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明

一

寫下這樣一個題目，有人讀后可能會很不齒：這不廢話嗎？教育當然要讓人變得越來越聰明，跟沒說有什么兩樣！莫急，先聽我說幾個事——

有一位老師，教了30年的語文。她帶的班級，教學質(zhì)量高得出奇，幾乎年年第一，很少有翻船的。大家都很尊敬她，常常向她討教秘笈。可她總是笑笑，說哪有什么秘笈，憑良心教唄！

這當然是客套話。教師都知道，教育的專業(yè)性很強，僅憑良心教，怎能教出好學生？可她究竟有什么絕招呢？這一直是個謎，誰也猜不透，誰也摸不清。直到有一天，班上有個孩子一不留神，道破了天機。

原來，這位老師上課很少說話。每次一上講臺，她就在黑板上不停地抄啊抄，抄啊抄；學生呢，也跟著不停地抄啊抄，抄啊抄。抄什么呢？抄教參上的內(nèi)容，抄教輔上的資料，抄試卷上的考題……抄完后，就讓學生背下來，而且不能有錯，人人都得過關。正是憑著這種 “抄背功”，這位老師多年來一直牢牢地占據(jù)著考試的 “頭把交椅”。

你或許要問：這不是飲鴆止渴嗎？這不是戕害學生嗎？可事實上，像這樣的教師，在我們這個群體中絕非個例。一些教師雖然頭上頂著一大堆光環(huán)，身邊圍著一大幫擁躉，可是，當他們走進教室，把門一關，課堂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你說，這樣的教育，究竟是讓人越學越聰明，還是越學越愚蠢？正因為當前有不少違反教育常識的現(xiàn)象，重提 “好的教育，是要讓學生越學越聰明”，才顯得必要，無非是回歸常識。

再講一個案例——

幾年前，某地四年級期末卷出過這么一道題：

春天來了，百花盛開，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 （改寫成擬人句）

這是道開放題，對于四年級的學生來說，不難。那么，他們是怎么回答的呢？

有一位教研員調(diào)取了1300多份試卷，對學生的答題情況進行了抽樣統(tǒng)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學生的改寫大體上分為兩類：一類是 “春天來了，百花露出笑臉，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第二類是 “春天來了，百花盛開，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除此之外，鮮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回答。閱罷試卷，這位教研員“不禁為學生想象力的貧瘠感到頭涔涔而淚潸潸”，甚至發(fā)出了 “救救孩子”的呼聲。

想象是語文的靈魂。誰富于想象，誰就找到了學習語文的秘門。可大量事實證明，中國學生不缺知識，缺想象。

何以至此？原因自然很多，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受制于考試的壓力。事實上，很多教師深知想象力之于一個人的發(fā)展究竟有多重要，也清楚在教學中應當為學生的自由想象提供更多的可能。然而，當面對試卷上那一個個冰冷的標準答案時，很多教師只能選擇妥協(xié)。因為誰放手，就意味著誰在應試中吃虧。所以為了求穩(wěn)求對，一些 “有經(jīng)驗”的教師只好讓學生記考題、背答案、刷習題。

二

那么，怎樣才能讓學生越學越聰明、越學越有個體的光芒呢？在我看來，關鍵是要讓學生學會自由思想、獨立思辨。

2011年，美國杜克國際教育發(fā)過一份 《2011中國SAT年度報告》，其中對中國學生參加美國高考的表現(xiàn)進行了研究，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中國學生在基礎類測試題上成績較好，表現(xiàn)出強大的認知記憶方面的能力；但是以獨立評論為核心的“批判性閱讀”卻成了中國學生最大的 “軟肋”。

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其實并不意外。只要走進時下的中小學課堂，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學生往往習慣于依附他人、盲從他人，沒有自己的思想，也不會做出自己的判斷。

前些時，我到一所學?？疾?，聽一位老師上 “新聞議事課”。

這則新聞發(fā)生在2017年，說的是一位母親花了上百萬元送女兒去澳洲留學，不料女兒卻迷上了按摩，回國后當了一名按摩師。這讓母親覺得很丟人，于是設了一個局，讓女兒放棄了做按摩師的念頭。

