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華 王井懷

勤勞都是相似的，懶惰卻各有不同。

呂梁山深處的黎掌村曾有幾位懶漢，要么沉迷空想，要么無所事事，要么坐等靠要……眼下正是脫貧攻堅“啃硬骨頭”的沖刺階段，這些懶漢無疑是重中之重、難中之難。

雖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他們真的扶不起來嗎？精準扶貧入村后，駐村干部夯實黨建“支撐點”，點亮村民“榮譽點”，號準懶漢的“懶惰點”，刺激他們的“興趣點”，幫助他們走上了尋“勤”之路。

懶，各有各的借口

2015年以前，到山西蒲縣黎掌村走一圈，人們時?？吹揭晃焕蠞h，坐在屋頂上，手把茶壺，遙望青山。他說自己在思考：是養(yǎng)牛、養(yǎng)豬，還是養(yǎng)蜂、養(yǎng)狐貍？這一想就是好幾年，人卻不肯走下屋頂，腳踏實地干起來。

老漢叫石玉良，年輕時也折騰過。20世紀90年代他開小鐵礦賺了些錢，后來見煤炭形勢好，就去開小煤窯。結果剛把錢投進去，就趕上了關停打擊私挖亂采，年過半百的石玉良欠了十多萬元的外債。后來，老石便消沉下來，索性雙手一攤，萬事不干了。

那幾年，村里人沒事愛聚在一起打撲克，好吃懶做的席年保最活躍。2015年的一天，村委會給他發(fā)了幾百元低保金，拿到錢的席年保轉身就去買了兩三斤豬頭肉，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完。結果，晚上肚子疼得嗷嗷叫。

有一年除夕，席年保把餃子下了鍋就到村里閑逛，回來時餃子爛成了一鍋面片湯。這些年來，席年保的日子就像那鍋面片湯，稀里糊涂，渾渾噩噩。

“啥也不會干，啥也不敢干”，是村民對席年保的評價?！澳阏Σ幌碌馗苫睿俊庇写迕駟??！拔覍ηf稼過敏！”席年保編了個“好理由”。打牌，可能是他當時唯一的“技能”。

席年保的牌友里有個“事簍子”席金才。席金才性子慢但愛湊熱鬧，“東家長李家短，一只蛤蟆三只眼”，到哪都能挑個話題惹點事兒。席金才熟悉別人家的事情，卻算不好自家的賬。老兩口靠4畝地勉強糊口，是全村“不走正路”的典型貧困戶。

懶漢里還有一位坐享補助的席紀奎。席紀奎腿有點殘疾，所幸兒女爭氣，靠子女孝敬也夠吃喝了。后來村里給他辦了貧困補助。席紀奎既“啃子女”又“啃政府”，靠著墻根曬太陽，等著別人送小康，理所當然地“床上一躺，睡到天亮;撲克一打，絕不顧家”。

這樣的懶漢，不止黎掌村有，很多貧困村都能找到相似的人。給他們錢，樂呵呵接受;幫他們致富，找借口躲閃?！皩幵缚喟荆辉缚喔伞?。這些人讓扶貧干部很是頭疼。

如何才能讓他們變得勤快起來，心生脫貧的動力，進而致富奔小康呢？

走，去看別人數(shù)錢

2015年，“80后”郭偉被派到黎掌村擔任第一書記。俗話說，救窮不救懶。面對本人沒有信心，別人不抱希望的懶漢，怎么治懶，如何扶志？郭偉一度陷入了沉思。

物質扶貧扶一時，精神扶貧扶一世。郭偉明白這個道理，于是他走家串戶聽民情、問民計。工作靈活愛琢磨的他，逐漸摸索出一些激發(fā)懶漢內(nèi)生動力、促其由懶變勤的好辦法。

給錢給物不如給個好支部。首先要夯實基層黨建，立起脫貧攻堅的“支撐點”。以前，黎掌村村支部不開會，辦公室天天鎖著，村里的事沒人關心。郭偉帶頭重新收拾了“兩委”大院，建成全鎮(zhèn)最大的村級黨員活動中心，村干部每天到辦公室輪流值班。

黨旗樹起來了，郭偉又逐步改變了好逸惡勞的村風民風，點燃百姓的熱情。從2015年開始，郭偉組織村民每周一開展集體勞動，把義務勞動作為增進團結、改善村風的手段;每月舉辦一次道德講堂，把村里人聚集起來，說說身邊的好人好事，批評一下懶惰行為;年底進行“好人評選”，評出“脫貧帶頭人”“好兒媳”“公道人”等先進典型，挖掘村民身上的閃光點。

村風民風在好轉，懶漢們感到了壓力，開始坐不住了。不過，激發(fā)懶漢這事兒急不得。很長一段時間，郭偉與他們談心、交朋友，聊聊家長里短、摸摸脾氣秉性。其實，郭偉暗地里一直留心找尋他們身上的“興趣點”。

