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艱難曲折的歸國路"/>
王文華 王 曦
中國核工業(yè)集團公司 成都空港文化旅游投資集團有限公司
1949年3月25日晚,中國新華社向全中國、全世界鄭重宣告:中共中央、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和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已經(jīng)從西柏坡勝利到達北平。次日,中外各大報紙都用顯著位置報道了上述消息。
4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渡江戰(zhàn)役正式開始。第二天,毛澤東、朱德發(fā)布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全國即將解放,新中國就要誕生的消息像海浪一樣波及到了大洋彼岸。
錢學森(中)是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試驗室五位創(chuàng)始人之一
此時,錢學森應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邀請,受聘擔任學院古根海姆噴氣推進中心主任、航空系教授,他成為加州理工學院終身受聘的“戈達德教授”。
不久,錢學森接過馮·卡門辦公室的鑰匙,成為馮·卡門的接班人。加州理工學院的華人師生紛紛向錢學森祝賀,稱贊他又為中國人爭了光。
在此之前,1947年2月,經(jīng)馮·卡門推薦,年僅36歲的錢學森已經(jīng)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正教授,同時成為當時該校最年輕的華人終身教授。
由于錢學森在國際科學界享有的赫赫聲譽,早已列入了國民黨政府爭取海外知識精英的名單。1947年,錢學森歸國探親期間,浙江大學、上海交大和清華大學就接連邀請他去講學。上?!渡陥蟆房橇祟}為:“教育部決定聘請錢學森繼任交通大學校長”的報道,文中補充表明了錢學森的態(tài)度:“聞錢學森氏猶在考慮謙辭中?!卞X學森婉拒了胡適受國民政府委托,希望他能出任北京大學工學院院長或交通大學校長的聘請。
錢學森回國探親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看望老父親,二是與剛從歐洲留學回國的蔣英完婚。他原本也有與親人團聚留在祖國的打算,但國內(nèi)局勢戰(zhàn)亂不止,政府腐敗無能,讓他報國無門,錢學森不愿意為國民黨政府裝點門面,不得不改變初衷。1947年9月17日,錢學森和蔣英在上海沙遜大廈(現(xiàn)和平飯店)舉辦了隆重的婚禮。新婚夫婦決定暫時離開祖國。然而,回國報效,始終是錢學森深藏于內(nèi)心的人生歸屬。
1949年5月20日,錢學森收到了一封來自中國“北方當局”的來信,深深打動了他。寄信人是美國芝加哥大學金屬研究所研究員、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美中區(qū)負責人葛庭燧教授。
錢學森與妻子蔣英的婚紗照
葛庭燧隨信轉(zhuǎn)來了5月14日曹日昌教授代表中國“北方當局”寫給錢學森的信。曹日昌教授是中共黨員,在香港大學任教,同時兼任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香港分會的職務,負責聯(lián)絡、爭取海外留學生和學者回國。曹日昌在信中表達了即將建立的新中國的召喚:
尊敬的錢學森教授,我受即將解放的祖國之托轉(zhuǎn)達對您的殷切期望,新中國百廢待興,太需要您這樣杰出的科學家了,期望您——世界公認的力學和應用數(shù)學界的權(quán)威、卓越的空氣動力學家、現(xiàn)代航空科學與火箭技術(shù)的先驅(qū)和創(chuàng)始人,回歸祖國懷抱,領導新中國的航空工業(yè)建設……
錢學森知道,信中的“北方當局”,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葛庭燧也給錢學森寫了一封信,他期望錢學森帶頭回國,領導海外知識分子共同“致力建設,造福新中國”。
錢學森將這兩封來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浴火重生的新中國在召喚,他終于等到了報效祖國的曙光。錢學森立刻撥通同在加州理工學院的林家翹教授的電話,問他有沒有收到來自祖國的更多消息。林家翹笑了:“錢教授,您問的真是時候,我剛收到周培源老師回國后寄來的信,信里寫到他在北平的所見所聞,敘述了最真實的國內(nèi)近況……”
錢學森放下電話,趕到林家翹那里,迫不及待地拿起周培源的來信讀著,北平的老百姓熱烈地歡迎慰問解放軍,解放軍待人民群眾如一家,他們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行動不擾民,還主動保護好古城的建筑。
祖國的召喚,使錢學森信心倍增。錢學森果斷地給美國軍方寫了兩份辭職信,要求退出美國國防部空軍科學咨詢團,辭去兼任的美國海軍軍械研究所顧問的職務。
1949年10月1日,當新中國的開國禮炮轟然宣告中國一個新時代的到來時,在大洋彼岸,錢學森夫婦也即將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他們決定等孩子出生,就一起回國。在與中國留學生的聚會中,他們共同相約,為了抉擇真理,我們應當回去;為了國家民族,我們應當回去。然而,這個計劃卻并未像錢學森所預料的那么順利和美好。
錢學森滿懷期待地向美國國防部遞交了辭職信。然而,美國軍方卻遲遲沒有答復。錢學森再次去美國國防部催促退出空軍科學咨詢團和兼任海軍軍械研究所顧問的答復,直到1949年底,他才等到同意的答復。
