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磊
關(guān)于八十年前的那場空戰(zhàn),在武漢
我沒找到參照。關(guān)于伊-15或16戰(zhàn)機
在八十年后,在兩千米高的武漢上空
也沒找到內(nèi)心的高度,縱然我徹夜失眠
一早就趴在飄窗前,縱然詩歌能飛翔
在我惦記的天空頻頻上演平螺旋、萊維斯曼
我也只學(xué)會了討好姑娘的伎倆,用詩歌
抒情。想到我前任的前任在空15軍服役
我是不是應(yīng)該找到他,總結(jié)彼此的失敗教訓(xùn)
也借此交換絕技和陣地。但在丁丑年4月29日
在我分手的前些時,江蘇人陳懷民剛以日記體
完成絕筆,說來慚愧,我的戀愛史
剛夠他的服役期。我也在夢中頻頻激戰(zhàn)
在淪陷中堅守著青年的主義和立場,真羞愧啊
什么時候我才能放下兒女情長,修成這門絕技
以詩完成一場報國的飛行
在龍床磯看船
有運沙船過龍床磯遇江渚向暮晚送來哀鳴
如同喪歌,起重桿立空中像是對飛鳥舉著吶喊
而沙鷗翔集,順著它隱去的軌跡就能眺見軍山大橋
和現(xiàn)代文明。戊寅年壬戌月己丑日未時許也是
好天氣,六架96艦戰(zhàn)在空中
盤旋,俯沖,轟炸,掃射,斷送過一排將士的命
戊寅年壬戌月己丑日未時許,在龍床磯
無論艦船如何巧妙,以命相搏
都無法保全自己,阻止
命。而命被淹于逝浪,如同隱喻
卻伴有奇跡:當(dāng)我趴在磯石上任由江濤拍岸
潤濕衣角,就感覺自己躺在血泊里
而運沙船的汽笛聲總能喝退眾鳥,或隱于江濤
或立于江渚,向運沙船俯身
稽首。在龍床磯,連飛禽都順了時務(wù)
撲騰雙翅,帶走運沙船幾聲悲歌式的回聲
如中山艦最后的嘆息;懺悔者沉痛的悲泣
要沖
每晚沿蒙華線散步,都不想驚動誰
唯這條德國弓背犬跟著,如軍事偵察員
咬著殘陽,關(guān)心我的來去
每晚沿蒙華線散步,我的狗都能尋到
要沖:對著落日狂吠,向鳥聲斜刺過去
想到?jīng)]兩年這條鐵路便要通車
搬來好運和財富,我就想像弓背犬
尋到要沖,對著遠(yuǎn)去的鐵路線吼幾嗓子
就在此地,在八十多年前
我的前輩們也尋到過的,但英雄
從不過問個人命運。比照我的遭遇
在夜色中,越看越像個日本兵
走在心存僥幸的路上
帶書出征
帶書出征,可以消解青年的戾氣與狂躁癥
我的激情矯枉過正,驕兵的姿態(tài)已消耗想象力
傷害寫詩、為人。語詞鋒芒畢露,但不能保持戰(zhàn)力
結(jié)構(gòu)暗藏殺機,已不足以撐起大氣象
體察眾生相卻依舊執(zhí)著功名,我的骨骼中藏著敗筆
生死,迫使我思考老來之境、修于寬闊
帶書出征還可遏制我的匪氣,文本之外我要做個
謙遜之人,心中住著山水,精于世故而不露
而一本《離騷》已陪我走得夠遠(yuǎn)了:從少年開始
在地理方位上,跨過夏水與漢江
伴我走過詩人流亡路。乘騏驥以馳騁兮
也隨我坐動車飛奔至京城,到達(dá)過世界的核心
在三萬英尺高空:帝高陽之苗裔兮,在氣流不穩(wěn)時
默念楚辭,我才得以強化自身的來歷,安心
其實除了匪患外,我的心里也一直住著一位君王
總得有敬畏的事情吧,在年青時值得抱石投江
以命相拼
乘飛機至張家界
BK2802早航班機帶我頭次遠(yuǎn)離地面
穿過云層,天空湛藍(lán)
