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瑞

我這當過中學語文教師的人通常都會對反映校園生活的文學作品抱有濃厚興趣，尤其是遇到與本學科相關的校園文學作品，就更是情有獨鐘，深入研讀，以期從中獲得某些啟示來改善自己的的課堂教學工作或作文指導方法。例如下面這篇——

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

長歌采薇

我滿懷激情地導學著胡適的《我的母親》，末了，用粉筆板書了文中的一句話：“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讓同學們體會這語句中飽含的感情。短暫的沉默，我又問：“你從母親那學會了什么？”先解決這個問題。

“我從母親那學會了搓麻將?！盇學生小聲地說。我很震驚，是說他不遵守紀律，太輕狂了，還是不尊重母親，不理解母愛了，還是……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句話已在第二排的學生中傳開了，很快前后排的同學中也傳開來，學生似乎對A的話很感興趣，并議論起麻將來。我想，我的第二個問題跑題了，原想調動一下學生的情感，卻不曾出現(xiàn)如此意外，此時，我是呵斥制止，還是提示學生要向好處想呢？強制性的讓學生回頭，多是不好，覆水難收??！我竭力思考這其中的原由。

A生脫口而出的回答，告訴我這可能也是他的實情吧。但學生們主動地參與也告訴我：這可能也不是一個特例呀！對于麻將文化，我向來是不知可否，麻將桌上的爾虞我詐、挑撥離間、惡語相向不在少數(shù)。樂此不疲，玩起來廢寢忘食、通宵達旦的也是大有人在。平時工作之余休閑一下放松情緒，聯(lián)系感情，應該也是可以的吧。但危及到學生可不是一件好事情，麻將的誘惑力實在太大。讓學生正視母愛，正視麻將的問題擺在了我的面前。

學生們還在交流著寒假里父母搓麻將的事，甚至還有的同學大談自己的參與，那一句句話，在我，卻是如坐針氈。而此時下課鈴聲響了，我大聲說：“同學們，你對麻將很感興趣嗎？那我們今天上一個連堂，交流一下你對母親，對麻將的看法好不好？”“好”，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我也安心了，一定得把這個問題解決掉。

我迅速拿起粉筆板書了一個話題：“母親的苦與樂”。分小組討論。學生的眼睛瞪著黑板發(fā)愣，“不是談麻將嗎？”有學生問。我笑了，“這‘樂’中不就有麻將么？”學生開始了討論。

不一會兒，聲音來了，一組先說：“小時，我不懂事，但我認為，母親是很艱難的，生我，養(yǎng)我，把我們拉扯大，如今，還要承擔我們的一切需求，我愛我的母親。”熱烈的掌聲響起來了，“我很感動。生活中，母親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曾有一次，母親煮飯晚了，我很氣憤，掉頭去了學校，母親卻給我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這是一組的小梅，說著竟落下淚來，掌聲淹沒了她的淚水。

二組的聲音來了，先前的A生說：“我的父母在外打工，今年過年才回來，母親坐在麻將桌前眉飛色舞，難得的相聚，我總粘著母親，自己也學會了搓麻將?！笨茨且荒樀木趩?，我請了二組一位同學對A生的話說說自己的看法：“學生搓麻將不是一個好事情，應以學習為重。父母在外辛苦一年，回家了，在麻將桌前快樂，可以理解，但不顧及孩子，沉迷于麻將，我以為這不對……”

三組的學生躁動起來，我趕緊讓三組的說話：“哪有說父母壞話的，你忘了是誰十月懷胎，生下你嗎？你忘了學過的《游子吟》嗎？‘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赣H崇高無私，母愛博大無邊，美國的一位總統(tǒng)曾說，‘我之所有，我之所能，都歸功于我天使般的母親?！澜缟系哪笎蹜撌窍嗤ǖ?，我愛我的母親，我想我的母親，雖然她現(xiàn)在不在我的身邊……”孩子那真摯淳樸的話語讓我?guī)子飨聹I來，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我側過身，仰面看了看窗外。窗外正春雨綿綿。

四組的學生也發(fā)言了：“如果我給母親打分，應該在99分以上，生活中雖有N個母親或是父親喜愛搓麻將，但我們也不能全盤否定，說母親不好。不過，只顧搓麻將而忽略了一年難得的一次和子女交流的機會，可惜?！庇忠晃粚W生說：“對，我們要正確認識母親打麻將，母親難得的一個長假，和鄰里玩玩麻將，增進感情，活躍過年的氣氛，但我們學生可不能整天圍著母親轉，更不能參與打麻將。我們有寒假作業(yè)呀，我們要自律，打蒼蠅打蚊子可以，不能打麻將?！币幌挘瑢W生都笑了，我也笑了。

