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言

一

陳蛋蛋這輩子才過了十個年頭又多一點，多出來的那一點時間又全都用在讀書和寫作上，所以他面相沉穩(wěn)，身形老練，時常學(xué)著保爾柯察金的樣子說：“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于每個人只有一次。”

陳蛋蛋太小了，他背著手望天空的樣子，就像學(xué)校里未長高的木棉花樹突然開花兒一樣不合常理。每當這時候，那個將教室當臥室的張曉飛總會聯(lián)合其他死黨，換著花樣地嘲諷陳蛋蛋。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崔雪悅笑話陳蛋蛋，繼而遠離他。陳蛋蛋快要郁悶死了，他還只是一棵小木棉花樹啊。

崔雪悅可是年級里出了名的美女。初中生這個懵懂年紀，少年們對于“美”的憧憬是不可言喻的。從小備受嘉獎的陳蛋蛋也不例外，這才是令他郁悶的。吳老師和媽媽明明一直教育他：學(xué)習才是最重要的，為什么自己的“愛美之心”一直不死呢？而張曉飛，這可是學(xué)校里讓吳老師頭痛的頑皮學(xué)生，對于張曉飛來說，他就沒有陳蛋蛋的煩惱，因為他的每一天都充滿歡聲笑語，即便考試拿了零分。好像張曉飛這樣自甘墮落的有點兒“愛美之心”才是正?，F(xiàn)象。

陳蛋蛋一邊想要在無涯的學(xué)海中遨游，一邊還想著與“美麗代言人”崔雪悅同學(xué)近距離接觸，這讓他心里矛矛盾盾，無法排解。不過，這難不倒聰明的陳蛋蛋。陳蛋蛋把對語文老師的崇拜放進《水調(diào)歌頭》、放進《將進酒》、放進朗誦里，放進作文中。他還苦苦“央求”他的媽媽，讓他上吉他培訓(xùn)班。他參悟明白一個道理：當他才藝滿身之刻，也是他個人魅力大放異彩之時。到那時，何愁……哼哼！于是，小小木棉樹在小宇宙的爆發(fā)中瘋長。

作文經(jīng)常上刊，吉他九級的陳蛋蛋的身邊時常圍繞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女同學(xué)。在這一點上，張曉飛無論怎么樣都無法詆毀，這也就使得張曉飛在其他方面更猛烈地抨擊陳蛋蛋。他們中間從始至終都燃燒著熊熊烈火。

作為班主任，吳園丁一直夢想著自己一手栽培的木棉樹枝繁葉茂。他一直想著，一直期待著，有那么一天，滿園木棉盛開，他就躺樹下做一個美美的夢。可是，手下的這些小東西個個不省心：陳蛋蛋品學(xué)兼優(yōu)性子過剛且最近心事重重;張曉飛不愛學(xué)習看似卑劣但本性不壞;崔雪悅成績優(yōu)異卻像孤獨的小公主……

吳老師深深地思索著……

二

日子，確切地說，是“年頭”，陳蛋蛋接下來的年頭本該就這么矛盾而自然地過下去，興許這樣發(fā)展下去，陳蛋蛋會按照既定地路走下去，成為一名大作家，或者音樂人.

如果說陳蛋蛋除了詩書以外需要硬說出個興趣，大概就是在課后仰頭望天空時，不著痕跡地偷瞄崔雪悅兩眼。

可是他被改變了。

他又被動多出來一個興趣：民族舞。

一年一度的“木棉杯藝術(shù)節(jié)”來了，學(xué)校要求每個班級至少出三個節(jié)目，并且每個節(jié)目所屬類型不能重復(fù)。用張曉飛的話說：“藝術(shù)節(jié)就藝術(shù)節(jié)唄，反正都是學(xué)習好的上臺。俗話是這么說的：天塌下來個兒大的頂著?！狈凑惖暗皞€兒夠大。

那是讓陳蛋蛋五味雜陳的一天。素來沉穩(wěn)的吳老師火急火燎闖進教室：“陳蛋蛋！崔雪悅！張曉飛！你們仨出來！”

這可把張曉飛嚇得魂兒都飛了：“不會是英語老師又告發(fā)我睡覺了吧？！”陳蛋蛋心里卻甜如蜜糖：“吳老師又要拿我和崔雪悅教育張曉飛？哈哈哈哈！”而崔雪悅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到了辦公室，吳老師亮出了招牌式地語重心長：“今兒叫你們過來，是藝術(shù)節(jié)要開始了，我知道蛋蛋會彈吉他，雪悅會民族舞?！?/p>