在武漢上空,唯有詩具有這種本領(lǐng)
絕于塵囂兮,可反目
可借陽光反照識別山河運勢,還有我的
去處。但高處不勝寒,我總擔(dān)心飛機
會在云層中走失,如得道高士甩拂塵而去
活得不為人知。所以在武漢上空
我一直忙著低頭,俯視群樓、山脈和長江奔涌
在遠(yuǎn)處卷起的虛無,狀如失鄉(xiāng)客
在心中把玩孤獨,其實是在尋找寄托
但山河齊整如秋水脈脈,我卻看不清長江
是如何奔涌的,更辨不出阡陌如何通向通途
在武漢上空,我本可找靠走廊位置小憩
如禪師打坐不聞風(fēng)月,只對內(nèi)心
但只要觸碰到工作還有更煩心的,便如抽心
痛。所以我渴望飛機快一點送我到湖南深山
我好趕在朝霧散盡之前找準(zhǔn)山頭,悄悄地
躲進(jìn)去。一夫當(dāng)關(guān),可做悍匪
只遵從天理,和自己
順應(yīng)
不清楚那幾個湖是如何長在武漢的,也不懂長江奔涌
是如何橫切武漢阻斷漢水的。穿隧道過東湖
不見湖線迤邐,乘地鐵過長江未聞逝水滔滔
那一日我站在龜山發(fā)射塔頂觀琴臺盛景和傳說,正思忖
長江一橋如何飛架南北,一列高鐵恰巧夾裹著江風(fēng)、嗚咽
悄悄滑過長江,早已順應(yīng)了現(xiàn)代文明
在楚天大廈樓頂望省博飛檐觀車流,我深知縱使窮盡耳目
掏盡風(fēng)骨和詞根,也無法摸清那條隧道是如何穿湖底而過的
正如同瞎子在街邊佯裝先知倒騰星相學(xué),卻掐不準(zhǔn)自己和命運
那么我也是不是應(yīng)該順了潮流,不關(guān)心來處和去處
委身塵土,以小人物的姿態(tài)著迷生死
盡力去愛
吠聲
搬進(jìn)小區(qū)后,每晚睡至凌晨都會聽到
窗外傳來狗吠。有時是德國牧羊犬孤獨的
嘶吼,粗獷的吠聲拽著鐵鎖撕扯
有時是幾只散養(yǎng)的中華田園犬拽住一點
蛛絲馬跡,玩命似的狂吠
更多時候眾狗齊吠,像某種集約似的晚禱
哀鳴。這使我想起在鄉(xiāng)下的日子
每當(dāng)來了異客,或闖出幾伙盜匪
村頭便會傳來陣陣狗吠,這吠聲總能一次次地
提醒我主人的身份,讓我對生活充滿了底氣
但在武漢,我簡直煩透了這些吠聲
真想操起家伙與眾狗以命相搏
在武漢,我不知要忍受多少折磨
才能聽到家鄉(xiāng)的吠聲
奔流
每晚散步我都要橫過那條主干道才能在山陰處尋得
好去處,如古代儒士,唯登高
望遠(yuǎn),看殘陽
卷入逝浪里,才發(fā)現(xiàn)兩水夾漢陽都是
長江。每晚散步我都沿著山陰小道
進(jìn)山,曲徑通幽
卻引來軍犬狂吠,在森林武警入口處
總會與我對峙一會兒
那架勢,似要將我這樣的外鄉(xiāng)人趕出武漢城
而山中無老虎,荊棘中卻善藏甜言蜜語
小情況。天黑下來的時候
暗林中細(xì)軟的歡笑和著犬吠獠牙
像在提示我:此處通幽,但不產(chǎn)詩
但我又不愿隨暮練大流攀過八百多級石階上山頂
此山葳蕤,縱使攀上高枝捧高倍望遠(yuǎn)鏡
我也不能在山窮處眺見古人
贊頌過的那片江水,煙波
長江啊,總是在我望不見的盡頭
奔向虛無。而犬吠總以對付困獸的伎倆對付
詩人,在它短暫地停歇中
我卻像摸到了大山的震顫,仿佛自己的內(nèi)心
大江在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