錢學森從事機密研究工作許可證
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時的錢學森
就在錢學森積極籌劃回國的時候,厄運不期而至。錢學森被美國司法部移民局指控為共產(chǎn)黨員,繼而受到種種不公待遇。
1950年6月6日,美國三軍正式簽署禁止錢學森接觸涉密研究通知,并吊銷了他的涉密研究許可證。當天,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委派兩名特工來到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的辦公室,兩名特工的來意很簡單:主要詢問錢學森參加共產(chǎn)黨活動的情況以及他的黨員身份問題。
這次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到訪使錢學森隱約感覺到“懷疑的魔掌正在投向于自己”。兩個星期后,錢學森發(fā)表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聲明:他將從加州理工學院辭職,返回中國。6月19日,錢學森向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遞交了一份事先寫好的聲明文件。他說,在過去的10年里,在美國,他一直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而他也生活得很好。他相信,這是一種互惠的關(guān)系,因為在“二戰(zhàn)”期間,他為美國的科學進步貢獻良多。既然現(xiàn)在這種受歡迎的地位已經(jīng)不復存在,而懷疑的陰影也在他的頭上盤旋,那么,最紳士的辦法就是離開。
加州理工學院為了挽留錢學森,希望通過向有關(guān)部門提出申訴,試圖保留他的涉密研究許可證。他們可不想失去這位年輕的學術(shù)新星。院長李·杜布里奇向海軍情報部門打探錢學森案情的進展。傳回來的消息表明,整個事情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在所有相關(guān)信件中,杜布里奇都反復強調(diào),錢學森是一位被錯誤地“指控”為共產(chǎn)黨員的偉大科學家,如果讓錢學森回到中國,美國政府將面臨著雙重損失,“讓一個全美最優(yōu)秀的火箭和噴氣推進專家無法在自己選擇的領域從事工作,通過這種方法迫使他回到中國,讓他的天賦為共產(chǎn)黨政權(quán)所用,這實在是荒謬”。
錢學森此時正積極地為回國做準備,他寫信給美國國務院,甚至親自造訪華盛頓,以獲取官方的離境許可。他試著預訂返回中國的船票,但卻被告知,預訂無法被確認。7月初,在加州理工學院其他一些中國學者的建議下,錢學森寫信給國際商業(yè)聯(lián)合會,由這個組織出面幫助錢學森訂好了8月中旬飛往中國的加拿大太平洋航空公司的機票。錢學森計劃從溫哥華離境,乘飛機直抵香港。
錢學森不屑于解釋和爭辯,早已下定決心回國的他,在7月底雇用搬家公司,將全部家當打包在八個板條箱里,送到海關(guān)準備起運。預計在他乘飛機動身一天后搭載“威爾遜總統(tǒng)號”從洛杉磯船運回中國,送貨地址是在香港,最終將被轉(zhuǎn)運到他父親位于上海的家中。
1950年8月21日,錢學森前往華盛頓,一方面參加加州理工學院協(xié)助擬于23日召開的申訴聽證會,另一方面去拜訪昔日朋友丹尼爾·金貝爾。22日上午,錢學森前往五角大樓拜訪金貝爾。金貝爾時任美國海軍部副部長,與錢學森相識已久。當?shù)弥X學森從事涉密許可證被吊銷并且準備回國時,金貝爾非常驚訝。金貝爾不但完全了解錢學森的科學成就,更了解錢學森在軍事上的分量。金貝爾最為擔心的則是錢學森回到共產(chǎn)黨控制下的中國,為美國的敵對政權(quán)服務,問題就大了。他還給錢學森找了一名律師。次日,錢學森就去拜會了金貝爾介紹的律師鮑特。鮑特在了解了情況后說,為了在這次聽證會上進行有效的辯護,達到理想目的,他需要一些時間作進一步的準備,如果在23日舉行聽證會,時間過于緊張,建議延期舉行。鮑特于是建議錢學森最好第二天上午再去金貝爾處,告訴他希望無限期推遲聽證會。8月23日上午,錢學森再次來到金貝爾的辦公室,把同鮑特會見的情況向他做了簡要的匯報。金貝爾聽后,同意幫助協(xié)調(diào)。在金貝爾的協(xié)調(diào)下,司法部同意聽證會延期。
錢學森希望美國當局撤銷對他的懷疑,然后光明磊落地離開美國。帶著這樣的期待,8月23日當天,錢學森搭乘航班重返洛杉磯。就在他離開金貝爾辦公室不久后,金貝爾就給位于華盛頓的司法部打電話,告訴他們:“錢學森知道所有美國導彈工程的核心機密,一個錢學森抵得上五個海軍陸戰(zhàn)師,我寧可把這個家伙槍斃了,也不能放他回紅色中國去?!?/p>
8月23日當晚,當錢學森返回洛杉磯國際機場,一步出機艙,美國司法部移民歸化局的稽查就向他出示了一份文件。那是司法部的命令,不準錢學森離開美國。第二天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以涉及美國機密文件為由扣押了錢學森送到海關(guān)的八個行李箱,開箱檢查。隨后,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加緊了對錢學森的監(jiān)視。
事后,錢學森才得知,當時的他已經(jīng)處于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監(jiān)控之中。就在他8月21日飛往華盛頓的時候,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就著手“研究”起錢學森準備托運的八箱行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會同海關(guān)、美國空軍調(diào)查官員以及美國國務院的官員,在8月21日、22日齊聚在海關(guān)的倉庫里,仔細“研究”起錢學森托運的行李。他們把錢學森這些“文字性東西”用微縮膠卷拍攝下來,拍了12000多張!他們還把這些文件編成詳細的目錄……
