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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漢:似是故人來》

        2019-11-25 02:12:18秦浮夢
        故事林 2019年22期
        關(guān)鍵詞:洛寧武漢

        秦浮夢

        1

        喜歡一座城市可以有多簡單?對于橙橙來講,當(dāng)她第一口咬下趙師傅的油餅包燒麥,便深深地被此美味折服,繼而愛上武漢。

        盡管旁邊的女孩嘗了幾口就覺得膩味,但重口的方橙橙越吃越喜歡,又相繼吃掉一份燒麥和熱干面,才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想起自己來武漢的目的。

        她是為一場演唱會而來。

        方橙橙少女時代最愛的歌手在2016年有全國巡演,其中武漢站又距她最近,她便坐了一夜的火車趕來赴約。

        前往光谷中心的地鐵上有不少去看演唱會的粉絲,方橙橙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人,她的視線很快被一個年輕男生吸引。男生衣著簡單,面容清秀,正戴著耳機仰頭睡覺,氣質(zhì)清新得像是她最愛的檸檬。

        方橙橙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等到進(jìn)入場館,方橙橙對著門票找座位時,看見方才地鐵上的男生就坐在自己位置的右邊。她舉起票根又確認(rèn)一次,這才安心坐了下去。

        閉目養(yǎng)神的男生聽見動靜,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你好,我叫方橙橙?!彼Y貌又友好地跟他打招呼。

        “張洛寧?!?/p>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張洛寧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與瘋狂尖叫的方橙橙相比,他淡定得好像不存在。只有中間休息時,張洛寧擰眉問方橙橙:“你能不能聲音小點?”方橙橙忽閃著一雙杏眼,愣了愣,又誠實地?fù)u頭。

        試問誰第一次見到自己傾慕10年的偶像能淡定自若呢?反正她方橙橙做不到。盡管如此,她還是斜睨對方一眼,委屈地壓低自己的音量。

        方橙橙忘了在哪兒看過的定律,當(dāng)你開始注意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就會頻頻出現(xiàn)在你的世界。因此,當(dāng)方橙橙背著雙肩包跳上公交車,看到只剩張洛寧身旁的空位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心底翻白眼。

        “哎,我的身份證呢?”方橙橙坐下,將背包翻了個底朝天,仍是不見蹤跡。她又嫌棄懷里的相機礙事,拜托張洛寧幫她保管一下。張洛寧接過來順手放進(jìn)自己的包里,神經(jīng)大條的方橙橙隨后沒提這茬,他在路上睡得迷迷糊糊,倒也忘了這事。

        待張洛寧回到學(xué)校,將背包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后,發(fā)現(xiàn)方橙橙的粉色相機靜靜地躺在其中。他打開相機套,見里面塞著一張紙條:“親愛的朋友您好,請聯(lián)系我:135XXXXXXXX,本人不勝感激?!?/p>

        看來這姑娘丟相機是家常便飯的事。也是,看上去腦袋就不靈光。

        張洛寧將紙條塞回去,臉上浮出一抹壞笑,決定三天后再聯(lián)系方橙橙,讓她長點教訓(xùn)。可是不知怎么,方橙橙那雙無辜的杏眼總在他腦海里打轉(zhuǎn),良心的煎熬迫使他在深夜溜到陽臺上給她打電話。

        “喂,你好?”他聽出方橙橙的聲音里有一絲哽咽。

        見狀,張洛寧只好直言道:“你的相機落我包里了,你明天來武漢大學(xué)找我拿吧。”

        2

        第二天方橙橙準(zhǔn)時去找張洛寧,揣著失而復(fù)得的寶貝,方橙橙對張洛寧連連道謝,表情浮夸得令張洛寧懷疑她是表演系畢業(yè)的。

        “武大的食堂飯菜好吃嗎?”臨近飯點,方橙橙眼巴巴地看著他問。

        張洛寧略一思索,帶她去食堂吃飯。本以為稚氣未脫的方橙橙是涉世未深的大學(xué)生,他一問才知兩人年紀(jì)相仿,只不過張洛寧讀研究生,而方橙橙畢業(yè)后沒再讀書。

        兩人吃著簡單的菠蘿飯,方橙橙云淡風(fēng)輕地告訴張洛寧,自己打算留在武漢工作一段時間。

        “為什么?”