突破口最先在席金才身上打開。

隨著全村氣氛的好轉，人人忙著干事，席金才串門打牌也找不到人。2016年秋天，郭偉找到百無聊賴的席金才，笑著對他說：“走，領你看人家數(shù)錢去！”

當天，郭偉和席金才幫著村里一個養(yǎng)豬專業(yè)戶賣了幾頭豬。等養(yǎng)豬戶喜滋滋地數(shù)錢時，郭偉把席金才往前一推。鈔票“唰唰”在眼前直閃晃，那一刻席金才動心了。

沒有人不喜歡錢，懶漢也是，關鍵要讓他相信自己也能賺。于是，郭偉趁熱打鐵撮合養(yǎng)豬專業(yè)戶向席金才傳授養(yǎng)豬技巧。席金才年輕時跟人合伙開過礦，腦子并不笨，養(yǎng)豬這事兒一學就會。2017年，席金才養(yǎng)起了豬。

第一位懶漢終于動起來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郭偉想。

扶，得耍點“小手段”

今年57歲的席年保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幺，以前啥事都是父母操心。父母去世后，沒人管的席年保徹底“廢了”，“吃啥啥不夠，干啥啥不行”：下地干活，他說自己皮膚過敏;外出打工，他說自己體格小干不動;平時吃飯沒正點，走到哪家吃哪家，路上撿個煙頭能高興一天。另外，席年保還特別膽小，活了一把歲數(shù)沒抓過雞、攆過狗。

這種懶漢最難扶，既要用老辦法，有時也得耍點“小手段”。一開始，郭偉等人對席年保“哄過、騙過”，甚至也“嚇唬”過，有時還“嘲諷”幾句：“年保，你說你這么活著有啥意思？村里人瞧不上，兒女們看不起！”

“好死不如賴活著?！毕瓯：俸僖恍Α?/p>

等席金才養(yǎng)豬有了起色，郭偉便勸說席年保也去養(yǎng)上一頭。嘴上應得好好的，可就是不動彈，席年保依舊我行我素，四處閑逛。

既然扶不動，那就先“綁上”拉著走。2018年5月，郭偉想了個主意，跟席年保來個“養(yǎng)豬比賽”：每人養(yǎng)一頭小豬，郭偉的那頭由年保代養(yǎng)，養(yǎng)成了算年保的，賠了錢算郭偉的。這次不等席年保再推脫，郭偉領上他就去席金才家抱了兩頭小豬回來。

席年保養(yǎng)豬啦！這在村里可算得上大新聞，村民們趕來看熱鬧。“年保你可得好好養(yǎng)，別把人家郭書記的豬給喂死了！”眾人一陣哄笑，算是把席年保給“抬起來”了，這回懶漢不干也不行了。郭偉不僅人好，威信也高，席年保心里還真有點怕他。

“綁上”拉起了，還要管下去。為了讓席年保養(yǎng)成好習慣，郭偉按《學習雷鋒好榜樣》的調子給他編了一首歌：“出門之前五件事，早晨起來先喂豬……”每天早晨席年保都要扯著嗓子唱一遍。這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好習慣卻在一點點養(yǎng)成。

剛開始養(yǎng)豬時，郭偉還得去“監(jiān)督”，不時提醒席年保幾句。慢慢地，席年保開始進入了角色，每天早晨五六點鐘就起來割豬草。到了年底，兩頭豬養(yǎng)到了400多斤，賣了4300多元。那幾天，席年保樂得嘴都合不上。

不過，亂花錢的習慣席年保依舊沒改。如果沒人管，辛苦半年掙的錢用不了幾天就能花光。于是，郭偉又想了個辦法，他讓老支書焦銀全替席年保管賬，用錢時，席年保要先到郭偉那里寫申請，然后再去焦銀全那里領錢。

剛開始，席年保偶爾會撒個小謊多領上一包煙錢，但慢慢也就習慣了，錢也就攢了下來。這個曾經(jīng)撿煙頭的貧困戶，破天荒地有了幾萬元存款。

急，反轉的“鄙視鏈”

貧困村里往往有一個“鄙視鏈”。比如，富的看不起窮的，窮的看不起懶的，懶的看不起身邊的。席年保曾被全村人鄙視，最看不起他的要數(shù)“牌友”席紀奎;而石玉良一般人瞧不上眼，自認曾經(jīng)風光過，城里“關系硬”，認識不少“大人物”。