為了給限制錢學森離開美國找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1950年8月,美國政府召開了一場所謂的新聞發(fā)布會,發(fā)布“在錢學森回中國的行李中查獲秘密資料”的消息,對錢學森即將“攜帶機密”回國一事大肆渲染。污蔑錢學森企圖攜帶“機密資料”出境,觸犯了“出口控制法”,并借此勒令錢學森不準離境。
科學家最厭惡違背事實的謊言,這種侮辱性的假新聞激起了錢學森的反抗。錢學森在報紙上發(fā)表聲明:“我想帶走的只是一些個人的筆記,其中多數(shù)是一些我上課的講義,以及未來我研究所需要的資料。我一點也不打算帶走任何一點機密,或者試圖以任何不被接受的方式離開美國?!?/p>
錢學森的八大箱行李經(jīng)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兩個多月的反復“研究”,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內(nèi)中有機密文件,遂于1950年11月初,決定退還給錢學森。美國當局一心想抓到“證據(jù)”最終破產(chǎn)。洛杉磯的報紙披露那些特工把錢學森行李中的對數(shù)表當成了“密碼”,一時間在加州理工學院傳為笑談。
然而,1950年9月7日下午,美國司法部移民歸化局兩名特工叩開了錢學森家的大門,以莫須有的企圖運輸秘密科學文件罪名對他加以搜查并逮捕了他。然后移民局特工簇擁著錢學森坐進一輛早已等候在側(cè)的汽車,朝著洛杉磯開去,來到圣佩德羅郊外。特米諾島便位于東部的港口中。這個狹長的小島原名“響尾蛇島”。1950年,這個島上已經(jīng)有了一座聯(lián)邦監(jiān)獄,一座燈塔,幾棟政府的辦公樓,以及政府雇員的宿舍。大多數(shù)在這里關(guān)押的外國人都是偷越邊境的墨西哥移民勞工,他們通常被關(guān)在里面擺滿架子床的大房間里。
關(guān)押錢學森的特米諾島監(jiān)獄全景
錢學森被關(guān)在一個單人房間,通過安裝著鐵欄桿的窗戶,可以看到通往洛杉磯的隧道和圣佩德羅的居民區(qū)。蔣英和他們的好友幾乎每天都來探視他。當他們來的時候,錢學森總是面帶微笑,從牢房的窗戶向他們揮手致意。
后來,錢學森對他被關(guān)押的那段日子有過一次戲劇性的描述。他對一名記者說:“15天里,我一直被嚴密看押,不能和任何人說話。每天晚上,獄警每隔15分鐘就打開一次電燈,讓我得不到任何休息。這種折磨讓我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便瘦了30磅。”可以想象,一次禮貌辭行卻招來牢獄之災,錢學森當時是多么的憤怒。
錢學森被拘禁的消息很快便經(jīng)《紐約時報》傳開,為了弄清事實真相,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李·杜布里奇和導師馮·卡門等人以及錢學森辯護律師四處努力,積極援救錢學森。美國司法部及軍方有關(guān)部門最后同意在囚禁錢學森的特米諾島上舉行一次非正式的聽證會,以了解案件情況。
經(jīng)過加州理工學院校方以及部分軍方人員的爭取和努力,錢學森被允許以15000美元的高額保釋費保釋出獄。后來,在接受報紙記者采訪時,錢學森以玩笑的口吻談及此事:“相對于普通綁架案1000-2000美元的標準贖金,我真的挺替自己驕傲的?!?/p>
9月23日,錢學森終于獲釋,結(jié)束了這15天的牢獄之災。蔣英開車來到特米諾島,接錢學森回家?;貞洰敃r的情景,蔣英說:“我去接他出來的時候,他一言不發(fā),你問他什么只是點點頭,搖搖頭。我明白了,他失聲了,不會說話了!” 15天的牢獄折磨,甚至使錢學森一度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錢學森從特米諾島被保釋后,案件并沒有因此終結(jié),而是繼續(xù)受到移民局的限制和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的監(jiān)視。11月26日,司法部華盛頓移民上訴委員會駁回了錢學森的上訴請求。
1950年11月,錢學森在美國移民局的聽證會上
1953年初,司法部移民歸化局對錢學森作出了假釋的決定。假釋期間,錢學森須定期向移民歸化局報告行蹤,不得離開洛杉磯;如果離開需要提前申請,獲得批準后方能離開。
錢學森經(jīng)歷了美國歷史上離奇而荒誕的裁決,司法部之所以根據(jù)聽證會上作出不利于錢學森的證詞,一方面因錢學森有共產(chǎn)黨傾向,被判應當驅(qū)逐出美國;另一方面卻又由于驅(qū)逐錢學森對美國核心利益和安全不利,不許錢學森離開美國。這樣,錢學森陷入被限制自由、監(jiān)聽與跟蹤的軟禁生涯之中,每個月都要到美國司法部移民歸化局“報到”。在給美國友人的信中,錢學森發(fā)出了悲涼感慨:“你相信世上還有正義與誠信嗎?”
錢學森的好友郭永懷夫婦來到加州理工學院看他,使他在困境中得到寬慰,錢學森曾這樣回憶道:
1953年冬,他(引者注:指郭永懷)和李佩同志到加州理工學院。他講學,我也有機會向他學習奇異攝動法。我當時的心情是很壞的,美國政府不許我歸回祖國而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滿腔怒火,向我多年的知己傾訴。他的心情其實也是一樣的,但他克制地勸我說,不能性急,也許要到1960年美國總統(tǒng)選舉后,形勢才能轉(zhuǎn)化,我們才能回國。所幸的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新中國有億萬人民的團結(jié),迅速強大起來了,我們都比這個日程早得多回到祖國。