        “熱干面和豆皮實在太好吃了?!?/p>

        這個理直氣壯的理由令張洛寧哭笑不得,他強忍著沒有出言打擊她,太過隨意的人生是注定失敗的。不過兩面之緣,之后她怎樣都與他無關(guān),他何必憂心忡忡。

        此刻的張洛寧絲毫意識不到,日后會與方橙橙產(chǎn)生某種深厚感情的淵源。直到第三次遇見她,他才隱約察覺自己無法將方橙橙從生活中抹去了。

        那已是兩個月后,張洛寧去楚河漢街的文華書城參加讀書分享會,他站在海報前發(fā)呆,忽然感覺有人拍他的背,張洛寧轉(zhuǎn)身看見一個略顯眼熟的時髦女生。

        他剛開始并未認(rèn)出方橙橙,她染了頭發(fā)換了發(fā)型,穿一條水紅色的連衣裙,與之前判若兩人,只有那雙透著天真的杏眼喚醒了張洛寧的記憶。

        “好巧。”

        “對,對,好巧。”他忽然語無倫次起來,與方橙橙一并進(jìn)入書店。

        活動結(jié)束后,兩人在漢街閑逛。漢街依楚河而建,據(jù)說是全國最長的商業(yè)步行街。漫步在紅灰相間的清水磚墻下,方橙橙像個小朋友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隨后張洛寧決定帶方橙橙去吃小龍蝦,幾盤小龍蝦上桌,方橙橙拿出她的相機變換角度拍個不停,看得他忍不住問她在做什么。

        方橙橙得意地將她在某個APP上的主頁給張洛寧看,上面是她發(fā)布的關(guān)于武漢吃喝玩樂的好地方??吹贸鰜恚匠瘸冗@兩個月去了不少地方,漢口的江漢關(guān)、晴川閣、古德寺,武昌的東湖、中山公園、戶部巷等等,還沿著大街小巷找到不少地道的老館子,精致的照片配上有渲染力的文字,令她收獲了一大批關(guān)注者。

        “我想寫一篇具體的武漢美食攻略?!狈匠瘸扰d致勃勃地說。

        “寫這個有什么用?”

        “沒用。就是好玩,我喜歡?!闭f著,方橙橙的眼神一亮,“要不要來做我的搭檔?”

        美食當(dāng)前,張洛寧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yīng)。

        3

        說起來,張洛寧還未見過像方橙橙如此潛心于吃的人。對他來說一日三餐飽腹即可,但方橙橙振振有詞地反駁道:“你不懂,美食是我生活的意義。”

        他的確不懂,但好在每當(dāng)張洛寧隨導(dǎo)師做項目正頭暈?zāi)X脹之時,方橙橙總會適時地邀約道:“走,我們吃東西去。”武漢幾條有名的小吃街,戶部巷、吉慶街還有江漢路,被兩人來來回回嘗了個遍。不知是食物的安慰,還是方橙橙的陪伴,令張洛寧那些壓力重重的日子也滲出一絲甜味。

        兩個月后,方橙橙美食攻略的第一篇發(fā)布——“手把手教你找到武漢最美味的小吃”。內(nèi)容猶如畢業(yè)論文那般嚴(yán)謹(jǐn),不僅把每個館子的地點、價格都標(biāo)得清楚,連其味道也寫得詳細(xì)具體,還在末尾附上嚴(yán)謹(jǐn)?shù)拇蚍?。因此,這篇攻略一時在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

        方橙橙本是興趣而為,然而蝴蝶扇動的翅膀引起一波令張洛寧目瞪口呆的變化。隨著美食攻略第二篇的發(fā)布,有不少餐廳開始找方橙橙合作推廣。

        張洛寧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家西餐廳找方橙橙推廣自己的七夕套餐,她拉上張洛寧欣然前去試吃。

        副菜、主菜和甜品一一被呈上來,方橙橙掏出相機專心致志地拍照。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又長又翹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反復(fù)在張洛寧的心上摩挲。這時,方橙橙又讓工作人員幫兩人拍了幾張照片,饑腸轆轆的張洛寧才被準(zhǔn)許用餐。他見方橙橙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又不時拿出手機記錄著什么,心底不免好奇方橙橙究竟賣什么關(guān)子。

