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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恩記[中篇小說]

        2019-11-25 08:36:42江俊濤
        邊疆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小龍女紅衣常春藤

        江俊濤

        你來到鄂西北一個叫青石橋的小鎮(zhèn)上。

        這里風景如畫,空氣清新,真是個好地方。你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過著閑適懶散的生活,心想這才是幸福的人生。箱子里裝著不少金銀首飾,你想避過這個風頭后把它們賣掉,怎么著也值兩百萬元吧?有了這兩百萬,今后生活不成問題。

        懷著這樣的夢想,你在小鎮(zhèn)上安居下來,每天游山玩水到處瞎逛,愜意極了。漢江流經(jīng)此地,彼岸是繁華擁擠的城市,此岸是平常寬松的小鎮(zhèn),居民們都過著慢節(jié)奏的生活,時常聚在一起打麻將、嗑瓜子、聊閑話,對你這個外來人沒有絲毫的興趣。難得如此清凈,甚好。

        鎮(zhèn)上有一條老街,保留不少明清建筑,其間點綴著幾家舊書店、茶館、書畫店,因而顯得古風猶存。一次經(jīng)過一個算命鋪子時,看見招牌上寫著“云計算命”,你笑了一下,一打聽才知道算命老先生名字叫瓜騙兒,是“云計算命”的掌門人。

        我就是瓜騙兒,名字很奇怪是吧?我今年九十一歲,臉上的皺紋像水波一樣蕩漾,耳不聾,眼不花,一頭白發(fā)齊肩,走路穩(wěn)如泰山,頗有些仙風道骨。你忽然心血來潮,請我?guī)湍闼阋回浴N铱戳四愫靡粫?,抓起毛筆在一張黃表紙上寫下幾個字:漢江邊,龍王廟。

        你問,什么意思啊?

        我卻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你嘀咕一句,真是個怪人!

        好吧,反正你閑得無聊,并且對那幾個字心生好奇,于是就來到漢江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龍王廟,只在草叢中看見一片碎磚爛瓦。一個路人告訴你這里曾經(jīng)有一座龍王廟。你憑感覺認定這里面肯定有故事,而你正是一個愛聽故事的人,于是又找到我,果然聽到一個動人的傳說。

        我的講述開始于一九四六年暮春時節(jié)。

        青石橋鎮(zhèn)坐落于漢江沖積平原上,此地土質(zhì)肥沃,物產(chǎn)豐富,且是水陸碼頭,南來北往的貨物在此集聚后可裝船直達武漢,因而這里比較富庶,鎮(zhèn)街上交易活躍,商鋪林立,比較有名的是“潘金蓮子湯”、“小龍女裝店”、“好心酸漿面”、“君山茶樓”等。

        因為風調(diào)雨順,人們感念龍王的悉心關照,就在江邊建了一座龍王廟,供奉龍王和龍子龍孫,好多年過去了香火依然興盛。當年修建龍王廟時在后院里栽種了一株常春藤,如今已長得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據(jù)說龍王廟里的常春藤很是神奇,用刀怎么都砍不斷。曾經(jīng)有人試過,不但沒砍斷常春藤,那刀反倒從藤上彈回來斬斷了那人的手臂。從此人們再也不敢跟常春藤過不去了,甚至把它也當作靈物供奉起來。

        某天晚上,我看見一個白發(fā)白面人潛入龍王廟想砍斷常春藤,卻招來電閃雷鳴。隨后,一條紅龍飛來趕走了白發(fā)白面人,他們打斗了很久,地上散落的常春藤葉可以作證。我把看到的說給眾人聽,可他們都不信,因為大家都認定我是個傻子。

        去龍王廟次數(shù)最多的揭灘木也不相信。

        不信拉倒。揭灘木不信也拉倒。

        可后來揭灘木卻不得不信了。人們也不得不信了。

        春天的一個清晨,揭灘木和母親來到龍王廟燒香叩拜,這是他們每天必做的功課。祭拜的時候,一個紅色的影子懸在房梁上看著他們,一道藍光不時從紅色的影子身上發(fā)出。祭拜完畢,母子二人順著漢江往南走,兩三里外是一片延綿的群山,山上有不少茶園,揭家擁有一小塊。正是采茶季,只爭朝夕忙。

        太陽出來時,采茶已接近尾聲。揭灘木撥開一叢茶樹,突然從里面竄出一條大黑蛇,上半身直立起來,嘴里吐出猩紅的信子,發(fā)出“噗噗”的聲音,向揭灘木撲來。揭灘木大叫一聲:“媽呀,蛇、蛇、蛇!”手里的籃子恍然掉下,想轉(zhuǎn)身跑卻邁不開腿,渾身哆嗦起來,嘴里含混不清地說:“蛇、蛇、蛇……”

        大黑蛇朝揭灘木撲來,揭灘木呆立原地。就在這時,一道藍光從茶園旁的樟樹上射向大黑蛇,大黑蛇瞬間便不動了,轉(zhuǎn)而溫順地匍匐在揭灘木的腳旁。采茶人聞聲圍了過來。幾個姑娘站在遠處觀看。我也站在遠處觀看。一個小伙子舉起棍子朝黑蛇打去。

        揭灘木卻伸手攔住說:“不、不、不、不要。”小伙子說:“遇蛇不打蛇傷人?!苯覟┠居媚_輕輕地扒拉一下大黑蛇,它好像明白過來,快速爬走了。一個紅色的影子躲在茶園旁邊的樟樹上,隱約像是一個少女,她目睹了眼前的一幕,微笑了一下。

        暮色四合,揭灘木和母親開始炒茶的時候,那個紅衣女子又出現(xiàn)了,她把頭從窗戶洞里伸進去,頓然聞到了濃郁的茶青香,她吸了一下鼻子。揭灘木忙完了回到自己臥房關上門準備睡覺時,紅衣女子又出現(xiàn)了。她穿過厚厚的門板飄然而至,徑直往揭灘木的床上走去。

        揭灘木躺在床上扭頭看見一個紅衣女子,驚了一下,踢開被子跳下床來,急問:“你、你、你、你……是誰?”紅衣女子突然翻起白眼吐出舌頭,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是、索、命、鬼……”揭灘木嚇得大叫一聲,躲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轉(zhuǎn)眼間紅衣女子又恢復常態(tài),笑嘻嘻地說:“嚇著你了吧?膽小鬼!”揭灘木說:“你、你、你……”紅衣女子說:“大哥,一人獨處不寂寞嗎?”她走到揭灘木面前燦然一笑,伸手去抱揭灘木。揭灘木卻閃身躲開了。紅衣女子說:“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來吧?!彪S后便半躺在床上沖揭灘木招手。

        紅衣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一雙眼睛就像沾上露水的黑葡萄,一張小嘴好似披上寒霜的梅花瓣;一根辮子拖在腦后,仔細看還隱隱作動,仿佛隨時可以像尾巴一樣翹到天上去。揭灘木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他猛然邁步向床邊走去,卻踩在鞋子上站立不穩(wěn)摔向床頭,被床角撞到了襠部。

        揭灘木咧嘴捂住襠部蹲在地上。

        紅衣女子招手說:“來呀,來呀。”

        揭灘木說:“不、不、不,我……”

        紅衣女子說:“真是個木頭人!”

        襠部隱隱作痛。揭灘木抬頭看見門楣上懸掛的一個畫符,又想到曾在龍王廟里發(fā)誓要潔身自好,于是頹然坐在地上。這時外面?zhèn)鱽斫夷傅穆曇簦骸澳緝海阍诟l說話?”紅衣女子立即起身從窗戶里飄然而出。揭灘木說:“媽,房、房間里就、就、就我一人,你、你聽錯了吧?”

        一夜難眠,揭灘木腦海里總是出現(xiàn)紅衣女子的影像。

        次日晚上,揭灘木準備睡覺時,紅衣女子又來了。揭灘木想到昨晚的情景,感到襠部依然隱隱作痛,于是又用手捂住襠部。紅衣女子笑著問:“你捂那里干嘛?”揭灘木說:“不、不、不干嘛?!奔t衣女子說:“心動?”揭灘木說:“似、似、似有、有所動。”紅衣女子說:“木頭人,來吧?”揭灘木說:“我、我、我……你、你……是誰?”紅衣女子說:“別問我是誰,請和我面對。來吧。”

        揭灘木真像木頭人一樣站著不動。

        紅衣女子來拉揭灘木,他忽然拱手施禮說:“姑、姑、姑娘,請、請自重?!鞭D(zhuǎn)身打開房門沖到院子里,站在棗樹下直喘粗氣。過一會兒再進去時,已不見紅衣女子蹤影,桌子上卻多了一個布包。揭灘木打開布包,原來是一些茶青。這些茶青看上去葉芽肥厚,聞起來清香撲鼻,比自家茶園里的顯然要好很多。紅衣女子為啥要送我茶青?她究竟是誰?想干啥?

        揭灘木愣了好久,就是理不清頭緒。

        理不清就不理吧,就把茶青拿去炒制成茶葉。炒茶的時候,房間里茶香四溢,院子里也茶香四溢,后來左鄰右舍也聞到了茶香,都紛紛過來探問。這些茶葉很是特別,入鍋后很容易成型,皆是一芽兩葉,而且看起來就像龍嘴里含著一顆夜明珠。眾人驚訝不已,都嚷著要嘗嘗鮮。

        揭灘木就抓一把茶葉沖泡了分給大家喝。眾人喝了紛紛稱奇,說從來沒喝過這么好的茶。我也去喝了茶,感覺一股清氣在大腦里升騰,我流著鼻涕忽然冒出一句:“木哥哥,這茶是仙女幫你炒的吧?”眾人大笑。

        揭灘木愣了一下,也笑了。剩下的茶葉揭灘木用罐子裝起來,并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凈茶。鎮(zhèn)上人家炒制的茶都要交給碧倮玉銷售,她壟斷了這里的茶葉市場,揭家當然也不例外。但揭灘木舍不得把“凈茶”交給碧倮玉。他要留著自己喝。

        喝茶的時候揭灘木就想,紅衣女子還會再來嗎?