2001年12月11日,錢學森90歲生日之際,李佩教授向我們講述當年的情形時說,當時她看到錢學森家里空空如也,客廳里只有一張餐桌,幾把椅子,還有三只手提箱,錢學森說,一旦美方同意他回國,他和蔣英拎起這三只手提箱隨時可以馬上動身。
在遭受軟禁的歲月里,錢學森發(fā)現(xiàn),住所附近常常出現(xiàn)陌生人在那里晃蕩。不言而喻,那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工在暗中監(jiān)視他。
夜深,電話突然響起。錢學森一接電話,對方就把電話掛掉了。顯而易見,那是在測試錢學森在不在家。
錢學森的電話受到監(jiān)聽、信件受到拆檢。錢學森發(fā)現(xiàn),就連他上街,背后也有人跟蹤。一句話,錢學森雖然獲釋,但是仍處于軟禁之中。
夫人蔣英是音樂家。這時候她不得不暫時放棄自己的事業(yè),在家中相夫教子。她不敢雇保姆,生怕保姆萬一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收買,監(jiān)控他們的一舉一動。
為了盡量避開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監(jiān)視,錢學森不斷地搬家。他的租房合同往往只簽一年。到期后就搬家。那些從海關(guān)退回的八只大木箱,錢學森再沒打開過,一直放在那里,以便一旦有機會離開美國,隨時可以再度交船托運。夫人蔣英還準備好三個手提箱,放著隨身用品,一旦獲準回國,可以提起就走。
得知兒子在美國遭到軟禁,父親錢均夫?qū)懶琶銊钏骸拔醿簩θ松醵?,在此不必贅述。吾所囑者:人生難免波折,歲月蹉跎,全賴堅強意志。目的既定,便鍥而不舍地去追求;即使彎路重重,也要始終抱定自己的崇高理想。相信吾兒對科學事業(yè)的忠誠,對故國的忠誠;也相信吾兒那中國人的靈魂永遠是覺醒的……”對于錢學森來說,被儒家文化所浸淫的中華文明,是永遠不會被磨滅的。錢學森說:“中國永遠是中國人的中國?!?/p>
1950年至1955年,軟禁生涯并未動搖錢學森的歸國意志,他沒有在漫漫無期的軟禁歲月中沉淪虛度。他辭去大多數(shù)職務,為了分散美國政府的注意力,決定從事遠離軍事和國防問題的科學研究。作為世界級的導彈和火箭專家,錢學森很自然地把關(guān)注目光轉(zhuǎn)移到一門新興學科——控制論。在加州理工學院,他很少參加社會活動,將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教書和研究工作上,5年磨一劍,開辟了研究的全新領域,并獲得了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成功。
控制論是法國物理學家和數(shù)學家A.M.安培(Andre Marie Ampere,1775-1836)在1834年提出的,最初的定義是“管理國家的科學”。1949年,美國數(shù)學家N. 維納 (Norbert Wiener,1894-1964)把控制論運用于動物體內(nèi)自動調(diào)節(jié)和控制過程的研究,把控制論建立為一門新的學科。
思想敏銳的錢學森,把控制論運用到工程系統(tǒng)的控制之中,創(chuàng)立了新的學科——工程控制論。他把控制論概括為“一個系統(tǒng)的不同部分之間相互作用的定性性質(zhì),以及由此決定的整個系統(tǒng)總體的運動狀態(tài)”,把工程控制論定義為“研究控制論這門科學中能夠直接用在控制系統(tǒng)工程設計的那些部分”。
1954年,署名“Tsien,H.S”的《Engineering Cybernetics》(即《工程控制論》),由美國麥格勞希爾(McGraw Hill)出版公司出版。這是一部開創(chuàng)性的、奠基性的著作,引起了各國科學家的關(guān)注,這部著作在世界產(chǎn)生巨大影響,吸引了大批數(shù)學家和工程技術(shù)專家從事控制論的研究,并形成了控制科學在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研究高潮,陸續(xù)出版了俄文版、德文版、中文版及捷克文版。這部著作獲1956年度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獎一等獎。1957年,國際自動控制聯(lián)合會(IFAC)第一屆理事會推舉錢學森為首屆理事長。
一位美國專欄作家這樣評論《工程控制論》:
錢學森1954年出版《工程控制論》
工程師偏重于實踐,解決具體問題,不善于上升到理論高度;數(shù)學家則擅長理論分析,卻不善于從一般到個別去解決實際問題。錢學森則集中兩個優(yōu)勢于一身,高超地將兩只輪子裝到一輛戰(zhàn)車上,碾出了工程控制論研究的一條新途徑……
錢學森的《工程控制論》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推動了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控制論的發(fā)展,為我國“兩彈一星”相關(guān)科研工作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1955年8月,錢學森帶著全家來看望恩師馮·卡門,送上了自己的新作《工程控制論》和《物理力學講義》。馮·卡門翻閱后欣慰地說道:“你現(xiàn)在學術(shù)上已經(jīng)超過我了!我為你驕傲?!贝髱煹目隙ú皇枪首髦t遜,而是對44歲的得意門生錢學森學術(shù)成就的由衷評價。
多年后,回憶《工程控制論》的寫作與付梓,錢學森說:“研究工程控制論只是為了轉(zhuǎn)移美國特務們的注意力,爭取獲準回歸祖國。當時并沒有想到建立一門新學科?!闭窃谛碌难芯款I域中,錢學森找到了最大的心靈慰藉。而歸國報效的意志則是始終不滅、與日俱增。
