是對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單一的政治和社會歷史視角(忽略文化、哲學視角)的反撥……
1976至1990年的文學發(fā)展,在我們今天的印象里,是一個不斷的潮流反撥過程,這個印象可能部分來自于真實的文學發(fā)展事實,但有多大程度來自于既有文學史敘述?至少,從既有的文學史敘述中,我們形成了對這一階段文學發(fā)展的兩個印象:第一,是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以及社會歷史)纏繞糾結的關系;第二,是文學與所謂“文學自身”的關系。這兩者涉及文學認識層面的輕與重、功利主義和非功利主義,也衍生出了新時期以來的若干相關概念或術語,比如“向內轉”和“向外轉”,“及物”和“不及物”,“現(xiàn)實主義”和“非現(xiàn)實主義”(或“反現(xiàn)實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等等。但無論是哪種概念,它們其實都出自一種“文學/政治(社會歷史)”二元對立式的文學理解方式。這種理解方式,有其現(xiàn)實依據和合理性,但同樣也會對真實的文學史有所遮蔽。雖然,任何一種文學史敘述都是基于特定的立場、視野、知識結構等所作出的一種特定性的敘述,但是當我們與這段歷史日漸拉開距離,總會發(fā)現(xiàn)一種簡單化的、單一思維方式下的文學史敘述的貧乏和疏漏。其實,在較早出版的洪子誠的《當代文學概說》、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中①洪子誠:《當代文學概說》,香港:青木書屋1997年版;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著者已經對這種簡單化和單一化的文學史書寫思維方式進行了反思——雖然它們自身可能也存在一些批評者所指出的不足,但這種反思的努力,以及它所取得的成果,卻是非常值得稱道的。只是,近二十年過去,這種反思并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實質性的推進。
文學史敘述或闡釋的僵化,導致的一個直接性的后果,當然是接受者對于這一時期文學歷史認識的僵化——比如我們對于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文學發(fā)展狀態(tài)的理解,普遍的印象便是文學界的“撥亂反正”以及相應的文學思潮迭更;對于1985年前后的文學狀態(tài)理解,比較普遍的認識則是文學發(fā)展的“新潮”追求。但其實,當我們真正努力進入這一時期文學發(fā)展的歷史現(xiàn)場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環(huán)繞著這兩個時段的文學歷史發(fā)展,其實要遠為豐富、復雜②近年有學者對20世紀80年代文學史有意識進行重掘。可參見程光煒:《文學講稿:“八十年代”作為方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洪子誠等:《重返八十年代》,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二
當代文學史敘述的“空心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對1990年以來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敘述中。相比于80年代,90年代之后的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給人的印象是更為絮亂無章。一方面,文學潮流相比于80年代雖然沒有那么名目繁多、更迭頻繁,但同樣也出現(xiàn)了很多。單從文學史敘述來看,這些潮流已經無法獲得一種普遍性的共識,而幾乎是在一種文學史敘述者各自為戰(zhàn)、自說自話的狀態(tài)中取得某種相對穩(wěn)定的評價和認知。比如“晚生代”“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女性主義文學”“第三代詩歌”等都是如此。它們在被認知、取得文學史相對穩(wěn)定敘述的過程中,都經歷了和其他命名、概念交雜、博弈的過程,而即便最后取得的(也即我們這里提及時所使用的)文學史命名,也只是“相對穩(wěn)定”而已。另一方面,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確實也進入了一個相較于80年代更為多元乃至混沌的時代,尤其是新的商業(yè)倫理的強力介入和沖擊,使得文學的生存環(huán)境、自身的存在方式等,都發(fā)生了極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改變。當新時代來臨時,我們發(fā)現(xiàn),即便像“文學邊緣化”這樣的話題,其實也是以純文學為立足點和本位發(fā)出的一種“以我為主”的慨嘆,然而像網絡文學、科幻文學、影視文學等新興或時興文學樣態(tài)在今天迅疾而極具沖擊力的發(fā)展態(tài)勢,實際上已經對純文學造成了一種根本性的危機——以致于很多人覺得純文學消亡之類的論斷已不再聳人聽聞。這樣一種處境中的純文學,置身于非文學和非純文學力量的沖擊裹挾之中,使得我們更覺90年代以來的當代文學發(fā)展喧囂雜亂。