        這天晚上,揭灘木跟母親正在灶戶里揉捻茶葉,忽然聽見院子里“噼啪”一聲,走出去時就看見紅衣女子站在面前。揭灘木后退一步,舉著手說:“你、你、你……咋又、又、又來了?”紅衣女子笑而不答。揭母悄然走了出來,也愣了一下,問:“這位姑娘是……?”紅衣女子說:“大嬸,可以進去說嗎?”

        三個人走進堂屋。紅衣女子“撲通”一聲跪在揭母面前。揭母急忙扶住她,說:“姑娘,你這是干啥?快起來快起來?!奔t衣女子說:“恩家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闭f完便磕了一個頭。揭母把她拉起來在椅子上安坐,讓揭灘木端來茶水,隨后便細問端詳。

        紅衣女子說:“大嬸,大哥,實不相瞞,我是漢江龍王的小女兒,我跟你們家的緣分三十年前就結(jié)下了?!苯覟┠靖赣H對視一眼,有點兒茫然。紅衣女子接著說:“那年你們家的阿公,也就是我的恩公,從清涼溪邊經(jīng)過時,看見一個漁夫網(wǎng)住了一條鯉魚,全身金紅,雙目放光,那就是我,因我獨自出來游玩迷路了?!?/p>

        “我當時恐怖極了,不停地流眼淚。恩公見我可憐,就花高價把我買下來放生了。我在水面上打了幾個圈,頻頻向恩公搖頭擺尾,然后沉下水里。后來我去峨眉山修煉,不久前才回來。我尋思著,你們家的大恩大德還沒報哩,雖然恩公已經(jīng)去世了,可你們還在呀,所以我就來了,但愿沒嚇著你們?!?/p>

        揭灘木悄然長出一口氣,用手撫了一下胸口。

        紅衣女子又說:“我經(jīng)過觀察,感覺你們都是忠厚善良之人,所以我決定幫你們?!彪S后轉(zhuǎn)向揭灘木說:“揭大哥,我此前那樣做也是在考驗你,請多包涵!”揭灘木急忙起身還禮,雙手合十彎了一下腰,想到那晚自己的表現(xiàn),不覺紅了臉。

        紅衣女子站起來說:“時辰已到,我該走了?!彪S后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說:“這是給你們的。我明天再來?!闭f完雙手合十,雙眼微閉,嘴唇上下翻動,念了一聲“說走就走”,她腰間的裙帶瞬間變成藍色的光射向窗外,忽然“噼啪”一聲,她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揭灘木跟母親對望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揭灘木急忙解開布包,里面居然是黃燦燦的金元寶,數(shù)一數(shù)竟然有二十塊!他拿起一塊咬了一下,用變了調(diào)的聲音說:“真、真、真、真的!”揭母也抓起一塊金元寶說:“天啊,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嘛?”

        金元寶在昏暗的煤油燈光照耀下依然閃爍出奪目的光彩。一陣風吹來,煤油燈的火焰晃動幾下,幾乎熄滅,金元寶的光芒卻更加奪目。四下里安靜得近乎虛空。突然響起幾聲狗吠。揭灘木渾身顫抖一下,去看母親時,卻正在神龕前對著佛像磕頭叩拜。

        揭灘木上前拉住母親的手問:“媽,那、那、那女子說、說、說的是真的嗎?”揭母點點頭。揭灘木指著桌子上的布包說:“可這、這、這些金子……我們不、不、不能用?!苯夷竼枮樯叮拷覟┠菊f:“君、君、君子不、不貪意外之財。”揭母問:“那,你打算咋辦?”揭灘木說:“先放、放這兒,等她、她下次來了再說?!?/p>

        第二天晚上,紅衣女子果然又來了。

        揭灘木和母親端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桌子上立著三個杯子。院子里響起“噼啪”之聲,兩人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吱扭”一聲門悄然開了,揭灘木準備扭頭,卻看見母親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于是他便也端坐在椅子上。一襲紅衣飄了進來,腳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桌子上的金元寶在煤油燈光的映照下依然閃爍著奪目的光彩。

        揭灘木細細打量,只見紅衣女子頭上披著一條白紗,裙子外面罩著一件黑衣;她的額頭上好像有一道發(fā)箍,正中和左右各鑲一朵白花,花的中央有一面類似鉆石的小鏡子。她的袖子很窄,左手掛著一把木劍,長約三尺,垂在地下。

        紅衣女子向揭灘木和揭母彎腰施禮。揭灘木走進里間從灶臺上拎出一壺開水,又從柜子里找出一包茶葉,分別放進三個杯子里,倒上水,茶香便在屋里彌漫開來。揭母目不斜視地看著門外,忽然說:“小龍女,請坐。”小龍女便坐了下來。揭母說:“請喝茶?!毙↓埮愫炔?。揭母說:“好了,請回吧,把金元寶帶走?!?/p>

        小龍女說:“大嬸,這是送給你們的?!?/p>

        揭母說:“我們擔當不起?!?/p>

        小龍女說:“你們是我恩家,一定要收下。”

        揭母說:“不沾灰的饃吃不得,不浸汗的錢用不得。收下這些錢,我怕折了壽?!毙↓埮鋈还蛟诮夷该媲罢f:“大嬸,這些錢是父王讓我送來的,父王說不管是龍還是人,都要懂得知恩圖報。如果你們不收下,父王就不讓我回去;如果你們收下了,我的神力會增加一倍。所以,你們就成全小女子吧!”說完又磕了一個頭。

        揭母思忖片刻,扭頭對揭灘木說:“木兒,拿新茶?!碑斠槐嗑G的新茶呈現(xiàn)在小龍女面前時,她已經(jīng)坐在離揭母不遠的地方。她輕啜一口,雖然喝慣了龍宮里的瓊漿玉液,但人間的綠茶仍然妙不可言。

        小龍女環(huán)顧四周,只見墻壁殘破,水漬橫流,便說:“有了這些錢,你們可以蓋一座大房子,可以做生意,可以賺更多的錢?!苯覟┠緟s說:“我們只、只、只會種茶,不太會、會、會賺錢。”小龍女說:“我可以幫你們呀,以后你們就按照我說的方法投資,保準賺錢?!?/p>

        揭灘木說:“那,別人咋、咋、咋看我們?”

        小龍女說:“錢財也是祖上的福報。”

        隨后,小龍女站起來把木劍遞給揭灘木,說:“揭大哥,你用雙手緊握木劍。”揭灘木疑惑地看著小龍女。小龍女便說:“愣著干嘛?難道不希望我?guī)湍阒委熆诔詥??”揭灘木卻站著不動。小龍女就說:“你個揭老木,還不相信?”說完卻瞟了揭母一眼,吐了一下舌頭。

        揭灘木猶豫一下,在母親目光的鼓勵下照著做了。小龍女拖著揭灘木慢慢后退。一股熱力從木劍傳到揭灘木的手指,再流入兩臂而達全身,片刻間渾身就充滿了熱流?;秀遍g揭灘木只覺得一道道紅色的光在身體里流竄,他的頭頂上有水氣升騰。

        揭灘木驚呆了。他定定地看著小龍女,只見她面色紅潤神態(tài)安然,一雙大眼睛也定定地看著揭灘木,目光中似乎有電火閃現(xiàn)。揭灘木明白自己體內(nèi)的熱力來自小龍女的體內(nèi),于是神情就恍惚了,可當他看到小龍女腰間的裙帶隱隱發(fā)出藍光時才發(fā)覺自己走神了,于是便紅了臉低了頭。

        小龍女說:“那包‘凈茶’,你請大伙兒喝了?”

        揭灘木說:“是、是、是的?!?/p>

        小龍女說:“很好?!?/p>

        揭灘木說:“那、那、那些茶哪、哪、哪里來的?”

        外面響起幾聲狗吠。小龍女說聲“說走就走”,忽然伸出雙手,一道藍光在她腰間顯現(xiàn)并飛出窗外,她隨著藍光飄然而出,瞬間消失在夜空中。揭灘木追到窗口望著夜幕,小龍女已不見蹤影。他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揭母似乎察覺到了兒子的細微變化,輕嘆一口氣。

        鎮(zhèn)上的人們也慢慢感覺到了揭家的變化:揭灘木更勤快了,每天忙忙碌碌幾乎沒有停下的時候,夜晚時卻總愛透過窗戶仰望星空似乎在等天外來客;揭家今年的茶葉收成格外好,品質(zhì)也格外高;揭家經(jīng)常在晚上時出現(xiàn)奇怪的聲音……

        沒過多久碧倮玉就派管家毛兼祧找上門來。

        毛兼祧進門就說:“這茶山肥了,膽子也肥了?”揭灘木急忙遞上茶水。毛兼祧卻一把將茶水打翻在地,指著他的鼻子說:“揭灘木,聽說你私自到襄陽賣茶?”揭灘木趕緊陪笑臉:“我哪、哪、哪有這、這個膽兒?”隨手塞給毛兼祧幾個銀元。毛兼祧摸了一下銀元,說:“沒有最好,不然……哼!”一腳踢飛了茶罐,轉(zhuǎn)身就走。

        你一定覺得這個故事還蠻有意思的。

        正當你沉浸在故事中的時候,我卻冷不丁問,姑娘為何來到這里?你愣了一下反問,這……跟故事……有關么?我說,大千世界,一切皆有關聯(lián)。這話有點兒玄妙,但不能說沒有道理。是啊,你為什么來到這里?難道專為聽故事而來?肯定不是。

        那么,究竟為何而來?你開始反問自己。

        接著,你開始回憶過去并梳理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

        你出生于中原農(nóng)村,家里很窮,以至于初中未畢業(yè)就來到城里打工,如今年方二十一。雖說你長相一般,但最大的特點是嘴巴很緊,守口如瓶,并且乖巧伶俐,吃苦耐勞。因為這個緣故,你經(jīng)老鄉(xiāng)介紹到一個科長家當保姆,專門照顧他兩歲的兒子。

        主人很厚道,待你如親人,還給你買來電腦讓你學習。你也很感激,盡心盡力地侍候好他們。后來,有朋友向你推薦網(wǎng)絡基金項目,你試著投了一點兒錢,五十天就回本,賺錢原來這么容易!你的欲望開始膨脹,把賺來的錢又全部投下去,還向家人借了不少。你已不滿足于靠體力掙工資,你想一夜暴富,你不想再侍候別人了,盡管主人待你很好。

        對于你的消極怠工,主人并沒有批評,待你依然如初。你曾經(jīng)自責過,可自責之后繼續(xù)再犯。直到有一天,基金盤崩潰,你投入的五萬元全部虧掉(其實是上當受騙),你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是你的血汗錢,還有父母的血汗錢,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血汗錢。你承諾給他們利息,可如今你拿什么償還?