1955年5月,錢學森在送來的菜籃底發(fā)現(xiàn)墊著一本《人民畫報》,畫報上北京在舉行盛大的游行集會活動,歡慶五一勞動節(jié)。錢學森通過《人民畫報》看到了慶典盛況,并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天安門城樓上,站在毛澤東身邊的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陳叔通,正是錢學森父親錢均夫的老師,也是錢家多年的老友。這讓錢學森看到了希望。
錢學森又陸續(xù)從報紙上讀到中美兩國談判雙方僑民歸國的問題,特別是美國報紙宣稱“中國學生愿意回國者皆已放回”,于是錢學森決定給陳叔通先生寫信,報告自己被美國拘留、有國難歸的困境,請求中國政府給予幫助。
1955年6月15日,錢學森在家中事先寫好草稿,然后用一手繁體漢字,端端正正寫下致陳叔通先生的這封至關(guān)重要的信。信的全文如下:
叔通太老師先生:
自1947年9月拜別后未通信,然自報章期刊上見到老先生為人民服務及努力的精神,使我們感動佩服!學森數(shù)年前認識錯誤,以致被美政府拘留,今已五年。無一日、一時、一刻不思歸國參加偉大的建設高潮。然而世界情勢上有更重要更迫急的問題等待解決,學森等個人們的處境是不能用來訴苦的。學森這幾年中唯以在可能范圍內(nèi)努力思考學問,以備他日歸國之用。
但是現(xiàn)在報紙上說中美交換被拘留人之可能,而美方又說謊謂中國學生愿意回國者皆已放回,我們不免焦急。我政府千萬不可信他們的話,除去學森外,尚有多少同胞,欲歸不得者。從學森所知者,即有郭永懷一家(Prof. Yong-huai Kuo, Cornell University,lthaca,N.Y.),其他尚不知道確實姓名。這些人不回來,美國人是不能釋放的。當然我政府是明白的,美政府的說謊是騙不了的。然我們在長期等待解放,心急如火,唯恐錯過機會,請老先生原諒,請政府原諒!附上紐約時報舊聞一節(jié),為學森五年來在美之處境。
在無限期望中祝您
康健
錢學森謹上
1955年6月15日
錢學森在信中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他當前的困境和對歸國的期待。
在信中,錢學森還附了一份1953年3月6日《紐約時報》特別報道剪報,題為《驅(qū)逐對美國不利》:
錢學森,加州理工學院著名的火箭專家,3月5日在洛杉磯被驅(qū)逐回中國。但同時又不許他離開美國,因為他的離去“不利于美國最高利益”。
這個自相矛盾的消息是由美國移民局地區(qū)副局長阿爾伯特今天披露的,此時錢學森博士仍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
錢學森博士是8月(引者注:應為1950年9月)被逮捕的,他試圖將1800磅的技術(shù)資料運往“紅色中國”。他被驅(qū)逐回他的祖國,但由于美國政府不承認中國,驅(qū)逐令并沒有起作用。
檢查這些打印材料的聯(lián)邦機構(gòu)人員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秘密資料。
細節(jié)決定成敗。為了把這封極其重要的信件準確傳遞到陳叔通手中,錢學森經(jīng)過了精心的考慮。他當時并不知道陳叔通先生的通訊地址,只能寄給在上海的父親,請父親代轉(zhuǎn)。倘若從美國寄給在上海的父親,風險很大,因為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非常注意拆檢錢學森信件,萬一落到他們手中就麻煩了。他把這封信寫好之后,裝在一個信封里,并在信封上寫了上海家中的地址。然后把這封信夾在夫人蔣英寄給妹妹的信中,那就相對要安全一些。蔣英的妹妹蔣華當時僑居比利時。從美國寄往比利時的信,遠沒有寄往中國的信件那么容易引起關(guān)注。蔣英請妹妹在收到這封信之后,盡快從比利時轉(zhuǎn)寄到上海錢學森父親家中。
1955年6月15日,錢學森給陳叔通的信
為了確保能夠寄出這封信,錢學森精心考慮了每一個細節(jié):他讓蔣英用左手寫,模仿兒童的筆跡,在信封上寫了妹妹的地址,以使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工認不出是蔣英的筆跡。
錢學森處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監(jiān)視之中,如何避開特工的眼睛把信投進郵筒,也是投遞環(huán)節(jié)中的重要一環(huán)。
錢學森想到,在一家大商場里有咖啡館,也有郵筒。于是,錢學森和夫人來到那家商場,錢學森在門口等待,夫人蔣英進入商場。男士不進商場,這在美國很正常。如果有特工在后面跟蹤,緊盯的當然是錢學森。錢學森站在商場門口,特工也就等在商場之外。蔣英走進商場,看看周圍無人注意她,也就悄悄而又敏捷地把信投進了商場里的郵筒。
這封信就這樣躲過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的眼睛,安全到達比利時。
蔣華收到信件之后,立即轉(zhuǎn)寄給在上海的錢學森父親錢均夫。錢均夫馬上寄給北京的老朋友陳叔通先生。陳叔通當即轉(zhuǎn)交周恩來總理。這一系列的轉(zhuǎn)寄,都安全無誤。
周恩來深知錢學森這封信的重要,令外交部火速把信轉(zhuǎn)交給正在日內(nèi)瓦進行中美大使級談判的中方代表王炳南。周恩來一方面指示王炳南大使,在8月1日舉行的日內(nèi)瓦中美大使級會談中,以錢學森這封信為依據(jù),與美方交涉與斗爭,爭取錢學森回國;一方面下令在7月提前釋放了阿諾德等11名在朝鮮戰(zhàn)爭中俘獲的美國飛行員。
在新中國成立之初,面對美國的核訛詐,毛澤東的回答是:“發(fā)展我們自己的原子彈。”
毛澤東問周恩來:“在原子彈和導彈研制方面,我們的人才如何?”
