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有人說,不管你這一生是仕途得意,還是職場落魄,在退休的那一刻,你們都平等了。由此往后,博導與小學畢業(yè)的老人執(zhí)手相問病痛,工程師與門衛(wèi)大叔互訴兒女婚嫁煩惱,人生還有什么鄙視鏈存在?
其實有的。不信,下午四點半鐘,你去小學門口看看,夕陽西下,接孫人正引頸盼望。等孩子們像開閘的洪水鬧嚷著傾瀉而出時,接孫鄙視鏈便迅速形成了。
位于鄙視鏈底端的,是那些開車來接孫輩的老爺子。在他們有頭有臉的職業(yè)生涯中,司機迎來送往,退休前都不知道地鐵如何過閘。退休后,他們重新學起各種生活技能,甚至學會了在菜場分辨跑山雞和圈養(yǎng)雞。能過五關斬六將拿到駕照,也是他們晚年的得意之作之一,但這得意的小火苗,在自告奮勇開車去接孫兒之后,就被澆了一大瓢涼水——且不說校門口的擁堵有多厲害,單說孫兒開門坐進后座,一言不發(fā)開始低頭猛玩游戲,就夠讓人糟心的了。問他在校經歷,哼哈不答;勸告他多玩游戲傷眼睛,更是愛答不理。
一位無奈的退休爺爺,為在接孫途中讓孩子開金口,甚至冒著被兒媳婦責怪的風險,買好KFC的大桶炸雞放在車上。孫子開金口了嗎?不,他像《綠皮書》中的黑人鋼琴家一樣矜持,謝絕了爺爺遞過來的炸雞,然后說:別打岔,我就要通關了?;丶椅矣?個鐘頭的作業(yè)要寫,2個小時的鋼琴要練。爺爺心頭掠過一絲嘆息。車窗開著,龜行的車流中,他看到旁邊的自行車道上,掠過一輛又一輛載著孫兒的自行車。白發(fā)蒼蒼的祖輩在奮力蹬腿,橫梁上跨坐著背著五顏六色卡通書包的小孩,正以稚嫩的童聲,在與騎行者玩成語接龍。
那些物質條件次一等的家庭,也許更快樂呢。開車的爺爺不免暗懷嫉妒地觀察與猜想,那些孩子不練鋼琴,書包的側袋里只插著一支廉價的豎笛。他們不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補習班,有更多的交流與嬉戲時光,有熱乎乎的燉菜吃,有祖孫間毫無隔閡的親熱相處。比起枯坐在駕駛座上的自己,這些家庭豈不是位于鄙視鏈的上層?
而位于鄙視鏈最頂層的,就是蹬著三輪車來接孫子的大媽。她天天早上在醫(yī)院門口擺攤賣粥。那輛三輪車,是她每天早上運送粥桶的。一桶粥50斤,花樣繁多的熱粥,一熬就是5桶。有這般體力,載兩三個小孩子放學,豈不是小菜一碟?
大媽得意地在校門口與同齡人拉呱:擺粥攤30年,我娶媳嫁女,全靠自己。一開始蹬三輪車也不得勁兒,轉彎都不會。老伴取笑我活像大象推磨。可人沒點兒決心不行,我要是不學會蹬三輪兒,兒子讀博留學的錢從哪兒來?孫女的學習小組哪能辦得起來?
正說著話,孫女已經與她的小伙伴們歡笑涌出。三輪車在眾人目送下款款離去,車上坐滿了嘰嘰喳喳的小女孩兒,她們誦詩,唱歌,議論新來的毛老師可愛的大板牙。奶奶邊騎邊笑,金色的夕陽漸漸變成了溫暖的玫瑰紫,鍍亮了她灰白的、精神利落的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