        無奈之下,你找主人借錢,主人深表同情,卻只給你五千塊略表心意,并說他們也無能為力。你有點兒生氣,心想我服侍你們多年,如今遇到困難,你們卻見死不救,真他媽不厚道!絕望之下,你決定鋌而走險,盜走了他們家的金銀首飾,躲到青石橋鎮(zhèn)上……

        這就是你的經(jīng)歷。你的回憶有些不堪。

        你正陷入回憶之中的時候,我卻忽然一聲斷喝,還想繼續(xù)聽嗎?你嚇了一跳,說,當然要聽。干嘛一驚一乍的?我遞過手機說,一次二十,微信支付。你說,???聽故事還收費?我傾身向你,笑呵呵地說,我還提供陪聊服務,需要嗎?你忍住笑,趕緊付款走人。

        最先發(fā)現(xiàn)揭家異常的,仍是我,傻子瓜騙兒。

        盛夏的一天晚上,我從揭家屋后經(jīng)過時,看見人影映在窗戶上。仔細看是一個女子和一

        個男人的影子,在不太明亮的煤油燈光映照下看得依然真切。女子的影子很好看,比鎮(zhèn)上的女子都好看。我被吸引住了,就把耳朵貼在窗戶上,隨后就聽見屋里有說話的聲音。

        興安 風鬣霜蹄 紙上水墨 69×139cm 2018年6月

        一個女聲說:“糧食馬上要漲價,趕快囤積一批?!苯覟┠締枺骸罢?、真、真的?”女聲說:“你個揭老木,我騙你干啥?”揭灘木就說:“好,我明、明、明天就去、去辦。小、小、小龍女,你說、說的太準了,上次茶、茶、茶葉就讓我大、大、大賺了一筆?!?/p>

        小龍女笑嘻嘻地說:“咋感謝我呀?”揭灘木說:“請、請、請你喝、喝茶。”小龍女說:“我要喝你親手炒的?!苯覟┠締枺骸盀?、為、為啥?”小龍女說:“因為你、你、你是木、木、木頭人,哈哈哈!”揭灘木說:“你、你、你又取、取笑我。”小龍女說:“不過揭老木,我得提醒你,見好就收,不可貪婪……”

        揭灘木說:“坐、坐、坐一會兒吧?!彪S后就聽見杯子響動的聲音。小龍女說:“這茶真好喝?!苯覟┠菊f:“就、就、就是你上、上、上次給的茶、茶、茶青?!毙↓埮粲兴嫉卣f:“留著,以后有用……”揭灘木說:“有、有……啥用呀?”小龍女說:“這……我得走了?!?/p>

        揭灘木說:“再、再坐一會兒吧?”

        小龍女說:“下次吧。”

        隨后,我看見一道藍光,一個女人,一襲紅衣,從揭家窗戶里飛走了。我有點兒興奮,急忙跑到鎮(zhèn)街東頭的“君山茶樓”門口發(fā)布新聞:“嗷嗷嗷,嗷嗷嗷,揭灘木家有小,有龍,有女……”人們就逗我:“瓜騙兒,想女人了?”我漲紅著臉說:“小、龍、女……”有人就說:“瓜騙兒想女人都想瘋了?!?/p>

        一片哄堂大笑。我吸了一下鼻子。有人說:“莫非,揭家真去了小龍女?”我使勁兒地點點頭。那人就問:“瓜騙兒,敢不敢打賭?”我又點點頭。那人就說:“你說的要是真的,就把褲子脫下來?!蔽彝嶂X袋想了一下,忽然脫下褲子。人們又哄笑起來,女人們則扭過頭去。我覺得為捍衛(wèi)真相而脫褲子是值得的。

        人們對我說的話半信半疑,遂偷偷去揭家查看,卻發(fā)現(xiàn)一切如舊,唯一的變化是屋子里堆滿了糧食,至于我說的“小龍女”,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盡管沒見著,但聯(lián)想到揭家近來出現(xiàn)的怪異,幾個人回來后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也跟著囤積糧食,沒過多久果然大賺一筆,于是都夸贊說揭灘木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可他們哪里曉得這都是小龍女的功勞。

        次年春天,揭家決定翻建房屋。揭灘木買來磚瓦木料,請來工匠師傅,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開工了。上大梁那天,揭母在房前擺上佛像和香爐虔誠叩拜,給每個工匠發(fā)了紅包,還擺了三桌酒席。

        人們頗感驚訝,瞧瞧這氣派,都快趕上碧老板了,他家咋就有錢了呢?難道真有仙女幫助?人們只關注這些,卻忽略了另一件天大的事,不過仍然被我捕捉到了。我那天在忙碌的人群中穿梭,得到了揭灘木一個煮雞蛋的獎賞,就興奮地靠在棗樹上吃。

        就在上大梁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在屋頂上顯現(xiàn),一道藍光銜接住她的手和大梁,其余的藍光就像裙帶一樣束在她的腰間。也許因為這個,工匠師傅們倍感輕松毫不費力就完成了任務。我指著屋頂說:“小、龍、女……”

        沒人回應,因為大家都忙著吃東西。

        一行人走了過來,領隊的仍然是毛兼祧,其他人紛紛讓開。毛兼祧站在揭家新屋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揭灘木心里直發(fā)毛,就走上前說:“毛、毛、毛管、管家,來、來啦?”毛兼祧打量一會兒揭灘木,忽然怪笑一聲,說:“蓋房子?”揭灘木說:“蓋、蓋、蓋房子?!?/p>

        毛兼祧說:“媽的,忘了規(guī)矩?”揭灘木說:“啥、啥、啥規(guī)矩?”毛兼祧又是一聲怪笑,朝兩個嘍啰招招手。那兩個嘍啰一腳踢翻房前的香爐,又從地上抓起鐵锨砸到墻上,墻上立即破了兩個大洞。揭灘木跳起來說:“你、你、你為啥砸、砸、砸我家房子?”毛兼祧說:“揭灘木,信不信我把房子給你推平?”

        揭母慌忙捧著一個袋子遞到毛兼祧面前說:“毛管家,請息怒?!泵骒隹粗夷刚f:“碧老板沒點頭你們就敢開工?你兒子不懂規(guī)矩,你也不懂?”揭母說:“對不起對不起?!泵骒鼋舆^袋子打開,里面是兩根金條,就笑了一下,說:“這就對了,出來混,要講規(guī)矩?!闭幸幌率?,說:“走,去‘君山茶樓’!”幾個人揚長而去。

        “君山茶樓”里很是熱鬧。幾個茶客正在討論揭家是否真的去了小龍女。一個嘍啰聽見了就問毛兼祧這是真的嗎?毛兼祧甩手就給他一個耳光,說:“你腦子進屎了?還他媽‘十佳打手’哩!記住,碧老板才是神,不只是神,還是我們的女神,其他的算個球!”

        上到三樓走進一間辦公室,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毛兼祧開口直奔主題:“璩老板,上次輸?shù)腻X,該給了吧?”璩老板說:“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再寬限幾日吧管家?”毛兼祧說:“你手頭緊,我們老板手頭也緊。出來混,總是要還(發(fā)“孩”的音)的?!币粋€嘍啰趕緊糾正說:“是還(發(fā)“環(huán)”的音)?!泵骒鼍驼f:“對,還是要還的?!?/p>

        璩老板苦笑著說:“真的沒有?!泵骒龆辶艘幌履_,樓房居然晃了一下,他指著地板說:“這茶樓……不錯……可以抵債……碧老板肯定喜歡……”璩老板驚叫一聲:“不……”毛兼祧上前摸了一下璩老板的臉,說:“肉肉不少么……還是要還的?!蔽⑿χ吡恕?/p>

        離開“君山茶樓”,毛兼祧一行走進一座青磚黑瓦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穿過前面的廊道,幾個嘍啰在前院里停下。毛兼祧走進后院拐入堂屋,聽見里面的收音機正在播放歌曲《夜來香》,看見左側(cè)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清瘦的女人,正在聚精會神地欣賞音樂。

        一曲完了,清瘦女人忽然從桌子上抓起一把木槌使勁兒地敲在身旁的銅鑼上,發(fā)出了“哐啷”的聲音。一個丫環(huán)應聲而出,雙手端著一個茶盤,上面放著一根粗長的雪茄和一個打火機。清瘦女人伸手拿過雪茄,毛兼祧趨步上前抓起打火機為她點燃雪茄。清瘦女人吐出一片濃重的煙霧。

        清瘦女人伸出手指做出一個捏的動作,毛兼祧就躬身把袋子遞給她,她接過袋子拿出金條在手里掂量了一會兒,說:“出手挺大方,看來揭家有不少錢,可他家的錢從哪兒來的呢?”毛兼祧說:“聽說是賺來的?!?/p>

        清瘦女人問:“你信嗎?”毛兼祧說:“那個揭灘木很會做生意,倒啥啥賺錢,點兒踩得很準,看樣子像是有高人指點?!鼻迨菖藦谋亲永锖吡艘宦?,站起來說:“三年能成莊稼漢,十年難成生意精。他能賺過我嗎?”毛兼祧急忙點頭哈腰說:“他不過是個小癟三,哪能跟老板您比?”