“老……老師？那不是沒我什么事嗎……”張曉飛低眉順眼地小聲說道?！斑B這你也看出來了？”陳蛋蛋順勢補上一刀，氣得張曉飛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別斗嘴，我交給你們仨一個艱巨的任務(wù)！”

“我們仨？”陳蛋蛋、張曉飛、崔雪悅異口同聲。

“這次你們仨給我合力組織一下，我考慮了一夜，覺得咱們班一起跳民族舞是最好的，團結(jié)就是力量嘛！”

陳蛋蛋急了，張曉飛也一臉蒙。“這不是逼良為娼嗎！”陳蛋蛋瞅一眼張曉飛，沒敢言語。而張曉飛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顧不得陣線對立了，急忙說：“老師，可是我們沒有舞蹈基礎(chǔ)?。∪f一搞砸了怎么辦，老師，您再考慮考慮好嗎？老師，您要是想懲罰我，可以換個別的招啊，沒必要連蛋蛋也拉上吧？”

“好了，就這么定了，我要開會了，你們先練著?！闭f完，吳老師慢悠悠地走了。留下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放學(xué)了，陳蛋蛋一如既往地從校門前的木棉樹下路過，這次他破天荒地拾了一片葉，裝進書包里，用來安慰這倒霉的一天。

三

第二天，上架的小鴨子們便開始學(xué)習了。

由于陳蛋蛋此前根本沒有任何基礎(chǔ)，加上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熏陶”，他的“骨氣”就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來。張曉飛這種毛手毛腳的性格，原本是適合跳舞的，可是“適合”這個詞，恐怕更該放在街舞上。崔雪悅呢，這位女同學(xué)成績雖優(yōu)，但不善言辭，她的性格與自身的美麗形成了極大反差，也或許，正是她的性格增添了她的美。

然而事實證明，中國文人的骨氣在藝術(shù)節(jié)上不會被贊揚，適合街舞的人不一定適合民族舞，表達不清晰并不能形成模糊美。

在第一天，三人就不間斷地產(chǎn)生無差別分歧。好像雞同鴨講話，鵝在那里翻譯。陳蛋蛋認為自己明明可以彈吉他，為什么非要從頭學(xué)習民族舞;張曉飛覺得民族舞的動作太柔弱，顯示不出自己的男子氣概;崔雪悅本來就不善言辭，又被倆人氣得七竅生煙，整個人都抑郁了。

于是，在后來的幾天里，三人似乎在默不作聲的情況下作出了某種協(xié)定。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情景：三人占據(jù)各自的位置，互不作聲但又互相對峙。在無聊的時候，陳蛋蛋將三人想像成魏蜀吳，然后沉浸于“我到底做曹操？還是孫權(quán)？劉備？”的環(huán)節(jié);張曉飛也留戀于將自己當作俠客，另外兩邊坐著的，一個是匪徒，一個是美女，他正在英雄救美;崔雪悅是個安分的姑娘，她一直在練習舞蹈。

終于，吳老師過來了。當他看到這副樣子，就把他們叫出排練室，來到校園里木棉樹下坐下來。吳老師一一盯著他們，每人盯了足足一分鐘，盯得他們直發(fā)毛。終于，吳老師輕輕吐出兩個字：“合作！”然后，轉(zhuǎn)過身，又慢悠悠地走了。

高大的木棉樹下，花開得正盛。微風吹來，花枝搖曳，美不勝收。

三人默不作聲。仿佛是因未受到責罰而不可置信，又似是羞愧難當。片刻后，幾人相繼離去，他們在“保持沉默”這個行為上，竟高度一致。

往后的日子里，木棉樹下的少年少女們?nèi)匀怀錆M歡聲笑語，教室里的“好好學(xué)習，天天向上”一如既往地掛在黑板上方。只是陳蛋蛋的郁悶緣由又多了一個，張曉飛也丟了魂兒一樣，崔雪悅這個漂亮而孤傲的小姑娘，眼神里也多了一些偶爾閃爍的光芒。

吳老師這陣子像是消失了，他再沒有過問民族舞的事。

四

任何事情都是由矛盾組成的，矛盾的過程可以完美展現(xiàn)任何東西。陳蛋蛋之前的矛盾是單一性的，現(xiàn)在變得復(fù)雜了。木棉樹在生長時也會面臨各種復(fù)雜矛盾，可正因為這些矛盾，它才是木棉樹。這是陳蛋蛋后來在書上得出的結(jié)論：我們必須解決這個矛盾！

這個課間時光，我們的陳蛋蛋同學(xué)不再仰望天空了。

陳蛋蛋一溜煙跑到正與他人哈哈大笑的張曉飛面前：“張曉飛，你想要讓吳老師繼續(xù)失望下去嗎？”

張曉飛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陳蛋蛋你什么意思？”

