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赟爾
學(xué)校突然通知要組織初三學(xué)生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春游。從博才學(xué)校出發(fā),繞過濕地公園的綠道,再穿過海濱公園,最后返回。即便只是一次“近足”,也把我們樂壞了,就像回到了初一——那時的春游雖然只是去南北湖“炒冷飯”,可我們還是像打了雞血般快樂。
暮春總有幾次意想不到的升溫。我們齊聲唱起了小學(xué)就學(xué)過的兒歌《郊游》,一路走一路唱,感覺拂面而過的風都是熱的。
后面的女同學(xué)慢吞吞地跟著英語老師看沿途的風景,走得快的男同學(xué)調(diào)皮地撿起路上順眼的石子往河里丟,偶然碰到賣菠蘿的老奶奶,便爭搶著買菠蘿吃。班主任試圖管住那群猴子,最后卻嘆了口氣:“由他們?nèi)グ?。這是大家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出來玩了?!?/p>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似乎所有的情緒都被風帶上高空,封進了調(diào)皮的、飄蕩的云朵里。
我想起了我們的初一。那時候英語老師還不教我們班,男生們也沒這么鬧,剛進初中的我們比現(xiàn)在青澀多了。那時候的春天我們?nèi)ヅ郎剑叩蒙ぷ又泵盁?,在半山腰買雪糕。賣雪糕的婆婆看著我們笑瞇了眼,答應(yīng)我們給個大大的折扣。
那時我們也唱《郊游》,在幽靜的山道上歌聲顯得格外嘹亮。我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山風挾著絲絲水汽滲進泥土,蕩漾出活潑歡樂的味道。我們站在一起笑出了牙床,那些青春洋溢的歡快笑臉,我到如今都記得格外清楚。我們一路走,一路唱,一路背誦應(yīng)景的古詩文,覺得考試就像一個久遠的夢,暫時還無須操心。歡聲笑語中,有人說,來年的春游一定要去一個比南北湖遠的地方。那時的我們醞釀出滿懷激情,仿佛明天都被我們掌握在手心。我們就像在演屬于自己的話劇,拖沓冗長卻永不散場。
許是天氣不夠晴朗,海濱公園的大草坪上竟是難得的清凈,我們童心未泯地用班主任的圍巾玩起了丟手帕的游戲。有愛美的女生揀了嫩枝編了“花環(huán)”戴在頭上,得意地宣稱自己是雅典娜女神。
玩累了,老師就讓我們唱歌,有才藝的同學(xué)輪番上場。等他們都亮過相了,又有人提議唱我們以前參加學(xué)校歌詠比賽時唱的歌。
文藝委員起調(diào),大家一起跟著唱。唱著唱著,歌聲變得零零散散,許多同學(xué)接不上詞,只能跟著哼,還有同學(xué)甚至停住了。我們憑著印象將旋律哼完,似乎這從來便是一首沒有詞的純樂曲,然后故作滿意地鼓掌,似乎獲得了整個世界的認可和鮮花。
還記得我們挑了將近半個月才挑選出這首歌,后來每天都練,練到昏天黑地。音樂課練、班會課也練,甚至全班請假利用勞技課的時間繼續(xù)練,練到全班都去買金嗓子喉寶,練到我們自認為將這首歌爛熟于心,練到我們的配合終于天衣無縫。我們買班服、買道具,男生女生都戴著清一色的紅色小領(lǐng)結(jié)。比賽那天,大家整了發(fā)型,儼然一個個小紳士、小淑女。
那天我們發(fā)揮得特別好。當主持人宣布我們是一等獎的時候,全班沸騰了,班主任也在隊伍末尾高興地拍著手。
只是,這首我們誰都以為不會忘記的歌,才過了不到一年時光,我們差點把它的曲調(diào)都從記憶中抹去了。
英語老師出來打圓場,拍了拍身邊社會老師的胳膊:“哎呀,他們前段時間背英語單詞背得歌都不會唱了?!鄙鐣蠋熜χ蚬骸笆茄剑⒆觽兲哿??!?/p>
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我怕有一天有關(guān)我們這個班集體的記憶也如同這首歌一般,在我們的腦海中模糊不清。模糊是最令人難受的,那是一種讓人感傷的折磨。我輕輕地重新哼起它,就像重溫那段大家共同為班級努力的時光。
那時候我們的班集體是完整的,每個同學(xué)都在,沒有人轉(zhuǎn)學(xué),也沒有人調(diào)班,我站在前排,驕傲地唱出每一個音符。
去年的金嗓子喉寶,今天應(yīng)該還沒有過期吧。
我踏過一座座橋,跨過一塊塊凹處積水的石板,撫摸過一片片新生的嫩葉,在這滿院春意中如歸燕一般徘徊。我的腳步好似包含進一輪又一輪日升月落,我的快門好似記載下一段又一段冬去春來。我在心里盤算著——這是我們昨天走過的路。
我們昨天下午兩點,走過了這里。
我們昨天下午三點,走過了這里。
我們昨天下午四點,走過了這里。
我們昨天下午五點……已經(jīng)放學(xué)了。
人們總說,小時候是哭著哭著就笑了,長大后是笑著笑著就哭了。沒有那么夸張,我們也還半大不小。在一張張笑臉后面,是我們不愿計算的畢業(yè)前的時光,是屈指可數(shù)的在一起的時間。我們害怕最后的一個擁抱和最后的一聲問候。
真矯情!我不免嘲笑自己。
咔嚓,我拍了一張照片。靖海門在圖片里巍峨聳立,這是海鹽的古城門,在我抓拍的圖片里,正巧有兩只雁從天空飛過。都暮春了,想必它們趕的是北歸的最后一班車。大雁每年春天都要北飛。哪怕路再遠,哪怕煙雨云層讓它們看不清歸途的方向,它們依舊會向北飛去,那是執(zhí)念和放不下的信仰。
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城門洞內(nèi)說話會有回聲,于是站成一排,將手攏在嘴邊,使勁喊道:“九(1)班——永遠在一起——”
我再一次走過我們一同走過的路,是我們一同經(jīng)歷的、一同奮斗的、值得懷念的生命歷程。我好像回到了我們的初遇和那時的相視一笑。
我不敢說什么是永遠,但起碼,我們有過這么一段相逢和永遠在一起的豪言壯志。
(潘光賢 摘自《少年文藝》? ? 圖/包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