        這個老板就是碧倮玉,青石橋首富。她對毛兼祧說:“讓他賺,越多越好?!泵骒霈F(xiàn)出不解的神態(tài)。碧倮玉就說:“他種韭菜,老娘收割。給我盯緊點兒!”毛兼祧點頭說:“老板就是高明?!北藤烙駥⒊槭5难┣堰f給毛兼祧,毛兼祧接過來猛吸幾口,滿臉都是感激的神色。

        這時一個丫環(huán)來稟報說警察分局侯局長來訪,毛兼祧趕緊從側(cè)門告退。堂屋的房門被關上了,很快就傳來說話聲?!鞍?,侯哥哥,你終于來了?!薄罢玻坑窒敫绺缋??”“想死了!想死了!”緊接著就是嬉笑聲,繼而嬉笑聲被“豬腰子腎寶,他好我也好”的廣告聲覆蓋住了,期間還有急促的呻吟聲,還有“哐啷”的敲鑼聲。

        毛兼祧記住碧老板的吩咐,隔三岔五就到揭家門前轉(zhuǎn)悠。這天晚上,毛兼祧帶著三個弟兄正往揭家走去,迎面撞見了我,慌慌張張地邊走邊念叨:“小、龍、女……”毛兼祧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厲聲喝問:“干啥?”我縮著脖子指了一下揭家,說:“小、龍……”毛兼祧說:“媽的,又在胡說八道!”一把推開我,快步往揭家走去。

        其實我瓜騙兒并沒有說謊。

        不久前揭灘木正坐在院子里吃飯,小龍女忽然來了,站在他的左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揭灘木扭頭沒看見人,又埋頭專心吃飯。小龍女又站在他的右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揭灘木扭頭沒看見人,又埋頭專心吃飯。小龍女伸手一扒拉,揭灘木就坐到地上。小龍女突然現(xiàn)身“哎”了一聲,揭灘木大叫一聲:“啊——,你、你、你嚇、嚇死我了!”

        小龍女吸了一下鼻子,問:“啥好吃的啊?”

        揭灘木說:“酸、酸、酸漿面,要不要來、來一碗?”

        小龍女說:“‘凈茶’,來一杯吧?!?/p>

        揭灘木將一杯茶水遞給小龍女,她接過杯子,忽然將茶水倒進揭灘木的碗里。揭灘木不解地問:“你、你、你干啥呀?”小龍女笑嘻嘻地說:“給、給、給你加一味?!苯覟┠究嘈χ鴵u搖頭,作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小龍女說:“‘君山茶樓’要轉(zhuǎn)讓?!苯覟┠倔@訝地說:“茶、茶、茶樓不、不是經(jīng)營得挺、挺好嗎?”小龍女說:“璩老板好賭,輸了不少錢,他急于還債,剛動這個心思?!苯覟┠締枺骸澳銥?、為、為啥要對我、我說這個?”小龍女說:“好多人都想打茶樓的主意,你就不感興趣?”揭灘木說:“可、可、可我……不、不會經(jīng)營呀?”小龍女說:“先買下來,自然

        會有接盤俠。”

        揭灘木拉過一把椅子說:“坐、坐吧?!?/p>

        小龍女猶豫一下,坐了下來。

        小龍女問:“你母親呢?”

        揭灘木說:“去、去鄉(xiāng)、鄉(xiāng)下了?!?/p>

        小龍女說:“去給你提親吧?”

        揭灘木驚問:“你、你咋、咋曉得?”

        小龍女問:“你這么帥,為啥娶不到媳婦?”

        揭灘木低頭不語。

        小龍女笑了:“我明白了,因為你說話……”

        揭灘木的頭埋得更低了。

        揭灘木猛然抬頭看了小龍女一眼,又低下頭去。

        小龍女感覺到了揭灘木的目光,遂低頭擺弄手指。

        現(xiàn)場氣氛有一點兒尷尬。揭灘木卻有點兒喜歡這種尷尬。揭灘木說:“晚上有、有、有點兒涼,你穿、穿得太單,我去給你拿、拿床單子?!彪S后就進屋出屋,將一床被單披在小龍女的身上。然后他們四目對望了一下。小龍女的眼睛明媚晶瑩,揭灘木的眼睛深邃透亮。氣氛有一點兒曖昧。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zhèn)鱽黼s亂的腳步聲。

        小龍女說:“我得走了?!?/p>

        一道藍光閃現(xiàn),小龍女便不見了蹤影。

        說來也巧,當時我正坐在離揭家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上發(fā)呆,藍光擦著我的頭皮而過,震得我頭皮發(fā)麻耳朵轟鳴,一股熱流在腦海里游竄,讓我突然感到一絲清醒,轉(zhuǎn)而又一片混沌,恍惚中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紅衣女子,也聽見揭灘木追出來喊叫“小龍女”,嚇得我滾落在地慌不擇路。

        毛兼祧直奔揭家而去,進去后四處查看,還放開鼻子嗅聞,隨后問:“聽說你家來了小龍女?”揭灘木搖頭晃腦地說:“咋、咋、咋可能?”毛兼祧說:“凡是來此地的神仙妖怪,都是我家老板的寵物,見到了要報告。聽見沒?”揭灘木點頭表示聽見了。

        沒有其它收獲,毛兼祧就以收保護費的名義向揭灘木敲了一些銀元,隨即打道回府。碧倮玉對毛兼祧近來的表現(xiàn)比較滿意,除了獎賞抽剩下的雪茄,還讓丫環(huán)陪他睡覺。毛兼祧激動得渾身顫抖,振臂高呼:“女神萬歲!”

        然而,碧倮玉接下來卻把毛兼祧臭罵一頓。這天下午,一個嘍啰回來報告說揭灘木買下了“君山茶樓”,碧倮玉當時就驚呆了,隨即抓起木槌狂敲三下銅鑼。毛兼祧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剛一開口,碧倮玉手一揮,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半截雪茄準確無誤地插進毛兼祧的嘴里。毛兼祧猛吸一口,含糊不清地說:“謝老板賞煙!”

        碧倮玉盯著毛兼祧問:“揭灘木買下了‘君山茶樓’?”毛兼祧愣住了,轉(zhuǎn)頭去看嘍啰,嘍啰點點頭說:“上午簽的協(xié)議?!泵骒稣f:“我一直盯著,不可能?!北藤烙駴]好氣地說:“盯你個豬頭!毛兼祧,你這管家咋當?shù)模俊泵骒龃瓜履X袋不說話。碧倮玉說:“再去打探一下?!?/p>

        毛兼祧得令而去,很快就回來報告,說千真萬確。碧倮玉氣惱地說:“老娘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套住璩老板這只老狐貍,眼看茶樓就要到手,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揭灘木,氣死我了!”毛兼祧說:“老板,要不我?guī)讉€弟兄把揭灘木綁來讓您出氣?”碧倮玉想了一會兒說:“不,我去拜訪他?!?/p>

        話說揭灘木正走在街上,忽然聽見前面響起了一陣鑼聲,隨后就看見兩輛黑色汽車開了過來,速度很慢,一個嘍啰走在汽車前面拿著銅鑼正在敲打。汽車兩邊各有一隊人馬,皆是精壯小伙子,右邊第一人手里舉著白色的牌子,上面寫著“美女駕到”;左邊第一人手里也舉著白色的牌子,上面寫著“不許回避”。

        路人及店家紛紛圍觀。揭灘木卻轉(zhuǎn)身就往回走,開道的嘍啰大聲呵斥:“回來,聽見沒?”揭灘木就站著不動。毛兼祧走過來說:“誰讓你回避了?沒看清牌子上的字嗎?”揭灘木木然地問:“為、為、為啥不、不許回避?”毛兼祧說:“你腦子叫人閹了?沒人看叫啥美女呀?”

        碧倮玉悄然站在面前,對毛兼祧揮揮手說:“一邊去。”毛兼祧便乖乖地閃開了。碧倮玉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揭灘木,開口說:“你就是揭灘木?”揭灘木點點頭。碧倮玉說:“去你家看看?!苯覟┠菊f:“我、我還、還有事?!泵骒鲆徽惺稚蟻韮蓚€嘍啰架起揭灘木就走。

        來到揭家,碧倮玉站在房子前看了好一會兒,感覺在氣派上直逼自己,最過分的是揭家門口居然蹲著兩個石獅子,顏色是金黃的,而碧家門口的石獅子是青白色的,揭家顯然占了上風。碧倮玉很不高興,忽然就心生一計。她徑直走進堂屋在太師椅上坐定,那樣子好像是這里的主人。揭灘木端來茶水,手卻抖得厲害。碧倮玉開口就問:“聽說你買下了‘君山茶樓’,還高出底價兩百塊?”揭灘木站在一邊并不回答。

        碧倮玉說:“我們做個交易,咋樣?”

        揭灘木問:“啥、啥、啥交易?”

        碧倮玉說:“把‘君山茶樓’賣給我?!?/p>

        揭灘木問:“你、你、你出多、多少錢?”

        碧倮玉伸出一個手指頭。

        揭灘木說:“一、一、一千塊?太、太低了?!?/p>

        碧倮玉說:“不,一分。”

        揭灘木說:“???一、一、一分?不、不、不可能!”

        毛兼祧湊到揭灘木跟前說:“一分已經(jīng)便宜你了。你去打聽一下,我家老板買東西啥時候出過錢?”碧倮玉瞪了毛兼祧一眼,說:“體罰!”毛兼祧便走到墻壁前用雙膝抵住墻壁,兩條腿一上一下,旁邊有嘍啰在喊“一二一”。

        碧倮玉冷笑一聲說:“茶樓我要定了?!?/p>

        揭母從里間走出來說:“出來混,要講規(guī)矩?!?/p>

        正在做“一二一”運動的毛兼祧接過話頭說:“規(guī)矩是我家老板定的?!北藤烙袷箓€眼色,兩個嘍啰便把揭母逼回里間。碧倮玉雙手叉腰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揭灘木渾身起雞皮疙瘩。碧倮玉說:“揭灘木,你突然發(fā)財了,好奇怪!”揭灘木說:“做、做、做生意賺、賺的。”

        碧倮玉說:“瞧你木頭木腦的,話都說不利索,也會做生意?”揭灘木低頭不吭聲。碧倮玉壓低聲音說:“聽說有小龍女幫你?難道是錢通神路?”揭灘木點點頭又搖搖頭。碧倮玉卻哈哈大笑,說:“縣城里有個巫師叫陰針九,聽說沒?”揭灘木搖搖頭。碧倮玉說:“他會捉妖,要不,讓他來捉你家小龍女?”揭灘木急忙說:“別、別、別……”碧倮玉卻說:“做夢吧?小龍女咋會幫你?你這錢來路不正,我懷疑你通匪!”