陳蛋蛋面色嚴肅：“我們是同學(xué)，吳老師已經(jīng)為我們失望一次了?！?/p>

張曉飛眼神飄忽，之后變得沉定：“你說怎么做，我聽你的。”

崔雪悅聽到兩人的只言片語了，一向安靜的小姑娘破天荒地直接起身：“跟我走！” “魏蜀吳三國竟然提前大一統(tǒng)了？”這是陳蛋蛋此刻唯一的念頭，當然，作為大一統(tǒng)的始作俑者，陳蛋蛋內(nèi)心無比幸福。他們再次回到那個排練室，從被動變成主動，排練室外的木棉樹長得更好看了。

陳蛋蛋開始虛心向崔雪悅請教，時不時跟張曉飛爭相發(fā)問，崔雪悅也不再保持以往的沉默，將二人當作自己的小徒弟，毫不吝嗇地授其所學(xué)。當然，陳蛋蛋也會偶爾犯一次從前假裝老練的毛病，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士別三日了，從前是為了吸引崔雪悅的注意才這么做。而如今，也只是特意為木棉樹下的三人增添歡聲笑語罷了。

陳蛋蛋后來認為這段日子大概足以載入自己的“史冊”了。正所謂“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靠個人”，陳蛋蛋可是靠著自己的修行來學(xué)習民族舞的呢！陳蛋蛋也學(xué)會了向同伴傾訴，他終于放棄使用“人云亦云”的言語，開始向他們表達自己離異的家庭，跟曾經(jīng)互相敵視的張曉飛講起自己可親、善良的媽媽：那個只有詩歌和音樂中才存在的母親。

而另外重要的是，在藝術(shù)節(jié)之外的變化：張曉飛也不再以調(diào)皮為樂，崔雪悅也及時糾正了過往的孤獨與傲慢。三人的友誼在吳老師的聯(lián)系下，從建立到發(fā)展。

日子伴著木棉樹在長，日子與木棉樹也有矛盾：日子不會隨著木棉樹的生長而變得更長，它只會更短。

五

藝術(shù)節(jié)一轉(zhuǎn)眼就到了，三人一直汗流浹背的練習得接受成果的檢驗了。他們一致認同“名次很重要”，因為他們想要“將功贖罪”，他們認為自己曾經(jīng)在木棉樹下讓吳老師失望了。巧了，矛盾又出現(xiàn)了：三人各自的家人一直在說“名次不重要”，因他們看得到自己孩子的變化，這是令人欣喜的。而頭頂上高大的木棉樹，什么也不說，它只是默默地盛開著，美麗著。

毫無疑問，陳蛋蛋三人成功了，他們在藝術(shù)節(jié)上的表現(xiàn)十分出彩。眾多家長與同學(xué)完全沒能分辨出，這幾人竟是半路出家跳出這般從容的民族舞。三個人手拉著手，蹦著、跳著、歡呼著。

陳蛋蛋他看到自己的媽媽激動得站起身猛拍手掌流著淚，他跑下臺，將“倒霉時間”里撿的樹葉放進母親手里。抬頭仰望，木棉樹上開滿了火紅的花朵.......

陳蛋蛋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火紅的木棉樹也映紅了吳老師的笑容。

【點 評】

初中是學(xué)生個性鮮明的階段。本文重點刻畫了三個學(xué)生：陳蛋蛋、張曉飛、崔雪悅，他們各有特點，充滿矛盾，水火不相容。吳老師卻把這樣的三人搭成一個組合，代表班級來參加學(xué)校的藝術(shù)節(jié)。這真是趕鴨子上架，逼他們上梁山。剛開始，三人仍然無法融合在一起訓(xùn)練，后來，在吳老師“合作”二字的感召下，在班級榮譽面前，在不能再讓吳老師失望的前提下，三人摒棄前嫌，攜手合作，刻苦努力，最終，在藝術(shù)節(jié)上的表現(xiàn)十分出彩，取得成功。文中穿插進行的木棉的描寫，包括標題：木棉花開，既是文章的環(huán)境背景，也有很好的象征意義，把學(xué)生的健康成長和木棉花開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對于吳老師的描寫盡管筆墨不多，卻側(cè)面表現(xiàn)了這位老師精妙的教育藝術(shù)，文尾，“火紅的木棉樹也映紅了吳老師的笑容”，體現(xiàn)出吳老師的用心良苦和對學(xué)生教育的運籌帷幄。整篇文章無論是人物刻畫還是環(huán)境描寫以及中心表達和語言描寫，都是十分成功的，值得學(xué)習和借鑒。

[作者通聯(lián)：四川攀枝花市第二中學(xué) 九年一班 指導(dǎo)教師：張桂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