周恩來回答說:“我們有這方面的人才優(yōu)勢,錢三強與諾貝爾獎獲得者約里奧-居里同在一起工作過,楊承宗和彭桓武是從法國、英國回來的著名放射物理學家,另一位在美國火箭之父馮·卡門博士門下工作過的導彈專家錢學森教授,我們正在通過各種途徑,爭取他早日歸國……”
這清楚地表明,在錢學森歸來之前,毛澤東和周恩來都已經(jīng)把關(guān)注的目光投向這位著名的導彈專家。
錢學森在美國受到迫害和誣陷的消息很快傳回國內(nèi),新中國震驚了。國內(nèi)科技界紛紛通過各種途徑聲援錢學森,黨中央對錢學森在美國的處境也極為關(guān)注,新中國政府公開發(fā)表聲明,譴責美國政府在違背本人意愿的情況下監(jiān)禁錢學森。
1953年7月27日,隨著《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在板門店簽字,標志著歷時3年的朝鮮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中美開始就雙方僑民歸國問題進行談判。
1954年4月,美、英、法、中、蘇五國外長在日內(nèi)瓦舉行會議,討論和平解決朝鮮問題以及恢復中南半島和平問題。以周恩來總理兼外長為團長的中國代表團來到日內(nèi)瓦,出席會議,象征著新中國首次以五大國的地位和身份出現(xiàn)在世界上。從6月5日起,至6月21日結(jié)束,在日內(nèi)瓦會議期間,中美代表就僑民和留學生問題進行了四次接觸。
日內(nèi)瓦會議結(jié)束以后,這種接觸改為雙方駐日內(nèi)瓦領事會談,從1954年7月29日至1955年7月15日,雙方領事共舉行了11次會談。
1955年7月13日,美國政府通過英國政府向中國政府建議舉行大使級會談。中國政府表示同意。雙方派出的代表是老對手——王炳南和約翰遜。
1955年7月25日,中國外交部成立了一個中美會談指導小組,由周恩來直接領導。
1955年8月1日下午,中美大使級會談在日內(nèi)瓦聯(lián)合國大廈舉行。會談一開始,王炳南就宣布:“大使先生,在我們開始討論之前,我奉命通知你下述消息:中國政府在7月31日按照中國的法律程序,決定提前釋放阿諾德等11名在朝鮮戰(zhàn)爭期間俘獲的美國飛行人員。他們已經(jīng)在7月31日離開北京,估計在8月4日可以到達香港。我希望,中國政府所采取的這個措施,將對我們的會談起到有利的影響?!?/p>
約翰遜當即向王炳南表示謝意。接著雙方先商談了會談議程,一是雙方僑民遣返問題,二是有爭執(zhí)的其他實際問題。
8月2日,第二次中美大使級會談繼續(xù)舉行。這一回,約翰遜首先發(fā)言:“美國人民關(guān)心中國繼續(xù)拘留的美國人,其中大部分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有的得不到出境許可?,F(xiàn)在還有36位美國平民被拘,此事影響美國人民及政府對中國的態(tài)度?!奔s翰遜隨即把36人名單交給王炳南。
王炳南則針鋒相對地指出,在美國的中國僑民,絕大多數(shù)的家屬都在中國大陸。由于美國政府的限制,他們不能自由回返他們的祖國,無法回到他們自己的家庭。這個問題不僅是他們所迫切要求解決的問題,也是中國人民和中國政府一向極為關(guān)切的問題。
1955年8月,中美大使級會談在日內(nèi)瓦舉行
約翰遜當場否認。他宣稱,美國政府在1955年4月就取消了扣留中國學者的法令,允許他們來去自由。
這時,王炳南大使當場揭穿約翰遜的謊言:“請問大使先生,既然美國政府早在今年4月間就取消了扣留中國留學生的法令,為什么中國科學家錢學森博士還在6月15日寫信給中國政府請求幫助回國呢?顯然,中國留學生要求回國依然遭受美方的種種阻攔。據(jù)回國同學報告,錢學森被禁止離開他所在市界?!?/p>
王炳南大使同時還出示了錢學森的一封親筆信,并當著美國代表約翰遜的面,念了錢學森的信。約翰遜看了錢學森的親筆信,啞口無言,表示馬上向美國政府轉(zhuǎn)達。
8月3日在會談中,美國國防部部長助理,給美國國務院寫了一份備忘錄:“確認國務卿、副國務卿、國防部副部長、參謀長、聯(lián)席會主席,就這個問題所進行了討論,到1955年6月11日達到了白熱化,國防部撤回了反對意見,如果錢學森要求出境簽證,同意釋放他。我們理解,美國國務院正在和社會主義中國進行政治談判。在合適時候,可以作出釋放的決定?!蔽募€說,“這個事情早已告訴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并且他已同意釋放他們?!?/p>
事實上,美國政府已在決定錢學森的去留問題上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1955年6月,國防部長向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提交的這份備忘錄,內(nèi)容便是關(guān)于如何解決想要歸國的留美中國科學家問題的。國防部認定:在“二戰(zhàn)”后前往美國留學的5000多名中國留學生中,只有110多人所擁有的技術(shù)知識可能危害美國國家安全。備忘錄指出,在這110人中,除了兩名中國科學家之外,其余已經(jīng)全都被允許返回中國大陸。國防部仍對這兩名科學家心存疑慮,因為他們所從事的工作均與高度保密的國防計劃有關(guān)。這兩位科學家,一位就是錢學森,另一位是參與勝利女神導彈項目研究的戴維·王(David Wang)。
美國國防部對放錢學森走這件事心存疑慮。然而,國防部官員們也承認:“他(錢學森)當時掌握的軍事機密,很可能已經(jīng)被后續(xù)研究所超越,或者已經(jīng)為蘇聯(lián)人所知?!?/p>
最后,是否放錢學森走的最終決定權(quán)交到了艾森豪威爾手上。1955年6月12日,從美國國務卿杜勒斯的秘書米爾德里德·奧斯伯森起草的一份政府備忘錄中可以看出,總統(tǒng)的想法是“把他們?nèi)突厝ニ懔恕?。第二天,?月13日,艾森豪威爾決定放錢學森和戴維·王離開。8月3日,國防部收回了所有的反對意見,美國政府開始為遣送錢學森歸國作各項準備。
8月8日,中美大使舉行第四次會談。約翰遜告訴王炳南說,8月4日,在他們舉行第三次會談的時候,美國移民歸化局就已簽署同意錢學森離開美國并于8月5日通知到了錢學森本人。也就是說,在8月2日王炳南向約翰遜亮出錢學森的親筆信兩天后,美國政府就被迫同意錢學森回到中國。
1955年9月7日,陳叔通先生給遠在美國的錢學森發(fā)了一份電報,表明了來自北京的關(guān)懷:“您6月15日的信件收到。美國駐日內(nèi)瓦大使通知:禁止您離開美國的命令已經(jīng)取消。您可以隨時離開美國。電告歸期,告知我任何困阻?!?/p>