        揭灘木渾身顫抖一下,急忙說:“碧、碧、碧老板……別亂、亂、亂說?!北藤烙駵惖浇覟┠靖罢f:“只要答應我的條件,通匪也沒關系?!苯覟┠菊f:“我、我、我沒……”碧倮玉拍了一下揭灘木的肩膀說:“給你一天時間,好好想想。”說完扭身往外走。毛兼祧轉(zhuǎn)身跟了上去,他的膝蓋處的褲子已經(jīng)被墻壁蹭爛了,流出了血。

        碧倮玉走了,揭灘木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過神來。揭母已跪在神龕前燒香,請小龍女顯靈,可千呼萬喚就是不見小龍女的影子。傍晚后揭灘木不斷從窗口眺望甚至跑到院子外面徘徊,可就是不見小龍女的影子。一天時間過去了,揭灘木想不出化解的辦法,坐在院子里唉聲嘆氣。就在這時,兩個警察撞門而入,說揭灘木通匪搶劫大發(fā)橫財,把他帶走了。

        被關在警察分局一間黑屋子里的揭灘木卻拒不在碧倮玉擬好的協(xié)議上簽字,為此吃了不少苦頭。他被綁在木頭架子上,身上布滿了一道道血印,旁邊還擺著爐子、火鉗、剜刀等刑具。揭灘木的嘴被破布堵住說不出話。黑黑胖胖的局長侯魁勝走進來說:“好,堵住嘴了他才能行使沉默權(quán)。往死里打!”

        就在這時,忽然一道藍光出現(xiàn),就像閃電一樣轉(zhuǎn)瞬即逝,隨后從屋頂上掉下一塊木板砸在侯魁勝的頭上,他的頭上當即就出了血。幾個警察急忙圍過來,認出這種木板是清朝衙門里拷打犯人用的刑具。

        可是,忽然“啪嚓”一聲冒出一股藍煙,轉(zhuǎn)瞬間這木板就不見了。揭灘木含混不清地說:“小、小、小……龍女……來、來了……”幾個警察面面相覷,驚呆了。一個警察緊張地說:“莫非……真的來了?”侯魁勝伸手扇了他一巴掌,說:“有陰針九師父罩著,怕啥?繼續(xù)用刑!”

        揭灘木仍不肯在協(xié)議上簽字,侯魁勝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把他押到荒郊野外。揭灘木跪在地上,侯魁勝掏出手槍對準他的后腦勺扣動扳機。子彈射了出去,在空氣中擦出明亮的火花。就在這時,一道藍光閃現(xiàn),那塊木板再次出現(xiàn)擋住了子彈。侯魁勝愣了一下,又舉起手槍。碧倮玉走過來按住侯魁勝的手,侯魁勝不解地看著碧倮玉。碧倮玉說:“侯局長,我們都是文明人,咋能暴力搶奪呢?我要讓他乖乖地簽字。”

        經(jīng)不住嚴刑拷打,揭灘木終于在協(xié)議上簽字。

        揭灘木躺在稻草上迷迷糊糊的,忽然覺得藍光一閃,小龍女便出現(xiàn)在他眼前。揭灘木掙扎著想坐起來,可身上的傷口撕裂得他呲牙咧嘴。小龍女扶住揭灘木,掏出手帕為他擦拭頭上的汗水。揭灘木忽然就哭了,一邊哭一邊說:“你、你……到……哪、哪里去了?”小龍女說:“陰針九想加害父親,我回去了一趟。”揭灘木說:“茶、茶樓沒了……能幫我奪、奪回來么?”

        小龍女說:“有些事神靈也無能為力?!?/p>

        揭灘木說:“你、你、你為啥不、不殺死他們?”

        小龍女說:“時候未到……”

        小龍女忽然摟住揭灘木的頭,落下淚來。

        揭灘木靠在小龍女的胸前。

        這時傳來警察的聲音:“揭灘木,可以走了?!?/p>

        小龍女閃身便不見了。

        順利拿下“君山茶樓”,碧倮玉很開心,在臥室里給了侯魁勝一張大額的銀票,還用身體酬謝了他。兩人像蛇一樣纏繞在一起好久都不愿分開。完事后兩人就躺在床上一邊抽雪茄一邊聊天。碧倮玉說:“揭家的房子也不錯?!焙羁齽傩α艘幌抡f:“看上了?”

        碧倮玉說:“你難道不喜歡?”侯魁勝說:“我喜歡的可多了?!北藤烙裾f:“喜歡,就弄來?!彼焓肿龀鲆粋€撈的動作。侯魁勝對著碧倮玉豎起了大拇指。片刻之后侯魁勝說:“我要去江那邊辦事,得走了。”隨后便下床穿戴整齊,站在鏡子前整理好帽子,還仔細把青天白日帽徽扶正。

        那時的漢江上還沒有架橋,侯魁勝只能坐船去。一只小船載著他離開碼頭往江心劃去,快到對岸時忽然起風了,緊接著出現(xiàn)一道藍光就像閃電一樣打在侯魁勝的頭上,他頓覺頭暈腦脹,恍惚中看見紅衣女子在云層中露面。

        漢江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把小船打翻,侯魁勝落入水中奮力掙扎。他感覺有人拽著他的腿往下拉。原來是小龍女,她一會兒呈人形,一會兒現(xiàn)龍形,一會兒又是人頭龍身,一邊往下拉侯魁勝還一邊說:“貪贓枉法,必遭懲罰!”聲音越來越大,在江面上擴散開來震耳欲聾。侯魁勝只覺得“咯噔”一聲,大腦里的一根弦斷了,瞬間便失去知覺。

        興安 故國不堪回首 水墨 68×138mm

        被救起來的侯魁勝瘋了。

        侯魁勝衣衫襤褸頭發(fā)雜亂,見人就說:“水里有小,有龍,有女……”人們就逗他:“還有王八精吧?”侯魁勝使勁兒地點點頭。人們就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就是王八精!你他媽的也有今天,活該!”隨后便朝他扔磚頭、潑臟水,有人還伸手要打他。

        我趕緊用身體擋住侯魁勝,掩護他逃走了;我還把別人賞給我的饃饃送給他吃,我們兩個傻子惺惺相惜于是成為知己。侯魁勝很認真地問:“你說,我們跟他們有啥不同?”我很用心地回答:“因為我們聰明……過了頭……”他一把扯掉上衣仰天大笑。

        碧倮玉遠遠看著,露出厭惡的神色。

        她開始考慮如何應對新任警察分局長普爾康。

        那么,這個普爾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近距離來觀察一下吧。此人中等身材,皮膚白皙,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頗有些儒雅風度。上任那天,他沒通知任何人,只帶著兩個隨從,從漢江對岸坐船過來。經(jīng)過龍王廟時,聽說此處很靈驗,就進去燒炷香。

        藍色的煙霧在香炷上升騰,幻化成一條龍的形狀,忽然變成紅色,宛若少女一般,在梁柱間若隱若現(xiàn)。隨后,一張紙條飄落下來,普爾康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兩行字:天怒神怨,侯局應驗;秉公執(zhí)法,不可再犯。

        普爾康嚇得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來到警察分局,普爾康第一件事就是拿來揭灘木案件的卷宗仔細查看,又把辦案警察叫來詢問。兩個警察便把那天木板掉下來砸傷侯魁勝的經(jīng)過如實呈報。普爾康越想越覺得蹊蹺,后來便感到恐怖。他抽空去看了侯魁勝,當然是遠遠地,只見侯魁勝正在撿食被人扔掉的剩飯,渾身烏黑骯臟。我坐在旁邊不時喊叫一聲“小龍女來嘍……”

        普爾康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來到揭家。揭灘木一看見警察就渾身篩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我、我、我沒、沒、沒通……匪……”普爾康上前把揭灘木扶起來,替他彈掉膝蓋處的灰塵。揭灘木感覺這個局長不是那么兇惡,于是開始喊冤:“青、青、青、青天大、大老爺,你、你、你要替我伸、伸冤??!”

        普爾康環(huán)顧四周,只見揭家房屋高大裝修氣派,神龕上煙霧繚繞,佛像莊嚴肅穆,透出一股祥瑞,又想到坊間的傳聞,于是就問:“聽說你們得到過小龍女的幫助?真的嗎?”揭灘木猶豫一下說:“是、是的。”隨后便將整個經(jīng)過講給普爾康聽。

        普爾康沉吟一下說:“早就聽說此地仙氣很重,有龍王集和仙人渡這樣的地名為證,看來真是不虛……嗯,我想幫你們討回茶樓,但我有個要求?!苯覟┠菊f:“請、請、請講?!逼諣柨当阏f:“讓我見一面小龍女?!苯覟┠惊q豫著說:“這、這個……得、得問問她……看是、是否有緣……”普爾康說:“我等你消息?!?/p>

        第三天早上揭灘木通知普爾康晚上去揭家跟小龍女會面。夜幕降臨后,普爾康喬裝打扮一番獨自來到揭家,揭灘木在門口迎接,回頭四下張望一番后立即關上大門。普爾康摘下帽子問:“在哪里?”揭灘木指了一下堂屋說:“你、你自己進、進去吧?!?/p>

        普爾康走到堂屋前,門虛掩著,里面本來沒點燈,卻發(fā)出一線神異的光芒。他用手電筒向內(nèi)一照,就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在房里站立,身段苗條修長。普爾康心中有點驚奇,趕快把手電筒按熄,心里默念道,她一定是小龍女了。

        普爾康走進去剛想開口說話,卻見寒光一閃,小龍女手里的木劍直朝自己刺來,他伸出胳膊去擋,卻感覺力道很大重如千金,震得他手臂發(fā)麻站立不穩(wěn)一屁股坐在地上。普爾康緊張地說:“小龍女,你……”小龍女“噗嗤”笑了一聲,說:“跟你開個玩笑,起來吧。”普爾康爬了起來,只覺得后脊梁上汗津津的。

        小龍女開口說話了:“普爾康,你為人正直,所以總是受到排擠,不然你早就高升了?!逼諣柨蛋底猿泽@,心想她咋曉得這些?小龍女接著說:“而且你心存敬畏,所以我們有緣相見。”普爾康愣住了,又聽小龍女說:“人間所做的事無論善惡,心中的念頭無論邪正,在冥冥之中都有一種記錄,所謂天知地知你知?!?/p>