而在這樣一種文學發(fā)展現(xiàn)實狀況面前,現(xiàn)有文學史對于它的處理,顯然是不夠的。前述幾部當代文學史著作,大多在新世紀出版或再版,它們雖然不同程度地調整和增加了90年代以來(尤其是新世紀)文學的分量,但是,如果說首先排除了目前仍有爭議的網絡文學等純文學之外的那些文學發(fā)展現(xiàn)象(這些發(fā)展現(xiàn)象爭議性大,且它們自身能否實現(xiàn)所謂“經典化”并進入文學史更有待觀察),而只局限于我們慣常的所謂純文學范圍內來看,現(xiàn)有文學史的處理和描述其實也是不夠的。比如說前面所提到的關于90年代“晚生代”“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等潮流的命名爭議問題,這些爭議在當時產生有其特殊原因(比如并未被充分認知、難于作歷史定位等),但時過境遷,如果它們確實在文學史上無法被輕易忽略,那么我們至少應該在今天給予其相對穩(wěn)定的描述和歷史定位,然而并沒有。再比如,90年代文學發(fā)展在外部環(huán)境相對不利(較之于80年代),給我們的整體感觀也相對蕭條,然而一旦我們進入真正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場,我們卻發(fā)現(xiàn),90年代其實是一個經典誕生的時代,僅以長篇小說而言,《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馬橋詞典》《活著》《廢都》《高老莊》《豐乳肥臀》《九月寓言》《羊的門》等便都發(fā)表于該時期。然而既有文學史在對這些經典作品進行闡釋、定位方面,做得也不夠——以上述提及的五部文學史來看,僅有於著對90年代的長篇小說繁榮狀況進行過專門而詳細的評析、梳理①於可訓:《中國當代文學概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47-305頁。。
相對于現(xiàn)有文學史對90年代文學的敘述,新世紀的文學發(fā)展似乎更缺乏充分的關注和論述。新世紀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是現(xiàn)有文學史(甚至包括更前沿的文學批評)對這一階段文學的探究仍然非常粗疏。從文學潮流而論,“底層文學”和“非虛構”文學似乎是新世紀比較得到認可的有影響的文學潮流,但關于它們的比較集中的探討,其實也只是在它們產生的特定時間段(分別為2005年前后和2010年前后),真正時過境遷之后,這些相關探討也基本呈煙消云散之勢。當然,所有的文學潮流及其相關話題似乎都難免這一發(fā)生、發(fā)展、高潮、衰落的軌跡,但是圍繞它們的一些有價值的學術話題,在剛剛開啟還未充分展開的情況下,卻沒有得到進一步的追蹤、探討,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以“底層文學”為例,這個潮流的出現(xiàn)(大約2005年)和其他所有文學潮流一樣,在當時引起極大反響,關于它的命名、源流、狀態(tài)、趨勢等,學界一度非常關注,這種關注其實有助于對一些非常有意思和有價值的當代文學問題(如左翼文學新時代更新可能)進行深入探討,但很可惜的是,大約進入新世紀第二個十年之后,文壇和學界對“底層文學”的熱情便迅速衰減了。這也直接導致了文學史對它的描述只能停留于比較淺表的層次①上述提及的文學史著作中,孟著、洪著對包括底層文學在內的新世紀文學并沒有專門性地敘述(后者出版時間比較早),於著、朱著只是簡略提及,王著論述稍微詳細,但也不夠全面深入。具體可參見上述著作。。
由此所導致的一個情況,就是現(xiàn)有文學史對于90年代以來文學發(fā)展的敘述呈現(xiàn)以一種“空心化”:一方面,面對宏觀而復雜的文學發(fā)展狀態(tài)本身缺乏應對和解釋能力;另一方面,對于微觀而具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尤其是經典作品)缺乏有針對性的闡釋和定位。那么造成這種文學史敘述僵化和空心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該如何矯正?
三
導致這種當代文學史敘述僵化和空心化的原因,一方面是前面所提到的那種二元對立式的文學史理解方式,另一方面則是缺乏一種更為統(tǒng)攝性的文學史視野。
其實,整個新時期以來,中國大陸社會歷史發(fā)展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社會轉型的全面推進。這個過程更確切地說是從80年代改革開放開始,而進入90年代以來(尤其是十四大召開以來),這個社會轉型過程可以說全面提速。而社會轉型帶來的社會性變動,實際上是此間當代文學發(fā)展變化的整體背景甚至根本動因。那么,是否可以由這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整體性背景出發(fā),去觀察、厘定整個當代文學在近四十年的發(fā)展呢?也就是說,我們能否以一個整體性的“社會轉型”視野,去糾正——至少彌補——現(xiàn)有文學史敘述,克服其僵化和空心化之弊?