幾年后,周恩來總理曾感嘆說:“中美大使級會談雖然沒有取得實質(zhì)性成果,但我們畢竟就兩國僑民問題進行了具體的建設性的接觸。我們要回了一個錢學森,單就這件事來說,會談也是值得的,有價值的?!?/p>
1955年8月4日,美國移民規(guī)劃局洛杉磯分局局長艾伯特·德爾·古爾丘簽署了同意錢學森歸國的正式通知。8月5日,錢學森收到可以回國通知后,急于離開美國,生怕晚了一步有變,積極做好回國的各種準備,托運行李,購買船票。
錢學森先是去訂購飛機票,但是近期的機票早已售完。于是,只能訂輪船票,輪船公司說,最近一班輪船是9月17日“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從洛杉磯駛往香港,但是頭等艙的船票已經(jīng)售完,只剩下三等艙的票了。歸心似箭的錢學森當即買好三等艙的船票。
錢學森在登船離開美國的前一天,按照美國移民局的規(guī)定,仍然必須去那里辦理一月一次的登記手續(xù),這也是他最后一次辦理登記手續(xù)。
“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始發(fā)地為舊金山,途經(jīng)洛杉磯,然后經(jīng)停夏威夷的檀香山、日本橫濱、菲律賓馬尼拉,最后到達香港九龍,整個航程為22天。1955年9月15日,“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第60航次從舊金山起航,9月17日到達洛杉磯港口,錢學森和他的家人手持三等艙船票,等待登上“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郵輪。此時這位孤懸海外多年即將回到祖國懷抱的游子臉上,露出了幸福、溫馨、勝利的微笑。
錢學森每個月到移民局報到登記表
錢學森離開洛杉磯那天,很多朋友送來花籃。當?shù)爻霭娴摹杜了_迪納晨報》上印著特大字號的通欄標題——《火箭專家錢學森今天返回紅色中國!》。不僅方方面面的朋友前來送別錢學森,而且眾多記者趕往碼頭采訪錢學森。面對媒體記者和趕來送行的朋友們,錢學森告訴他們:“我不打算回來。我沒理由再回來。我準備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中國人民建設自己的國家,以便他們能夠過上有尊嚴的幸福生活。我的歸國之旅被這個國家(美國)所刻意阻撓。我建議你們?nèi)枂柮绹鴩鴦赵?,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對于你們的政府和我自己,我無愧無怍。我對美國人民并無怨恨。我的動機只是尋求和平與幸福?!?/p>
錢學森上船之后,由于三等艙的房間太狹小,連花籃都放不下,不得不把一部分花籃放到過道上。沒想到,“新聞人物”錢學森引起一位美國老太太的注意。在船過夏威夷之后,這位美國老太太是美國的女權(quán)主義領袖,在美國相當有名氣。老太太派人把船長叫來。船長不敢怠慢。老太太指著錢學森夫婦問船長:“你認識他們嗎?”船長推說不知道。老太太對船長說:“錢先生是世界知名科學家,你怎么可以讓他和太太住三等艙?”船長連忙說:“讓我去查一查,還有沒有空余的頭等艙。”船長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說是正巧有多余的頭等艙,請錢學森一家立即搬進頭等艙。
從洛杉磯到夏威夷,“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已經(jīng)航行了七天。船上有空著的頭等艙,船長當然早就知道。當時,美方故意對錢學森說,只有三等艙的船票了,以為錢學森也就不會馬上就走。誰知錢學森去意那么堅決,就是坐三等艙也要走。得道多助。錢學森夫婦終于在那位愛打抱不平的素昧平生的美國老太太的幫助下,帶著兒子和女兒住進了頭等艙。
漫長的22天海上航行是很勞累的,當?shù)竭_日本和菲律賓的時候,他們一家想下船踏上久違的陸地散步。然而,錢學森被告知不能下船,因為那里不是美國的領土,美方無法保證他的安全。
為了打破船上生活的單調(diào)乏味,從洛杉磯起錨后,在錢學森的倡導下,24位中國留學人員成立一個“同學會”,他們的6位未成年子女也以成員身份加入進來,“同學會”的第一件工作是編輯了一份30人的名單。9月20日,由王祖耆動手刻板、油印了幾十份《克利夫蘭郵輪第六十次航行歸國同學錄》,分發(fā)給大家?,F(xiàn)在我們還能看到錢學森珍藏的這份“同學錄”。
錢學森一家登上“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郵輪
10月1日,“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行至馬尼拉海域,這一天,是新中國成立第六個國慶日,也是傳統(tǒng)的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同學會搞起了娛樂性的慶?;顒?,錢學森吹起了竹笛,蔣英和錢永剛、錢永真則演唱中國民歌。
10月7日,還有一天,“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就要抵達香港,鑒于當?shù)馗髅襟w的政治傾向性不一,全體留美同學會開會商定了三件事情。
一、不接受任何媒體的口頭采訪,以防歪曲語意。
二、提前起草兩份聲明,一份準備在香港發(fā)表,一份由許國志起草準備在廣州發(fā)表。
三、指定兩位體格較好的同學保護錢學森。
許國志起草的公開信,題目套用了法國作家左拉為猶太裔軍官德雷福斯受迫害事件寫給總統(tǒng)菲利斯·弗爾的公開信的題目——《我控訴》(J'accuse)。拿去請錢學森審閱。錢學森很慎重,建議許國志把這個《我控訴》的題目改掉,以免有嘩眾取寵之嫌。許國志認為錢學森說得對,隨即照辦,改為《向祖國致敬》。到了深圳,同學會向媒體提交了這封公開信,發(fā)表在1955年10月的廣州地方報紙上。
今天我們重新踏上祖國的土地,覺得無限的愉快和興奮。過去四五年來,因為美國政府無理的羈留,歸國無期,天天在焦慮和氣憤中過活?,F(xiàn)在靠了政府在外交上的嚴正有力支持,和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在輿論上的援助,我們才能安然返國。我們向政府和所有幫助我們的人民致謝。