        普爾康急忙跪下說:“請小龍女開示?!毙↓埮驼f:“此生奉行眾善,真心懺悔,就能減輕累世的業(yè)障?!逼諣柨嫡f:“我一定做到……還有……我想要個兒子,不知可否如愿?”小龍女說:“堅守公道,莫作諸惡,自然會有?!闭f完,只聽見“噼啪”一聲,一道藍光顯現(xiàn),小龍女不見了蹤影。

        自你來到青石橋,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你每天上午十一點起床,洗漱,去“老黃牛雜面”吃一碗牛雜面,喝一碗黃酒,這就是你的早餐和午餐,然后出去閑逛。你經(jīng)常光顧一家古董店,淘了不少好玩意兒,比如關公像、銅香爐等。你覺得這樣的生活真的很愜意。

        很多時候你會逛到漢江邊去,也就是曾經(jīng)的龍王廟的舊址。你聽說龍王廟在五十年前被一群戴著紅袖章的中學生砸毀了再也沒有恢復起來,荒草間的碎磚爛瓦向你講述著歲月的滄桑。同時被砸毀的還有一座古寺。你發(fā)出一聲嘆息,轉(zhuǎn)身而去。逛到晚飯時候你再去吃一碗“酸漿面”,然后就去“云計算命”找我,一個算命的老先生,瓜騙兒。

        可我總是很忙,不斷有人來找我,算命,起名,測字……我的案頭放著一個很大的算盤,算盤珠油光明亮。我經(jīng)常把算盤珠撥得啪啪響,對來人說,如今算命需要大數(shù)據(jù),大數(shù)據(jù),懂嗎?算盤一響,黃金萬兩。來人便聽得一愣一愣的。

        我只能抽空給你講故事。閑暇時,你就猜測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的命運,比如揭灘木是否奪回了“君山茶樓”?他跟小龍女是否有愛情發(fā)生?然后再跟我的講述相對照,以此檢驗自己的虛構(gòu)能力。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樂此不疲。

        我忽然說,你叫云悟明吧?你驚訝地說,是的……你怎么知道?我說,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暗自驚訝,天!神了!我說,既然你能猜測我的故事,能否也猜測一下你的故事?你表示不解。我就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你家主人會找到這里嗎?

        你大吃一驚,因為這事兒你沒告訴過任何人,這個算命的老先生怎么會知道?難道也是算出來的?太可怕了!你起身便跑。后面?zhèn)鱽砦业穆曇?,想好了來找我。找你妹!你一路飛奔回到客房關上房門靠門坐在地上癱軟如泥。

        你在心里說,我怎么就沒想到呢?萬一主人順著線索追過來怎么辦?但轉(zhuǎn)而又想,或許主人壓根兒就不在乎那些金銀首飾呢?或許他們壓根兒就沒發(fā)現(xiàn)丟了金銀首飾呢?或許他們心腸好壓根兒就沒有報案呢?不然,我還能在這里平安地待上半個月嗎?于是便在心里祈求菩薩保佑不要東窗事發(fā)讓你平安躲過這一劫,隨后便感到坦然。你晚上依舊按時入眠,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的故事中的普爾康也感到很坦然。

        有了跟小龍女見面的經(jīng)歷,也或許是吸取了侯魁勝事件的教訓,普爾康顯得很謹慎,沒有像前任那樣急于去碧倮玉府上拜訪,而是閉門不出,像是在思謀一件大事。碧倮玉等了很久仍不見普爾康過來,只好派毛兼祧去請他。

        毛兼祧很快便跑回來報告說:“老板,請?zhí)偷狡站珠L府上了,可他說沒空?!北藤烙衩鏌o表情地說:“再送?!泵骒鲛D(zhuǎn)身而去。碧倮玉悶悶地走進堂屋,心里在琢磨這個普爾康到底是咋回事兒?在青石橋地面上還沒有誰敢不給她面子。沒過多久毛兼祧又回來了,回答還是普局長沒空。

        碧倮玉臉色不太好看,夾雪茄的手指有些顫抖,忽然指著毛兼祧和其他嘍啰說:“你,你,你,體罰!”于是幾個人便把膝蓋頂著墻壁走起了“一二一”。一根煙吸完碧倮玉突然抓起木槌敲響了銅鑼,哐當哐當哐當,毛兼祧和其他嘍啰立即停止運動站立四周。碧倮玉一揮手說:“去警察分局。”

        一隊人馬在警察分局門口停下。碧倮玉抬腳就往里闖,卻被門崗攔住了。她剛想發(fā)火,轉(zhuǎn)而一想如今不是侯魁勝時代了,暫時忍一忍吧,于是便換了一副笑臉,讓門崗進去通報。沒過多久普爾康便走了出來滿面春風地說:“哎喲,碧大老板,有失遠迎!”碧倮玉說:“局長大人請不動,我當然要登門拜訪。”隨后一招手,幾個嘍啰便跟了進去。

        碧倮玉的人馬和普爾康手下的警察相對站立,中間是各自的老板,現(xiàn)場氣氛有些緊張。落座后,普爾康開門見山:“碧大老板光臨寒舍有何貴干?”碧倮玉大笑一聲說:“聽說普局長去了揭家?”普爾康說:“是?!北藤烙裾f:“去會小龍女?”普爾康說:“正是。”

        碧倮玉問:“局長也信這個?”普爾康說:“頭頂三尺有神靈?!北藤烙裥χf:“求升官發(fā)財吧?”普爾康說:“為求公道?!北藤烙裆焓止戳艘幌?,毛兼祧急忙遞上雪茄并點著。碧倮玉吐出一串煙圈說:“意欲何為?”普爾康說:“‘君山茶樓’原本姓揭?!北藤烙裾f:“現(xiàn)在姓碧。”普爾康說:“應該姓揭?!?/p>

        碧倮玉見話不投機就轉(zhuǎn)了個題:“碧某晚上在‘望江樓’設宴為局長接風,還請賞光哦?!逼諣柨祬s說:“如今上面要求很嚴,不能隨便吃請,還望碧老板理解?!北藤烙裾f:“上面?我咋沒聽姐夫說過?”普爾康笑著說:“哦,你上面是姐夫?”幾個警察捂嘴笑了起來。

        碧倮玉聽出了普爾康話中調(diào)侃的意味,立即接過話頭說:“其實,你也可以成為我的上面。”還沖普爾康拋了一個媚眼,夾住雪茄在嘴里抽動幾下,好像對普爾康做出了某種暗示。普爾康卻站起來說:“我可沒這個興趣。碧大老板要是沒事……我還要辦公……”碧倮玉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立即沉下臉,將雪茄在煙灰缸里摁滅站起來拱拱手說:“告辭?!逼諣柨道淅涞卣f:“送客。”

        送走碧倮玉,普爾康立即下令把曾經(jīng)刑訊逼供揭灘木的兩個警察關了起來。這天上午,普爾康帶著一隊人馬直奔碧府,將一張紙遞到碧倮玉面前說:“揭灘木控告你強占‘君山茶樓’,普某依法調(diào)查?!北藤烙裣肷焓肿ミ^紙張,卻被普爾康躲開了。

        碧倮玉說:“我跟他可是合法交易?!逼諣柨嫡f:“既然是合法交易,為啥要警察介入?”碧倮玉說:“那是侯魁勝干的,我哪曉得?”普爾康一揮手說:“帶上來?!眱蓚€辦案警察被帶了上來,把他們受碧倮玉和侯魁勝指使陷害揭灘木的經(jīng)過供述出來。

        普爾康說:“你們誣告良民,霸占茶樓,證據(jù)確鑿,還敢抵賴?”碧倮玉冷笑一聲說:“普爾康,普局長,真想跟我過不去?別忘了我是誰!”普爾康說:“得罪了?!北藤烙窈鋈蛔テ鹉鹃吃阢~鑼上狂敲起來,哐當哐當哐當哐當哐當……,毛兼祧帶領眾嘍啰立馬圍上來,將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普爾康。

        普爾康訓斥毛兼祧說:“放肆!敢暴力抗法?”碧倮玉拿起一根雪茄走到普爾康面前把手搭到他的肩上笑瞇瞇地說:“普局長,普哥,來根煙消消氣么。”普爾康卻把頭扭向別處。碧倮玉點燃雪茄深吸一口,忽然甩手一扔,雪茄像飛鏢一樣射了出去,十米開外的一只鸚鵡應聲倒地。碧倮玉冷冷地說:“我的地盤我做主?!?/p>

        普爾康見來硬的不行,只好草草收兵,從此兩人便翻了臉,彼此都在尋機收拾對方。在碧倮玉看來,普爾康已成為自己斂財?shù)木薮笳系K,不管他出于何種目的,都已成為障礙,必須除掉,于是決定痛下殺手。毛兼祧帶隊暗中跟蹤普爾康好多天,發(fā)現(xiàn)他特愛去“望江樓”喝茶,于是就做了精心安排。

        這天傍晚小龍女忽然來到揭家,說普爾康有危險,讓揭灘木趕快去救他。揭灘木一臉茫然地說:“我、我……能救、救他嗎?”揭母急促地說:“趕快去,磨嘰啥呀?”小龍女不由分說抓起揭灘木就走。揭灘木的雙腳離開地面健步如飛,他的頭上隱隱有一道藍光,還有紅色的影子。

        揭灘木直奔“望江樓”,在側(cè)面停了下來,從窗戶里看見普爾康正坐在茶桌前,兩邊都是警察。小龍女將木劍塞到揭灘木手里,她卻不見了蹤影。堂倌端上一杯茶,普爾康接過來準備喝。揭灘木突然舉起木劍扔了過去,木劍像寒光一樣射出,將普爾康手里的茶杯打落在地。屋里一陣嘩亂,幾個警察沖出來抓住揭灘木押到普爾康面前。

        普爾康一邊欣賞木劍一邊問:“為啥行刺我?”揭灘木緊張地說:“有、有人在茶、茶里下毒?!逼諣柨点读艘幌抡f:“是嗎?”揭灘木說:“不、不信可以檢、檢驗?!币粋€警察立即從灶戶里抱來一只雞,將灑在地上的殘茶灌進雞嘴里,雞很快就死掉了。

        普爾康臉色大變,急令封鎖“望江樓”。

        然而,從樓上搜查到樓下仍是一無所獲,最后在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端茶的堂倌的尸體。普爾康盯著尸體看了一會兒,忽然用木劍向尸體刺去,奇怪的是木劍摸起來堅硬如鐵,遇到尸體了卻松軟如泥。普爾康狠狠地扔掉木劍,木劍卻彈了回來蹭破了他的腿。他正要發(fā)作,木劍突然從窗戶里飛了出去直沖夜空。

        普爾康卻不知道,外面昏暗的角落里一只槍口已悄然瞄準他。扳機被扣動,一顆子彈射向普爾康。忽然,一道藍光閃現(xiàn),像絲綢一樣緊緊地纏住子彈。開槍人見此情景又開了第二槍,子彈依然被纏住了,他嚇得扔掉步槍轉(zhuǎn)身就跑。紅衣女子在空中現(xiàn)身。普爾康和他的小伙伴們都被驚呆了。揭灘木一聲不吭地走了。

        普爾康突然跪下磕頭,說:“謝小龍女救命!”