首先,如前述分析所言,社會轉型可以說是近四十年中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一個總主題。文學的變化發(fā)展,當然是內在于這個總主題之內的——前者響應并反映著后者。所以以這樣一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宏觀的“社會性視野”代替原來的那種二元化視野,至少從理論上是可行的。而落實于實際的話,我們也可以嘗試進行觀察。還是以小說發(fā)展領域而言,先看1976至1990年,如果以“社會轉型”視野觀之,那么原有的關于這一階段的那種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迭次發(fā)展的文學史描述模式,便會被打破。社會轉型視野更突出的是一種整體性的文明嬗變,它不僅僅是政治之變,也是經濟、法制、文化、倫理、道德等整體之變,所以原有的反撥式文學史敘述方式便不再適用,所謂“傷痕”“反思”這種政治意味突出的文學史命名亦需重審,整個80年代的文學發(fā)展也將不再圍繞政治反思而被描述為潮流反撥過程,而是以文學與社會轉型之關系為考量被重新描述,如此,文學潮流的歸納、界定,作家作品的闡釋、定位等便都會發(fā)生相應改變。以改革文學為例,我們可以看到,在原有的文學史敘述中,改革文學緊密關聯(lián)著新時期“改革開放”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話語,蔣子龍、張潔的作品也是在這個邏輯架構中被篩選和突出——相應地,城市改革題材小說在原有文學史敘述中其文學史地位、分量都要超過農村改革題材小說(比如原有的文學史描述便一直將蔣子龍、張潔及其改革小說作為改革文學的代表,重量和分量超過高曉聲、路遙、賈平凹及其當時的農村書寫)。但是如果以社會轉型的視野觀之,那么整個文明形態(tài)的調整(工商業(yè)文明代替?zhèn)鹘y(tǒng)農耕文明)及相應的社會變動,在高曉聲《陳奐生上城》、路遙《人生》、賈平凹《臘月·正月》等農村題材作品中被反映的生動、豐富、深刻程度,顯然要勝過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甚至張潔的《沉重的翅膀》。先鋒文學也是如此。作為文學潮流,先鋒文學更具文化哲學氣質,由是它和社會政治意味更濃的改革文學相比,至少在比較淺表的層面更缺少與社會轉型的直接勾連。也因此,在社會轉型視野下,先鋒文學作為一個群體難免不減輕其文學史分量和地位(然而先鋒作家作品個體的文學史意義并不能和作為群體的先鋒文學的文學史意義等量觀之,而是需要更細致地觀察分析)。其實,先鋒文學在90年代的“轉向”,已經呈現(xiàn)了作為一個群體的命運。原先的文學史對它的定位,自然是和它鼎盛時期所受到的關注和熱捧有關,然而時間流逝之后,90年代以來文學發(fā)展的轉向(現(xiàn)實主義回歸),以及先鋒文學在今天庶幾凋零的發(fā)展現(xiàn)狀,似乎已經宣告了當初文學史判斷的某種偏差。
也就是說,代之以“社會轉型”的文學史視野,首先可以打破我們原先的僵化的文學史敘述模式。而與此同時,對于1990年以來的文學史發(fā)展,我們也可以敘述、呈現(xiàn)得更豐富。90年代是社會轉型的全面提速期,文學與這一時代主題的關聯(lián)更為緊密。目前文學史相關敘述的空心化,顯然與應對性視野的缺失有關。比如在現(xiàn)有文學史中缺乏足夠論述的90年代長篇小說發(fā)展問題,前述所提及的《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馬橋詞典》《活著》《廢都》《高老莊》《豐乳肥臀》《九月寓言》《羊的門》等長篇小說,它們在文學史中到底該如何厘定、評價?其實從社會轉型的視野觀之,這些作品更廣闊的社會歷史視野、文化關懷、更趨多元豐富的現(xiàn)實主義品質,都使得它們與整個社會轉型的時代現(xiàn)實表現(xiàn)著更為深沉的精神聯(lián)系;同時它們也以其多樣的個性而煥發(fā)著一種共同的藝術上的磅礴之氣,這使得它們與80年代甚至新世紀之后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相比,都顯得尤為令人矚目。而新世紀的《秦腔》《帶燈》《額爾古納河右岸》《一句頂一萬句》等優(yōu)秀作品,同樣也可以以這樣的文學史視野進行篩選、定位。