        推廣在當(dāng)晚就被方橙橙推送出來,張洛寧細(xì)細(xì)讀著,不由在心中佩服她的文字功底。她太懂得當(dāng)下女生的心理,一頓普通浪漫的晚餐被方橙橙寫得猶如真愛下凡,錯過就是人生一大憾事,少有女生能不被這樣循循善誘的文字打動。果不其然,該餐廳的七夕套餐在當(dāng)晚便被訂滿。

        而方橙橙則在七夕拉著張洛寧去萬松園吃蟹腳面,擦完嘴巴后沒頭沒腦地說:“我想去坐輪渡?!?/p>

        張洛寧靜靜地看著對面古靈精怪的女生,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逃不出她的魔爪。他已習(xí)慣方橙橙隨時的心血來潮,既然她這么樂在其中,他陪她便是。

        兩人乘輪渡過江,輪渡在江面上緩緩行駛,岸邊的摩登大樓燈火迷離。方橙橙站在甲板上,靜靜地看著兩岸流光溢彩的夜景,夜風(fēng)吹過來是繾綣的溫柔,張洛寧衣服上的青草味不時竄到她的鼻尖,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知道嗎,武漢人都會一句詩:‘兩江四堤八林帶,火樹銀花不夜天,是描寫漢口的江灘?!睆埪鍖庉p聲說道。

        方橙橙聞言仰頭盯住他,忽然笑了起來。她望向張洛寧的眼睛閃閃亮亮,像是落入滿天繁星,在他的心頭閃耀。

        那一刻,張洛寧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鼓。

        4

        方橙橙是個難以被定義的對象。

        她像穿行在游樂場的小女孩,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背地里鉆研又努力。都說成年人的生活里沒有“容易”二字,方橙橙卻始終是輕松愉悅的,讓你覺得所有煩惱都無足輕重。

        也許正因如此,當(dāng)兩人站在黃鶴樓上俯瞰這座古老的城市,遠(yuǎn)處是滔滔不絕的長江,夕陽下的落日照耀著江城,極度放松的張洛寧才會忍不住將喜歡說出口。

        “我……我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記憶里,方橙橙當(dāng)時臉色緋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拒絕了他。方橙橙尚年輕,還有對世界的無限好奇和野心,她想試試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yuǎn)。

        何況,方橙橙從未對張洛寧提過,她自幼被寄養(yǎng)在叔叔家,未得到過什么關(guān)愛,無憂無慮的表面下藏著一顆對愛貧瘠的心。張洛寧對她而言是獨特的,可是方橙橙并不確定那份獨特的意義,她需要漫長的時間去學(xué)習(xí)這門名為愛與被愛的功課。

        總而言之,她現(xiàn)在沒有辦法和張洛寧在一起。

        “沒關(guān)系?!?/p>

        明明被拒絕的人是自己,可一臉愧疚的方橙橙實在令張洛寧束手無策,他只好輕輕地抱了她一下,將所有感情鎖在這個小心翼翼的擁抱里,從此再不提起。

        隨后,方橙橙愈發(fā)忙碌起來。她甚至辭掉行政工作,開始專心經(jīng)營自己的個人賬號。盡管張洛寧擔(dān)任起盡職職責(zé)的助理角色,陪方橙橙去各個餐廳試吃,可他總在心底隱隱覺得,她快要離開武漢了。

        畢竟,向往自由的鳥兒總會飛往更遼闊的天空。

        5

        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3月。

        彼時張洛寧正在上課,收到方橙橙想來武大看櫻花的消息。她偷偷溜進(jìn)教室,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坐在張洛寧身邊。

        她從張洛寧的筆記本撕下一張紙,寫了紙條遞過去:“杭州一家公司打電話想簽我?!?/p>

        “為什么?”

        “他們想把我發(fā)展成美食博主,我打算去試試?!?/p>

        張洛寧沉默了很久,薄薄的紙被他涂改數(shù)次,遞過來時卻只有一個字:“好?!?/p>

        下課后他陪方橙橙從未名湖開始賞櫻,所見之處皆是收不住的滿園春色,粉白色的細(xì)碎小花壓滿整個枝頭,櫻花大道更是人山人海的盛況。方橙橙想拍幾張照片,去翻包時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腦袋道:“對了,相機昨天摔壞了。”說著,她又暗自嘀咕道:“去杭州再買吧,反正這兩天用不上。”

        “什么時候去?”