最后，我用手指著先前板書的胡適的那句話說：“同學們，我們一起熱情洋溢、激情澎湃地把作者對母親的感激、敬重之情的句子朗讀一遍。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薄?/p>

（摘選自網絡“槐蔭論壇·槐蔭學苑”）

大家瀏覽了上面的文字，如果不進行深入品讀的話，很可能會把這篇《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看成是一篇“語文課堂教學實錄”。若從表面上看，它也的確非常像一篇“語文課堂教學實錄”，而且從網上的許多跟帖者所發(fā)的感慨或點贊來看，不少人對這“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信以為真。但我之所以把《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看成是一篇虛構的校園文學作品而非一篇真實的“語文課堂教學實錄”，主要是因為它高于生活——即在文中一些細節(jié)的處理上顯露出了明顯的人為設計和過度“巧合”，使得整個課堂教學流程環(huán)環(huán)相扣、情節(jié)發(fā)展過于順暢而一點不像是“節(jié)外生枝”。因此，我認為應當把它看成是一篇經過了藝術提煉、藝術加工的校園文學文學作品，而不能把它視為一篇現(xiàn)實生活中的真實課例報告。

我不否認這篇作品中的故事情節(jié)——如學生在課堂教學中突然冒出“節(jié)外生枝”的問題完全沒有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過；也不否認我們的教師在平時教學中能夠善于運用智慧和策略，因勢利導地把臨時“生成”的課堂推向高潮。但在這篇《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的作品中，由于某些細節(jié)的安排過于“巧妙”了，反倒顯得這“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不夠真實。一言以蔽之：這篇作品既“巧”在細節(jié)，也“拙”在細節(jié)。

作品中的老師“我”（注：此處不能同作者本人劃等號），在第一堂課（以區(qū)別于后面還要出現(xiàn)“一個連堂課”）的后半部分，按照一般語文課的教學常規(guī)，是到了拓展延伸的環(huán)節(jié)——即由課內學習轉向課外思考，聯(lián)系學生思想與生活實際，來運用、消化、鞏固本課所學習的有關內容（如思想感情、觀點態(tài)度、表現(xiàn)手法、表達技巧等等）。所以，這時老師“我”向學生提了一個與該課《我的母親》教學內容聯(lián)系很緊且非常順理成章的問題：“你從母親那學會了什么？”在常理下，學生的回答一般是不會出現(xiàn)什么偏差的。盡管可能會出現(xiàn)多種多樣的解答，但是“巧”的是，第一個學生A的回答一下子就把問題開門見山地引向了“節(jié)外生枝”——“我從母親那學會了搓麻將”。其情節(jié)的推進，矛盾的展開，都似乎太突然、太順暢了，幾乎容不得老師“我”再從其他學生的回答中，選擇最符合本課內容學習的觀點來發(fā)揮、來點評，以水到渠成地小結課文，結束本課教學。由此，我推斷這只有在文學作品中才會有這么“巧”的事。

我承認作品中的老師“我”對處理課堂上的這個“節(jié)外生枝”的問題是充分體現(xiàn)出了教學智慧的。老師“我”迅速拿起粉筆板書了一個話題：“母親的苦與樂”。然后讓學生分小組討論。學生的眼睛瞪著黑板發(fā)愣，“不是談麻將嗎？”有學生問。老師“我”笑了，說：“這‘樂’中不就有麻將么？”顯然，老師“我”在這里運用了一種類似偷換概念的方法。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巧”作安排，能這么應變及時、處置坦然、掌控自如嗎？由此，我推斷這只有在文學作品中才會有這么“巧”的事。

特別是在后面的“連堂課”中，班上所分的四個小組的代表發(fā)言，更是一個小組一個角度，一層討論一層深入，最后水到渠成地連接上了老師“我”在第一堂課將要收束課文時準備朗讀的：“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笔孜埠魬粴夂浅?，感人的場面，把“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推向了高潮。由此，我推斷這只有在文學作品中才會有這么“巧”的事。

其實在從事過學校教學或管理工作的人的眼里，以及對文學創(chuàng)作基本規(guī)律有一定了解的人的眼里，都不難看出作者所記敘的“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實際上是擷取了“兩堂”語文課（并且是兩堂不同課型類別、不同教學目標的語文課）上的一些做法，并把它們合成到“一堂”語文課中去的。創(chuàng)作者試圖通過運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典型化”手段，來“巧妙”營造敘事性文學創(chuàng)作中常有的——“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雖然其創(chuàng)作動機無可指謫，但是其藝術效果則似可商榷。