再比如,新世紀以來在純文學領域之外崛起的網絡文學等新事物,今天談論它們的文學史地位可能為時尚早,但是如果以社會轉型的眼光審視當代文學的未來發(fā)展可能,我們便會保持一種更為開放的態(tài)度。這就像在當代文學史撰寫領域,一直以來遭受爭議的對待臺港澳和海外華文文學、通俗文學的態(tài)度一樣,網絡文學等新事物很可能也會有一個逐漸被接納和承認的過程。其實,問題很可能已經擺在了面前:如果一種新的文學形態(tài)已經出現(xiàn),而且其發(fā)展態(tài)勢已經到了威脅到純文學主流地位的地步,文學史究竟該如何對待?即便說談論網絡文學等新事物的文學史地位確實為時尚早,那么至少在當代文學史撰寫者的意識中,應該有一種審慎但卻并不保守的態(tài)度——它能讓我們對一個轉型時代的任何變化都不至于感到倉皇無措、無力應對??上驳氖牵谖覀兯^察的文學史著作中,王著、朱著都對新文學樣態(tài)有所提及①王慶生、王又平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328-337頁;朱棟霖等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2013)》,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14-216頁。。不過,這種“提及”目前還只是蜻蜓點水式的。而如果以社會轉型帶動文化發(fā)展變化的整體性視野觀察的話,相信網絡文學等新事物在文學史中所呈現(xiàn)的面貌會逐漸變得更豐富、立體。
以更為宏觀的社會轉型視域,代替原先二元對立式的反撥視域,能為當代文學史撰述中那種原先比較純粹的“時間”標準注入更實在的社會歷史內容,使得當代文學史更為切實地貼近中國當代歷史實體。社會轉型是鴉片戰(zhàn)爭——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歷史、文學史的核心主題,當代文學史(1976—)撰寫引入這一視域,和80年代關于“20世紀中國文學”的設想有著內在的一致性,但至于如何操作,肯定面臨許多困難和挑戰(zhàn)。本文只是指出了現(xiàn)有文學史敘述的某種欠缺,并初步設想了一種“社會轉型”視野下的文學史撰寫可能。但是這種文學史撰寫可能的進一步落實,比如從1976以來文學發(fā)展按“社會轉型”視野觀察究竟該如何分期,這種分期是以國家政策調整、社會動變還是文學動變?yōu)橹饕罁?,還需要更多、更詳細的思考。
當代文學史是普通讀者了解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窗口。本文對于現(xiàn)有文學史著述的批評(“僵化”和“空心化”),很大程度上是來自于筆者在當代文學史教學過程中所遇到的一些問題和苦惱。這種問題和苦惱,主要在于學生對當代文學史的接受困難。這困難當然有社會環(huán)境(文學邊緣化)因素的影響,但也有文學史撰述(當然也包括更具體的講授)本身的問題。就后者而言,當代文學史與當代社會生活關聯(lián)度下降應該是一個最重要的方面。而“社會轉型”視野的引入,是否會增強文學史與當代社會生活的關聯(lián)呢?在設想還僅僅是個設想的情況下,我們只能說它在理論上是具有這種可能的。
當然還有一個潛在的問題是,現(xiàn)有的文學史著述是否完全缺乏“社會轉型”視野,而只是依據了某種社會政治或意識形態(tài)的標準?顯然并非如此。因為即便是“社會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也是被包含、覆蓋于“社會轉型”這一時時代主題之下的。所以我們這里提出的“社會轉型視野”是一種更為宏觀化的文學審視視野,它在現(xiàn)有的文學史著述中并不是完全沒有,而是不夠突出,而現(xiàn)有文學史敘述的“僵化”和“空心化”之弊,又恰是因為它們某一視野和思維方式過于突出,而“社會轉型視野”(以及其他視野)不夠突出有關。當然,被壓抑的不僅僅是一種視野,文學史著述也應該追求多元豐富,追求不同視野的交融,不同模式的互鑒,不同聲音的對話,如此才能更有效地呈現(xiàn)歷史。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社會轉型視野”的提出和強調,只是對文學史著述的多種可能性的一種召喚,它可以豐富我們對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認知,糾正和彌補現(xiàn)有文學史的偏誤和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