        這些情況當然沒有逃過碧倮玉的眼線。毛兼祧慌慌張張地回來報告說:“眼看就要得手,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一把木劍,還有藍光擋住了子彈,媽的,恐怕是小龍女在暗中幫助……”碧倮玉冷笑一聲說:“不為我所用,要他干嘛?誰敢擋道……”說完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統(tǒng)統(tǒng)除掉!走,去縣里?!?/p>

        碧倮玉帶著毛兼祧等幾個親信走進縣政府大院,門衛(wèi)一看趕緊點頭哈腰進去通報,又有人把她帶進一間辦公室,一個中年男人翹著二郎腿窩在沙發(fā)里。碧倮玉叫一聲:“姐夫!”奔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中年男人的大腿上。中年男人皺著眉頭說:“哎,沒大沒小,也不避人?”一個秘書趕緊把門關上。房間里的留聲機響起《假正經(jīng)》的歌聲。

        中年男子和碧倮玉纏繞在沙發(fā)上,衣服散落一地。

        激情過后,碧倮玉說:“姐夫,普爾康不聽話,我要做掉他。”中年男子說:“你要低調(diào),不能太張揚?!北藤烙裾f:“再低調(diào),茶樓就不是我們的了,還有煙館,妓院,賭場,普爾康都想查。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里……”

        中年男子沉吟一下說:“要干凈利落……”碧倮玉說:“你是縣長,還怕他?”這個中年男子正是縣長鄔龍山,他說:“可別小看這個普爾康,他跟駐防縣里的團長關系很鐵,所以千萬要小心?!北藤烙裾f:“唉,我只擔心小龍女又來攪和……姐夫,帶我去見陰針九師父吧?”

        碧倮玉跟著鄔龍山走進一座宅院,來到一個幽暗的房間里。一個清瘦的白發(fā)白面人正盤腿閉目在地上打坐。鄔龍山低聲對碧倮玉說:“這就是陰針九大師?!北藤烙窈险茝澭萘艘幌隆TS久之后陰針九睜開眼睛說:“小龍女修煉還欠火候,所以她的血脈還在龍王廟里的常春藤上,用我的‘祛魂刀’砍斷常春藤,她就會失去神力,保護不了任何人?!?/p>

        陰針九拿出一把刀,只見那把刀閃著寒光,就像一條張牙舞爪的蜈蚣。他撫摸著刀刃說:“我花了三年時間終于鑄成了這把‘祛魂刀’,看她小龍女還能奈我何?”說完將那把刀交給碧倮玉。

        碧倮玉大喜,立即回到青石橋,直奔龍王廟。

        此時正值午夜,睡夢中的揭灘木在恍惚中看見小龍女向自己走來,流著眼淚說:“救我……常春藤……”揭灘木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跌落在地上,他揉揉眼睛,摸摸胸口,直喘粗氣。揭母走過來說:“怕是小龍女要遭難了,木兒,快去幫她?!?/p>

        揭灘木爬起來向龍王廟方向狂奔。這時候龍王廟上空已是彤云密布黑暗壓頂。與此同時,毛兼祧帶人撞進后院,果然就看見一根常春藤順著樟樹爬得很高,郁郁蔥蔥的。毛兼祧舉起“祛魂刀”便朝常春藤砍去。揭灘木大叫一聲:“住、住手!”一個箭步飛奔過去用身體護住常春藤。

        毛兼祧愣了一下,舉刀就朝揭灘木的頭上砍去。揭灘木卻依然緊緊地抱住常春藤。碧倮玉說:“別殺他?!泵骒稣f:“他擋道?!北藤烙裾f:“留著還有用。拖出去打!”毛兼祧一揮手,幾個嘍啰便把揭灘木拖到一邊暴打一頓。毛兼祧舉起利刀使勁砍下去,常春藤被砍斷了,一股殷紅的鮮血噴射出來。碧倮玉仰天大笑。

        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常春藤瘋狂搖晃起來。天空中閃現(xiàn)出一道藍光,隨后出現(xiàn)一個紅衣女子的影像,接著又出現(xiàn)一條紅龍的造型,發(fā)出巨大的哀鳴:“還我血脈!”聲音震得龍王廟直搖晃,眾人紛紛掩耳。隨后就看見紅龍急速下墜落入漢江,發(fā)出“轟隆”的聲響。暴雨傾盆而下。

        碧倮玉點燃雪茄吸了起來。常春藤還在風中顫抖。

        鼻青臉腫的揭灘木艱難地爬到漢江邊,赫然看見一條巨大的紅鯉魚在水面上翻滾,它的眼中清淚長流,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哀求什么。揭灘木“撲通”一聲跪下捶胸頓足地說:“我真、真沒用……幫、幫不了你啊……”紅鯉魚慢慢沉了下去。

        揭灘木大吼一聲:“小龍女,我、我喜歡你!”

        回應他的是漢江的濤聲。

        此后每天午夜時分,揭灘木都會在母親的陪伴下來到漢江邊。他們到來后,紅鯉魚也會準時浮上水面,發(fā)出低沉的哭泣聲,揭灘木和母親陪著流眼淚。隨后揭灘木走進龍王廟,看見被砍斷的常春藤依然郁郁蔥蔥搖晃不止。他試圖將常春藤連接起來,幾次都沒有成功。

        回到家里,揭灘木在房間里枯坐,忽然想起小龍女送來的“凈茶”,就抱出一個紅色的罐子,抓一點兒茶葉沖泡一杯,滿室的茶香中便有了小龍女的味道。茶葉在杯子里起起伏伏,如銀魚游水。忽然,茶葉顯出藍色的光,一閃一滅。揭灘木大吃一驚,不覺就回想起這樣一幕情景:小龍女對他說,這是師父送我的茶葉,關鍵時候有大用場哦……

        揭灘木趕緊將剩下的茶葉裝進貼身口袋里。

        回頭再說碧倮玉,她跟毛兼祧精心策劃一番,在普爾康一次出行時用亂槍將他打死。除掉了這個心腹大患,青石橋鎮(zhèn)又恢復如初。沒過多久,裝修一新的“君山茶樓”盛大開業(yè)了,除了保留原有的茶館業(yè)務,還增設了不少包間請來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儼然成了一個高檔的“夜總會”,引領著當?shù)氐膴蕵废M。

        各界人士紛紛前來祝賀,已成碧府的揭家房屋前門庭若市。毛兼祧匆匆進來報告:“老板,縣長來了。”碧倮玉急忙出去迎接,就見鄔龍山走了過來,后面緊跟著陰針九,手里搖著一把八卦扇。碧倮玉將他們帶入一間豪華的房子。

        鄔龍山笑著說:“恭喜妹子,拿下了揭家的房子,真是三喜臨門呀!”碧倮玉說:“姐夫跟師父來了,這是第四喜呀!上四喜丸子?!闭f完敲了一下銅鑼,三個丫環(huán)便端出了盤子。陰針九環(huán)顧四周,忽然跳上神龕打起坐來。

        碧倮玉來到陰針九面前深鞠一躬說:“師父,弟子想讓小龍女恢復神力?!编w龍山不解地問:“你這……唱的是哪出戲?”碧倮玉說:“我想讓她變成我的坐騎?!编w龍山愣了片刻,忽然擊掌大笑說:“妹子,你想做馭龍女俠么?這個想法好!”說完扭頭去看陰針九。

        陰針九閉著眼睛念叨一會兒,說:“只要把小龍女喜歡的人的血涂在常春藤上,她就能恢復神力?!北藤烙窦眴枺骸靶↓埮矚g的人?誰呀?”陰針九說:“揭灘木。”碧倮玉又問:“她恢復神力了能聽我的嗎?”陰針九回答:“放心,老教自有安排?!?/p>

        話分兩頭。揭灘木正在街上賣茶。揭家炒制的綠茶味道清雅高香飄逸,已逐漸成為當?shù)孛?。這時毛兼祧帶人過來綁住揭灘木直奔龍王廟而去。來到龍王廟,富商碧倮玉、縣長鄔龍山、巫師陰針九已等候多時。陰針九手里拿著一張符咒。毛兼祧將揭灘木扔在常春藤旁邊,舉起大刀向揭灘木的手臂上砍去。

        “啊”的一聲慘叫,揭灘木的左手臂被砍斷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碧倮玉仰天大笑。一股殷紅的揭灘木的鮮血噴射出來,濺到常春藤上面。陰針九嘴里念念有聲,急忙將符咒貼在常春藤的傷口處,隨即就看見常春藤被砍斷的地方冒出濃煙閃出火花,繼而迅速連接起來恢復如初,搖晃著發(fā)出“嘩嘩”的聲響。

        這時,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只見漢江里波濤洶涌巨浪滔天,巨大的紅鯉魚浮出水面,隨著一聲長嘯,紅鯉魚變成一條紅龍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一圈后徑直朝碧倮玉飛來。碧倮玉驚叫道:“乖,寶寶,快來!”紅龍降落在碧倮玉旁邊,碧倮玉猶豫了一下,陰針九卻搶先一步騎到紅龍身上。