不過，一旦這個“鄙視鏈”出現(xiàn)了反轉，對懶漢們的刺激就來了。

2018年夏天，席紀奎在村里參加婚宴時碰到剛養(yǎng)豬幾個月的席年保。村里人心直口快，有啥說啥。幾杯喜酒下肚，席年保的優(yōu)越感來了：“我還有兩頭豬呢，你有個啥？”席紀奎被嗆了個措手不及，沒想到被自己鄙視的人鄙視了。更難堪的是，自己還真的啥也沒有！

酒席沒吃完，席紀奎就帶著一身酒氣找到郭偉訴苦：“連年保那種‘八兩腦子（當?shù)赝猎?，形容人笨）都跟我顯擺！”“你幫了年保，也得幫我！他不是養(yǎng)豬嘛，我就養(yǎng)牛，要比他的大！”

其實，郭偉不是沒幫過席紀奎，幾個月前就勸他搞養(yǎng)殖，可紀奎一直拖。期間，辦理小額貸款的工作人員都上門了，可席紀奎卻臨時變了卦，說什么也不肯貸了。

這回，席紀奎可是真急了！最難的思想工作做通了，郭偉反倒不急了?！熬坪笳f的不算，你回去想想，想好了再找我！”

過了幾天，席紀奎找來了。郭偉告訴他：“跟你老婆說說，看看她信你嗎？”

過了幾天，席紀奎返回來。郭偉對他講：“跟孩子商量商量，看他們支持不？”

過了幾天，席紀奎又來了。郭偉回復說：“那你就養(yǎng)牛吧?！?/p>

就這樣，幾位懶漢養(yǎng)豬的養(yǎng)豬、養(yǎng)牛的養(yǎng)牛，都動了起來。而“閑人”石玉良仍穩(wěn)坐屋頂，繼續(xù)盤算著他的發(fā)財夢。石玉良尋思，急什么呢？只要自己一出手，肯定比得過所有人。

然而，還沒等出手，老石就被鄰居“打臉”了。這個鄰居老實本分，嘴巴笨話不多，一聲不吭就知道干活。石玉良平時最看不上這種死腦筋。2018年年初，鄰居突然放話說要在城里買房，給兒子娶媳婦。當時市里一套房少說也得四五十萬元。沒過多久，這位鄰居還真買下了房子，而且付的還是全款。

鄰居的舉動，一下把石玉良從屋頂上“拉”了下來。不過，石玉良的心態(tài)倒也調整得快：他是怎么賺的錢？養(yǎng)牛。那行，咱也養(yǎng)牛！

變，遲來的進取心

2018年年底，石玉良和席金才被評為黎掌村的“脫貧帶頭人”，胸戴大紅花，風風光光在全村人面前領了獎。2019年春天，變化最大的席年保被評為鄉(xiāng)鎮(zhèn)的“脫貧帶頭人”，著實出了一把風頭。

懶漢動了起來，手里掙到了錢，心氣也就變了。賣豬掙了錢后，席年保心思活泛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養(yǎng)牛比養(yǎng)豬賺錢更穩(wěn)妥，便找到郭偉嚷嚷著要養(yǎng)牛。

郭偉聽了很高興，跑前跑后幫他買回了一頭母牛。養(yǎng)豬，年保跟著席金才學;養(yǎng)牛，年保就跟上了席紀奎。昔日的“老牌友”，變成脫貧路上的“好幫手”。

席年保牛養(yǎng)得精細，膘肥體壯毛發(fā)亮，一天要喂十多次，有時半夜上廁所還不忘給牛添把草?！敖衲晡乙儋I一頭牛！”年保說，要養(yǎng)成一群才能掙更多的錢。

席金才還是那個慢性子，不過認準的事不會輕易放手。前段時間豬價下跌，他也擔驚受怕，但最終堅持了下來?，F(xiàn)在豬價漲了，看著欄里40多頭豬，席金才心里很踏實。

席紀奎開始時買了3頭牛，不到兩年“擴編”成了7頭。去年，他的一頭牛賣了1.3萬元，賺了近4000塊。紀奎告訴前來“取經(jīng)”的席保年，母牛生小牛，小牛變大牛，算算還是小牛最賺錢。

“這頭?？刹毁u，讓它一直生小牛，陪著我到老?！毕o奎撫摸著身旁一頭壯實的小牛，笑瞇瞇地說。

石玉良還是沒把上面那幾位“放”在眼里，他一直盯著那個養(yǎng)了40多頭牛的鄰居。

2017年石玉良貸款買了4頭牛，兩年內(nèi)大牛生小牛，再加上自己販的牛，現(xiàn)在有了14頭。等明年一開春，10頭懷孕的母牛生下小牛犢，他的牛圈就有了20多頭牛?！斑@些牛我一頭也不賣，再過一兩年就能超過鄰居了！”老石信心滿滿。

一個晴朗的午后，年保和紀奎趕著牛群出了村，轉眼消失在莊稼和綠樹叢中，身后傳來陣陣清脆的牛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