上課前，這位老師擬了三個議題：

1.女孩花百萬留學，回國做了一名按摩師。對于她的選擇，你認同嗎？

2.為了不讓女兒做按摩師，母親悄悄地給女兒設了一個局。對于她的做法，你認同嗎？

3.你覺得這是一則關于什么的新聞？

這三個議題都很開放，沒有統(tǒng)一答案，學生只要自圓其說就行。然而，當老師拋出第一個議題時，這些學生卻傻了眼，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以，課堂一度陷入尷尬。直到老師再三鼓勵、不斷點撥，終于有個男孩怯怯地站起來，說： “我覺得她做得對，因為每個人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行?！庇谑?，眾人跟著應和，紛紛選擇了“認同”。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北京語言大學謝小慶教授在 《審辯式思維》一書中說： “在今天中國的學校中，老師習慣于讓學生找出標準答案，習慣于將標準答案告訴學生，而且常常是唯一的答案。在這樣的教育中，中國學生習慣于尋找標準答案，樂于尋找標準答案，找不到標準答案就很焦慮。于是，學生少有懷疑精神和創(chuàng)新精神。這種狀況，使教育失去了活力?！遍L期的應試教育和標準答案，讓我們的很多學生習慣了 “用別人的眼睛替代自己的眼睛、讓別人的大腦取代自己的大腦、把別人的思想當作自己的思想”。天長日久，也就漸漸喪失了獨立的精神和靈性的光輝。

三

如何破解這一困局？北京大學考試研究院院長秦春華先生在比較了中美教育后發(fā)現(xiàn)： “在美國課堂里——無論是大學、中學還是小學——教師很少給學生講解知識點，而是不斷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引導學生自己得出結(jié)論。……美國學校教育是一個觀察、發(fā)現(xiàn)、思考、辯論、體驗和領悟的過程，學生在此過程中，逐步掌握了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問題、思考問題、尋找資料、得出結(jié)論的技巧和知識?！?/p>

在很多人看來，歐美的教育似乎不夠深、不夠廣、不夠透，甚至有些 “高耗低效”。但不可否認，歐美教育更多關注的是如何讓孩子成為出色的學習者和實踐者，如何讓孩子對周圍的事物始終充滿好奇心和探求欲，如何讓孩子真正成為思想自由、精神獨立的人。在這方面，我認為他們的做法頗值得借鑒。

說這話，絕無厚此薄彼、崇洋媚外之意。事實上，在我看來，中美教育就像中西醫(yī)學，各有所長、各有短板。不過，盡管各國的教育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局面，但多元之中還是有相通的地方，那就是好的教育應當讓學生學會獨立思考，這是他們一生中最有價值的本錢。

最后再說一件事——

在一檔電視節(jié)目中，黑人笑星比爾·考斯彼問一個七八歲的女孩：“你長大以后想做什么？”女孩很自信地答道： “總統(tǒng)?！?/p>

全場嘩然。比爾做了一個滑稽而又吃驚的表情，然后問： “那你說說，為什么美國至今沒有女總統(tǒng)？”女孩想也沒想就回答： “因為男人不投她的票?！比珗鲆黄β?。比爾問： “肯定是因為男人不投她的票嗎？”女孩不屑地說：“當然肯定?！?/p>

比爾意味深長地笑笑，對全場觀眾說： “請投她票的男人舉手?！卑橹β暎簧倌腥伺e起手來。比爾得意地說： “你看，有不少男人投你的票呀?！迸⒉粸樗鶆?，淡淡地說： “還不到三分之一?！?/p>

比爾做出不相信的樣子，對觀眾說道： “請在場所有的男人把手舉起來?！毖韵轮猓慌e手的就不是男人。

在哄堂大笑中，男人們的手林立一片。女孩卻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他們不誠實，他們心里并不愿投我的票?！?/p>

眾人目瞪口呆。然后是一片掌聲，一片驚嘆……

這是旅美教育家黃全愈先生在《生存教育在美國》一書中講的故事，讀來很震撼。當然，這只是個例，以此來說明別人家的孩子有多聰明，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但不可否認，這個女孩身上所展現(xiàn)出來的冷靜與自信，言談中的不亢不卑、有理有據(jù)，對話時的不盲目跟從、不人云亦云，正是當下很多中國孩子所缺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