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琴
我飾演《風雪之夜》中的三秀已有好多個年頭了,這些年,來該劇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演出,少說也有一二百場,所到之處,皆受觀眾的歡迎。參加省、市乃至全國賽事,也得到了專家評委的肯定,家里積累了一摞子獲獎證書。盡管是個小戲,我卻情有獨鐘。之所以喜歡她,是因為這個角色有血有肉,有情有意。正如李文啟老師所說:“《風雪之夜》這個戲簡潔而不簡單,人物鮮活,有情趣,有嚼頭。”三秀這個角色就是鮮活的,有血有肉的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她就像是我的左鄰右舍,她就在我的生活中,甚至是我的好友、閨密,每當我跟朋友聊起這個角色或這個戲時,都會意滿自得、眉飛色舞。
《風雪之夜》劇情簡單,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分別快一年的妻子來建筑工地看望丈夫,突然發(fā)現(xiàn)狹小的空間還有一個大男人。這兩口子今晚如何上床,還能不能團聚,這就是小戲的懸念所在。對于三十多歲的年輕夫婦來說,熱切期盼渴望相聚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當夫妻倆正要進入狀態(tài)時,妻子忽然發(fā)現(xiàn)布簾那邊還躺著一個叫二虎的大男人,她能不緊張?丈夫曾經(jīng)跟她說過,他一個人住一個房間,因為丈夫是一個小工頭,享受特殊待遇,所以她才在丈夫的再三催促下,在農(nóng)閑時節(jié)來城里與丈夫小聚。屋子雖小,夫妻倆有一個溫馨的私密空間足矣。誰知道丈夫“欺騙”了她,兩床之間僅僅隔著一片薄薄的布簾。如果說三秀是一個城里女人,這種窘境她也許能接受,因為如今的城里人——尤其是年輕女人,既大膽又開放。而作為一個從農(nóng)村鄉(xiāng)野間走來的三秀,讓她跟丈夫在這么一個環(huán)境里做“功課”比殺她還要狠。盡管丈夫“苦口婆心”:“……我春節(jié)進城檐口還掛著凍鈴鐺,轉(zhuǎn)眼又是雪花揚。老婆啊難道你就一點不想,只當這中間隔著一堵墻?!辈⒕幊龇N種理由開導她,可妻子就是不開竅。面對丈夫的步步“緊逼”,她是這樣回應的:“誰說我心里一點不想,我也是女人健健康康。可兩張床并排放,這布簾好似薄紙一張。這邊喘氣那邊聞,這邊床動那邊響。三秀我心里好緊張,今晚上你讓我怎上這個床?!彼龤庹煞?,“恨”丈夫,悔不該跑這趟冤枉腿,她拎起行李要回家。就在這當兒,布簾那邊的二虎卻要離開這個小屋到別處去找宿。按理二虎離開正遂了他丈夫的心愿,更是三秀所期盼的結(jié)果。然而,丈夫并沒有答應讓他那位兄弟離開,而是大聲地呵斥他:“你哪也不準去,你要是去了,那十幾個兄弟還睡不睡覺了?你那呼嚕像打雷似的誰能受得了,再說你的感冒還沒好,外面滴水成冰還下這么大的雨雪……”
三秀來之前,丈夫在電話里跟她說過,他有個好兄弟叫二虎,愛打呼嚕,打起呼嚕驚天動地。但丈夫并沒有說二虎跟他同住一個屋子,看得出丈夫是有意瞞著她,顯然是怕她變卦,擔心這一次團聚泡湯。
二虎堅決不愿留下:“嫂子這么遠來一趟不容易,我一個大男人哪不能對付一晚……”二虎最終還是走了。小屋終于變成了夫妻倆的獨享天地,他倆都很激動,都很滿足,都很感動,他們感謝二虎的善解人意,感謝二虎的兄弟情深。妻子沮喪的愁云一掃而光,夫妻二人眉開眼笑興高采烈地收拾起床鋪,寬衣解帶,準備就寢。就在這關鍵時刻,三秀聽到門外有響動,夫妻倆開門一看,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二虎幾乎成了一個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打著哆嗦……
原來二虎根本沒去弟兄們的宿舍,他在剛砌的墻垛里站到現(xiàn)在,他回屋想抱床被子在墻垛里湊合一宿。他不愿打擾眾兄弟,因為有打呼嚕的壞毛病,他要是去了那里,弟兄們今晚就別想睡覺了。他寧愿自己受凍受委屈,也不愿影響大家。