我認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恰當?shù)剡\用“巧”是必需的，但也千萬不能忽略了“合”——即不能違背生活的常理與邏輯。勿庸置疑，“巧合”在敘事文學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地位?！扒珊稀弊鳛橐环N表現(xiàn)手法，與象征、對比、正側結合等等表現(xiàn)手法的作用一樣，它是通過一種人為的刻意來建構故事、推進情節(jié)、塑造人物、表現(xiàn)主題。“巧合”的外在形式是“巧”，即要出人意料之外；“巧合”的內在基礎是“合”，即要合乎情理之中。所以，一方面，“無巧不成書”——沒有巧合就難以完成藝術作品的構思；另一方面，“太巧難動人”——如果過份或過多地借助巧合來進行藝術構思，則會削弱文學作品的藝術感染力。例如在作品中，當老師“我”想把問題解決在當堂，而時間又不夠，于是果斷地決定再上“一個連堂課”時，居然不向學校教務處請示，也不同下堂課的老師打商量。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即使這上課的老師“我”可能還兼任著學校的校長或書記，那也不能帶頭打亂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是吧？再拿“連堂課”中的四個小組分組討論環(huán)節(jié)來看，如果作者能夠再適當?shù)亟淮?、鋪墊一些必要的教師引導過程與細節(jié)描寫，那么這“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的推進是不是顯得更自然些？對文中這位充滿教學智慧的教師形象的塑造是不是更完美些？

另外，對于這堂語文課上所發(fā)生的“節(jié)外生枝”——因為學生沒有順著老師所提問題的思路走，從而迫使老師臨時改變教學方向和教學策略，我們也可作客觀的、辯證的分析評價。若從汲取教訓的角度來看，表明文中的這個老師對所講授的教學篇目《我的母親》的鉆研欠深入，事先對班上的學情（學生的家庭、以及學生對社會上的某些熱點問題的看法等）尚了解不夠，因而一遇到學生沒有順著老師所提問題的思路走就覺得是“節(jié)外生枝”。若從學習經驗的角度來看，表明文中的這個老師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和扎實的教學基本功，他能根據(jù)課堂上學生沒有順著老師所提問題的思路走的突發(fā)“節(jié)外生枝”情況，靈活而及時地調整了教學方向和教學策略，緊緊抓住一學生“從母親那學會了搓麻將”的既非標準性、又不那么有正能量的答案，去因勢利導地在全班學生中開展討論，以厘清是非觀念，重新感受母子間的親情，從而緊扣了課文《我的母親》的教學主題，達到了在語文課堂上不僅教書、而且育人的目的。也就是說，在第一堂課上出現(xiàn)的學生沒有順著老師所提問題的思路走的情況，可看作是“節(jié)外生枝”——因為它不在事先的課堂預設之內；而在第二課上出現(xiàn)的學生圍繞老師提出的問題分組展開熱烈討論的情況，則不屬于“節(jié)外生枝”——因為它全在教師的引導掌控之中。

綜上所述，這篇《一堂節(jié)外生枝的語文課》既“巧”在細節(jié)，也“拙”在細節(jié)。因為從細節(jié)上最能看出生活邏輯的真實性與合理性。這生活邏輯具體反映在學校里，首先就是要符合教學常規(guī)（即一個老師不能在不得到學校教務處或年級組批準的情況下隨意加上連堂課，因為國家教育部對基礎教育的各個學段如小學、初中、高中，以及各個學科如語文、數(shù)學、英語等，都規(guī)定有具體的周學時和課時數(shù)，不得隨意增加學生的學習負擔）；其次就是要符合學校實際（即一個老師要加上連堂課需征得下一堂課老師的同意，因為臨時擠占別個老師的課會影響別個老師的教學工作量的完成，需要與下一堂課的老師協(xié)商調換課程）；第三就是要符合教育規(guī)律（即一個老師加上連堂課是臨時起意的，是根據(jù)上一堂課中的突發(fā)情況和所生成的新問題而采取的一種應變策略，盡管它展現(xiàn)了一位優(yōu)秀老師的教學智慧和實踐膽略，但即便這樣，也應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調整教學目標、思考教學步驟、選用教學方法，以避免“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否則，就違背了生活邏輯，就失去了合理性和真實性，從而被懂教育的人看成是笑話或者神話。因此，無論是生活的真實還是藝術的真實，都要求創(chuàng)作者既要注意構思巧妙又要注意細節(jié)合理——“巧”而不“合”的細節(jié)或情節(jié)，都會影響文學作品的藝術真實性和削弱文學作品的藝術感染力。所以，我希望通過對這篇作品的評析，能對那些喜歡進行校園文學創(chuàng)作的朋友有一點啟示或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