        “下個星期,很快?!?/p>

        離開武漢那天,張洛寧去高鐵站送方橙橙,他甚至去趙師傅店打包一碗熱干面和燒麥,在高鐵站外盯著她吃完。方橙橙被噎得雙眼含淚,張洛寧這才于心不忍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好了,趕緊進(jìn)站吧。”

        張洛寧站在原地看方橙橙消失在人群中,夕陽將他寂寥的身影無限拉長。因為他沒辦法像她那樣一走了之,所以他注定要被囚禁在回憶里。從此武漢的每一處都會反復(fù)提醒他,方橙橙存在過的痕跡。

        盡管沒心沒肺的方橙橙,看上去毫不留戀武漢的一切。

        差點誤車的方橙橙一路狂奔,直到坐上高鐵才氣喘吁吁地打開零食袋。她哼著歌,右手在袋子里不停地掏著,張洛寧買的全是她平日愛吃的零食。方橙橙忽然摸到一個熟悉的東西,她拿出一看,是一款白色相機。

        “方橙橙?”這時,有人從后面拍了拍她的肩,方橙橙歪著身子看見張洛寧的室友,對方陪女友去杭州旅游。他一臉意外地問:“你怎么一個人出來玩?洛寧呢?”

        “我以后要搬到杭州了?!彼喍痰卣f。

        “我還以為……”室友搖搖頭,笑道,“都怪當(dāng)初洛寧拜托我們所有同學(xué)幫你轉(zhuǎn)發(fā)文章,讓我們都誤會了。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寡淡,很少主動找人幫忙?!?/p>

        緩緩開動的高鐵上,方橙橙忽然想起張洛寧從不會拒絕自己的任何要求,也從不嘲笑自己任何聽上去異想天開的想法。原以為他將喜歡說得輕描淡寫,細(xì)究之下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過于遲鈍,忽略對方瑣碎的溫柔。

        然而他們終究在各自宇宙,錯過了春天。

        方橙橙摘下灰色墨鏡,狠狠地擦去臉上的淚痕。

        6

        如果你和某座城市有一定的緣分,那么無論離開多久,總歸還是要回來。兩年后,方橙橙因為工作又回到武漢。

        這兩年,方橙橙正式以美食博主的身份出道,全國各地的餐廳都會找她做推廣。她曾以為自己熱愛自由和遠(yuǎn)方,不能被任何人束縛,卻在輾轉(zhuǎn)許多城市后,在夢醒時分悵然地想起一個清淺的擁抱。

        只是好可惜,她再不能回頭。有誰會在原地等一個人呢?只有傻子才做這種事。

        “方小姐,我?guī)ヒ娢覀兊呢?fù)責(zé)人?!敝淼脑拰⑺乃季w拉回現(xiàn)實,方橙橙回過神,隨即起身跟在她身后。

        昨天接風(fēng)時,方橙橙聽她們談起過,這次的合作是該餐廳的合伙人提議的,又聽說對方是高大好看的男人,可惜視工作為女朋友,至今仍然單身。

        女孩們言語之間都是惋惜,方橙橙不禁暗自偷笑,想當(dāng)初她也覺得張洛寧日后會成為工作狂。

        可當(dāng)推開門,負(fù)責(zé)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方橙橙視線的那一刻,仿佛一道驚雷在她的腦海里炸開,令她一時忘了言語。

        助理關(guān)門離開,張洛寧氣定神閑地打開電腦,公事公辦地與她談工作,對接各種細(xì)節(jié)。方橙橙打起精神應(yīng)對他的對話,卻忍不住分心觀察眼前的男人。他穿灰色襯衫,戴著腕表,已然不是那個面容青澀的大男生。談完后,張洛寧合上電腦,問:“回來了?”

        即便這兩年見過不少大風(fēng)大浪,方橙橙依然無法控制此刻的情緒,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還好嗎?”

        張洛寧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笑著答:“我很好,就是不知道方小姐做好準(zhǔn)備了嗎?我隨時歡迎?!?/p>

        不必等方橙橙開口,張洛寧已在她的眼神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你和一個人有很深的羈絆,那么無論分開多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會重逢。你瞧,即便如方橙橙這般愚不可及的人,花3年時間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有比她更“蠢”的張洛寧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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