這是一出富有情感的戲,滿滿的兄弟情,滿滿的夫妻愛。整個戲充滿著情感,充滿著情趣,有歡笑,有憂愁,也有眼淚。它不僅抓住觀眾的眼球,更抓住觀眾的心;既讓觀眾有戲可看,又讓演員有戲可演;一會兒讓人開懷大笑,一會兒讓人潸然淚下。
說實話,我開始接個這戲時,難免有些顧慮:一是自己離開戲曲舞臺久了,演這個角色沒多大把握,怕耽誤劇團的事。況且我過去飾演的多是古裝戲里的丫環(huán)小姐,現(xiàn)代戲幾乎沒涉足過,自己能不能勝任這角色還是個斗大的問號。二是三秀這個人物感情豐富,內(nèi)在戲多,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情感起伏大。比如丈夫猴急要關燈上床那段戲,觀眾笑,我也忍俊不禁想笑。再比如三秀見到家里小樓房設計圖時無比的開心快樂,她高興,觀眾也為她高興。當丈夫覺得今晚無法團聚情緒低落郁郁寡歡時,三秀心疼丈夫、理解丈夫,此情此景讓人同情、動容、甚至落淚。三是沒有生活。我打小就生活在小城鎮(zhèn),后來進了劇團落戶縣城,沒有一點農(nóng)村生活體驗,從未跟農(nóng)民兄弟打過交道,“農(nóng)民工”這個詞我只在報紙電視上見過。假如演砸了,對不起編劇、導演,對不住劇團,對不住身后一大幫子人。后來經(jīng)不住朋友們的勸說、鼓勵與寬慰,我頂著壓力,硬著頭皮,才勉強接過這個差事。
是演員就要走心,是演員就得進入角色。演張三像張三,演李四像李四。這是當年老師經(jīng)常要求我們的一句話。這句話我是牢牢地記住了,但真的讓我進入角色,走進角色的生活又談何容易?我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凡事爭強好勝,要么不接受任務,接受了就要兌現(xiàn)承諾,接受挑戰(zhàn),哪怕吃再大的苦,流再多的汗也決不退縮。有一位戲劇評論家說過這樣的話:當演員在舞臺上飾演角色時,角色的一切情感、感覺、念頭都應該成為跳動著的演員的身體,把角色從內(nèi)而外地體現(xiàn)出來。正確地認知自我和角色的融合關系,把握好創(chuàng)造角色的方式和方法,體會到角色的性格、內(nèi)心情感以及所處的環(huán)境,這樣才能將真實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在舞臺上。自打我接了這個角色之后,就處處當有心人。為了演好《風雪之夜》,我一個人悄悄地去過建筑工地,了解農(nóng)民工的工作環(huán)境,觀察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在灶房里與燒飯的大姐嘮過磕,在工地上與砌墻的大哥拉過呱。我還特地去了住在農(nóng)村的親戚家,在她們身上我看到了三秀的影子,看到了農(nóng)村人純樸善良的品質(zhì),感受到了她們生活的艱難與不易。我在劇中面對“丈夫”難以團聚的失望與無奈時的那段唱,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情感,有柔情有期待也有母愛。說句心里話,我是用心去演唱的,每每唱到這里都會情不自禁,熱淚盈眶。這段唱詞是這樣的:“這一回我進城把你看望,心里邊說不上有多歡暢。一年來你在外打拼把家想,三秀我也像屋檐下長的瓜秧。白日里有活扛著沒空想,到晚上倍感寂寞恨更長。瞅瞅枕邊空蕩蕩,看看孩子睡得香。摸摸床頭全家福,夜夜思念在遠方……”此時此刻自己完全進入了角色,成了劇中的三秀?!拔摇币呀?jīng)不復存在了。
舞臺藝術(shù)是直接靠我們演員的形體、思想、情感來創(chuàng)造的,不但需要體驗生活,還要準確地把握、表達生活,演員不但是角色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角色的自身。所以真正演好一個角色并非易事,我們既要走進角色的生活,還要走進角色的世界,要達到角色是我,我就是角色的藝術(shù)效果?!讹L雪之夜》中的三秀讓我慢慢悟出了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