        碧倮玉驚叫一聲:“師父……你?”陰針九說:“我也想做個龍騎士?!北藤烙裾f:“紅龍是我的。你不能這樣。”陰針九狂笑一聲說:“哈哈哈,為了這一刻,我等得太久。紅龍中了我的法術(shù),她只聽我的。”碧倮玉氣急敗壞,掏出雪茄朝陰針九射去,卻被陰針九用扇子擋了回來。

        毛兼祧等人也紛紛舉槍射擊,子彈打在扇子上發(fā)出“啪啪”的聲音,都被彈了回來。陰針九念了一句咒語,紅龍張開大口開始吐水,與此同時天上電閃雷鳴,瞬間龍王廟里一片汪洋,墻倒屋塌,碧倮玉等人被巨浪卷走;大水蔓延到鎮(zhèn)街上,不少民房被毀……

        據(jù)當?shù)厥妨嫌涊d,那年漢江的確發(fā)了大水。

        揭灘木也被巨浪卷走,紅龍伸出爪子抓住他,帶著他飛走了。紅龍飛到碧倮玉的府邸降落下來,揭灘木從龍爪子上爬下來,只覺得斷臂處還是疼痛難忍,就蜷縮在地上。陰針九看了揭灘木一眼,忽然收起扇子就往他頭上打去,揭灘木血流滿面倒地不起。紅龍目睹此景忍不住流下眼淚。

        陰針九走進堂屋坐到太師椅上,儼然成了這里的老板。幾個丫環(huán)過來拜見新主人,他見一個丫環(huán)頗有姿色,便摟在懷里玩弄起來。那個丫環(huán)不愿意,陰針九便活活掐死了她。其他丫環(huán)嚇得渾身顫抖,主動投懷送抱。隨后,陰針九走到街上,當眾宣布他是這里的老大,鎮(zhèn)長上前阻止,卻被陰針九用扇子打死。

        揭母匆忙趕來,看見紅龍跟在陰針九后面,就像他牽著的馬兒一樣乖巧溫順。揭母深感驚訝,就說:“你是小龍女嗎?”紅龍扭頭看了一眼揭母,低下了頭。揭母又說:“如果你是小龍女,你不該助紂為虐??!”紅龍忽然仰天長嘯一聲,眼睛里流出了淚水。

        陰針九伸手抓住揭母,舉起她往墻上扔去,“咚”的一聲,揭母被撞在墻上又落到地上,當即口鼻出血氣絕身亡。人群“嘩”地散開。陰針九卻吼叫一聲:“都回來!誰還不服?”人們退了回來,忽然轉(zhuǎn)身跪了下去。一大群人都跪在鎮(zhèn)街上。只有我一個人站著。陰針九卻沒有為難我,也許因為我是個傻子吧。

        陰針九仰天大笑:“小龍女,你也有今天!”

        聲音傳到碧府,把揭灘木震醒了。

        揭灘木蘇醒過來后艱難地爬出碧宅,艱難地爬到街上,目睹到母親被殘忍殺害后冰冷的尸體,他圓瞪雙眼直喘粗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就在這時,紅龍看見了揭灘木,搖了一下頭,嘴巴動了幾下。揭灘木的耳邊忽然傳來低沉的聲音——茶,藤,茶,藤,破魔咒……

        揭灘木耳邊猛然回響起小龍女的話:

        這茶葉關鍵時候有大用場哦……

        另一個聲音像密電碼一樣飛入揭灘木的耳朵里:陰針九原是一條白龍,因強占民女草菅人命被小龍女告發(fā),玉帝就把他貶落人間。但陰針九不思悔改,暗中修煉《一本正經(jīng)》,意圖東山再起。如今他已修煉成功,再有半個時辰就要恢復龍形,又要禍害人間了,快助小龍女一臂之力,阻止陰針九……

        揭灘木明白過來,趕緊往龍王廟爬去。陰針九發(fā)現(xiàn)了揭灘木,就讓紅龍去殺死他,可連說三次紅龍都不動,并搖頭擺尾示意揭灘木趕緊離開。陰針九就說:“好,你不殺他,我就殺你?!迸e起扇子向紅龍打去,紅龍身上被撕裂出一道道口子流出殷紅的血。陰針九吼叫:“快去殺死揭灘木?!奔t龍仍舊不動。陰針九氣急敗壞又舉起扇子向揭灘木打去。

        就在這時,一條大黑蛇爬過來突然躍起將陰針九手中的扇子撲在地上。陰針九愣了一下,又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寫著咒語的竹簽向揭灘木射過去,大黑蛇再次一躍而起將竹簽撲到地上??纱蠛谏咭脖恢窈灀糁猩硎苤貍?。

        忽然間,又出現(xiàn)一條黑蛇,兩條黑蛇,三條黑蛇……很多條黑蛇爬了過來,一躍而起將竹簽撲倒在地。陰針九的竹簽就像密集的箭一樣從他那寬大的袖子里飛出射向揭灘木,黑蛇們也像密集的箭一樣撲向竹簽,竹簽紛紛落地。黑蛇們也紛紛受傷死去,地上是一大片黑蛇的尸體。揭灘木慢慢向龍王廟爬去。

        揭灘木慢慢向龍王廟爬去。他爬得很慢,很艱難。很多條黑蛇保護著揭灘木,有的纏繞在他身上替他阻擋陰針九的竹簽箭雨,有的爬到陰針九腳下咬他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大黑蛇乘機爬到揭灘木面前馱著他走。

        我被一種神秘力量驅(qū)使跟在揭灘木身后。

        裝“凈茶”的袋子忽然從揭灘木身上掉了下來,我趕快撿起來交給他。黑蛇們就在我身邊爬動,我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揭灘木爬了很久才來到龍王廟,這時來自靈空深處的一個聲音說:“揭灘木,用你心臟的血和凈茶混合在一起涂到常春藤上,可破解陰針九的魔咒,只有這樣紅龍才能擺脫他的控制。可這樣做你就會失去性命,你愿意嗎?”

        紅龍聽到這句話頭搖了幾下發(fā)出一聲哀鳴。

        揭灘木二話不說,撿起刀就往自己胸口刺去,鮮血噴射出來,落在常春藤上。揭灘木把“凈茶”灑在常春藤上,常春藤瞬間變成了紅色,發(fā)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就像閃電一樣射到紅龍的身上。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在大街上出現(xiàn)了:

        紅龍忽然飛起,又俯沖下來去抓陰針九。陰針九急忙跳開,甩手便將竹簽朝紅龍打去,竹簽打在紅龍身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音和火星,紛紛彈落在地。陰針九轉(zhuǎn)身就跑,紅龍大吼一聲,伸出爪子把他抓住,復又飛到空中。隨后,陰針九的身體被大卸八塊紛紛飄落下來。

        很多人和我瓜騙兒都看到了這一幕景象。

        有人說:“還是要還的?!?/p>

        我大聲說:“總是要還的。”

        說完這句話,我突然覺得大腦里追隨我十五年的一些渾濁的東西正慢慢消退,隨后涌出一股清流,就像剛泡好的綠茶湯一樣,散發(fā)出醉人的芳香。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清醒。我成了一個正常人。我不再是個傻子了。

        與此同時,紅龍也變成了小龍女。

        龍王廟里,揭灘木躺在地上,他胸口的鮮血還在往外冒,人就像睡著了一樣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小龍女把揭灘木抱在懷里,她的淚水打濕了揭灘木的臉頰。忽然,幾片茶葉從天而降落在揭灘木的胸口上,騰起一股煙霧,那些散落在身上、地上的血開始回流到體內(nèi)。小龍女對著揭灘木的傷口吹了幾口氣,那傷口瞬間便愈合了。

        揭灘木醒來看著小龍女像個孩子似的笑了。

        忽然,小龍女對著漢江跪下,流著眼淚說:“父王,女兒想留在人間,請原諒女兒!”隨后念了幾句咒語,撿起地上的刀向常春藤砍去。揭灘木大驚道:“小龍女,你……你這是干啥?”小龍女手起刀落。常春藤又被砍斷了。

        小龍女腰間的藍光漸漸褪去。她臉色微紅,看起來跟青石橋街上的少女沒什么兩樣。她看著揭灘木說:“從現(xiàn)在起,我不叫小龍女了,我叫龍璟瑜;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個夢想——做揭老木的女人!嘻嘻!”說完緊緊地抱住揭灘木。揭灘木就說:“你主宰我崇拜沒有更好的辦法……”他說話一點兒都不結(jié)巴啦。

        醒來后你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

        原來是做了一個夢。你一定是被揭灘木和小龍女的故事感動了。你很久沒有被感動過。奇怪的是夢境竟然跟我講的故事接上了,因而你感到害怕,于是就去找我,一個算命的老先生,瓜騙兒。我好像正在等你,見面就問,知道自己為什么流淚嗎?

        你回答,不知道。

        我說,夢中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

        你疑惑了,什么意思?

        我說,我講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

        你更加疑惑了。

        我說,碧倮玉被淹死后轉(zhuǎn)世成了你。

        你大叫,什么?你說什么?

        我說,你的前世就是碧倮玉。

        我說,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冥冥之中你跟青石橋有很深的緣分,這也是你為什么來到此地的原因。好了,既然你知道了這些,應該明白接下來要怎么做。不過我還想多說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像著了魔一樣,一路飛奔著來到漢江邊一片荒草叢中,這里有一堆碎磚爛瓦,這就是曾經(jīng)的龍王廟舊址。你不由自主地雙膝跪下,面朝漢江,深深地俯下身子。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那一刻你的大腦里是一片空白。冥冥之中總有一股力量在牽引你。總有一種力量讓你淚流滿面。

        隨后,你一路蹣跚回到住處,趴在床上想了很久,一種巨大的恐怖向你襲來。這些天來,總有一種恐懼在你心頭盤旋。你忽然從床底下拎出箱子,打開,里面的金銀首飾依然閃爍出奪目的光彩。你合上箱子,打開手機,撥通了主人的電話。你告訴她你將很快回去,并且?guī)е疸y首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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