回想解放以前,人民生活困苦,國際地位低落。再看現(xiàn)在的祖國,充滿著生氣和希望。處處在大量的建設,人人都快樂的奮進,短短的幾年中有這樣的成就,簡直是一個奇跡。我們深知這奇跡是國內(nèi)父老兄弟姐妹們在中國共產(chǎn)黨正確的領導下,用血汗取得來的。但在那最艱苦的解放建國初期中,我們身在海外,無法來盡我們應盡的責任。今天卻回來分享這做一個新中國人民的光榮,實在非常慚愧。
《向祖國致敬》
從舊社會里出來,又多年生活在一個資本主義的國家里,一旦回到人民民主主義的新中國來,思想上一定會落后,不自覺地仍有余毒,我們要抱著決心處處去向人民學習。同時我們?nèi)砸娜υ谟⒚鞯恼念I導下,來參加建國工作。向社會主義的光明前途邁進。
經(jīng)過漫長的航行,1955年10月8日早上,“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到達香港九龍。港英當局以所謂“押解過境”的名義,把錢學森一家送到深圳羅湖口岸。
當天中午,錢學森一家跨過羅湖橋,中國科學院秘書處負責人朱兆祥受國務院副總理陳毅的派遣,專程趕往羅湖橋頭迎接錢學森一家。朱兆祥不認識錢學森,當時還特地去上海拜訪了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老先生,拿到錢學森一家的照片。朱兆祥和錢學森緊緊握手的一剎那,錢學森百感交集:“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边@段長達5年的歸國旅途,終于畫上了句號。
1955年10月9日,新華社從廣州發(fā)出的電訊《錢學森到達廣州》,是錢學森歸國之后的第一篇報道。電訊中稱錢學森是“從美國歸來的著名的中國科學家”,首次向中國廣大讀者介紹錢學森從1935年至1955年在美國的經(jīng)歷。
對于錢學森的離去,美國海軍部副部長金貝爾又說了一句名言:“放錢學森回中國是美國曾做過的最愚蠢的事。與其說錢學森是個共產(chǎn)黨員,還不如說我是共產(chǎn)黨員,我們竟把他給逼走了。”
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杜布里奇卻意味深長說了一句:“錢學森回國絕不是去種蘋果樹的。”
錢學森的導師馮·卡門感慨道:“美國把火箭技術(shù)領域最偉大的天才、最出色的火箭專家錢學森,拱手送給了紅色中國!”
錢學森一家走過深圳羅湖橋
1955年10月28日錢學森抵達北京,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吳有訓和周培源等到北京火車站迎接
美國專欄作家米爾頓·維奧斯特曾這樣寫道:“馮·卡門是空氣動力學領域里獨一無二的大師,而錢(學森)的名望僅在他一人之下,錢是馮·卡門雄心壯志與事業(yè)的繼承者?!?/p>
“錢是幫助美國成為世界第一流軍事強國的科學家銀河中的一顆明亮的星?!?/p>
美國火箭專家克拉克(P.S.Clark)說:“中共的歸國學人當中,無人重要性能出錢學森其右?!?/p>
對于新中國而言,錢學森這一段艱難歸國路,很快便顯露出其不可估量的意義和價值。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百廢待興,特別是國防科技方面幾乎是一片空白。在這種情況下,錢學森的歸國無疑像“久旱逢甘霖”,對我國國防科技和航天事業(yè)的發(fā)展具有里程碑意義。關(guān)于錢學森回國以后,對于新中國所做的巨大貢獻,2009年10月31日錢學森在北京逝世之后,新華社發(fā)布的《錢學森同志生平》稱錢學森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優(yōu)秀黨員,忠誠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享譽海內(nèi)外的杰出科學家和我國航天事業(yè)的奠基人,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資深院士”。《錢學森同志生平》用11個“第一”,概括了錢學森對于中國航天和國防科技事業(yè)作出的巨大貢獻。
許多老一輩航天人都非常感慨地說,如果沒有錢學森,中國導彈、火箭和衛(wèi)星研制進程至少將推遲20年。國外評論家也指出:“由于錢學森的歸來,使紅色中國的‘兩彈一星’提前了20年?!笨梢哉f,沒有包括錢學森在內(nèi)的一批留學生的回國,滿懷激情地投身新中國各條戰(zhàn)線的建設,中國就不會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大大提高綜合科技實力和戰(zhàn)略影響力,并改善在國際上的地位。
1991年10月16日,錢學森出席“國家杰出貢獻科學家”榮譽稱號和“一級英雄模范”獎章頒獎典禮
錢學森的回國歷程艱難曲折,在錢學森回國事跡的感召下,一大批有志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海外留學人員也紛紛選擇了回國的道路,為新中國的建設貢獻智慧和才華。如1956年回國的吳錫九,在其著作《回歸》中說:“我們在1956 年追隨著錢學森歸國。錢學森的回歸行動對我們不僅具有愛國激勵作用,而且又多了一層兄長式的表率作用?!?/p>
1992年春天,鄧小平在南巡談話中動情地說起“兩彈一星”:“大家要記住那個年代,錢學森、李四光、錢三強那一批老科學家,在那么困難的條件下,把兩彈一星和好多高科技搞起來!”
對于自己所做出的諸多貢獻,錢學森總是謙遜地說:“我作為一名中國的科技工作者,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人民服務。如果人民最后對我一生所做的各種工作表示滿意的話,那才是最高的獎賞?!?/p>
晚年錢學森曾回憶說:“我為什么要走回歸祖國這條道路?我認為道理很簡單——鴉片戰(zhàn)爭近百年來,國人強國夢不息,抗爭不斷。革命先烈為興邦,為了炎黃子孫的強國夢,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血沃中華熱土。我個人作為炎黃子孫的一員,只能追隨先烈的足跡,在千萬般艱險中,探索追求,不顧及其他?!?/p>
“中國比美國更需要我”,這是錢學森當年回國時的肺腑之言。在祖國最需要的時候,他甘愿遭受迫害,歸國意志堅定不移。在黨和政府的親切關(guān)懷和大力營救下,錢學森終于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從而鑄就了他“五年歸國路,十年兩彈成”的驚天偉業(yè)和輝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