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嶺頭村 早晨

江南的鄉(xiāng)村，一排排泥坯墻的木結(jié)構(gòu)屋子，墻上寫著“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shè)社會主義”字樣。

一口不是很大的水塘就在U字形的村口，平靜無瀾。

一棵粗大的杏樹立在一間茅廁邊。這棵杏樹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兩根樹椏分展開來，一根伸向后面的房頂，一根伸向前面房子后墻。

高音喇叭里響著“東方紅”衛(wèi)星上的樂曲。

茅廁里鉆出吳立春，他二十多歲，個子高大，雖然衣著不那么好，但人卻顯得很精神。吳立春系好褲帶，看了看大杏樹，爬了上去。

樹葉叢里，杏子已有手指甲般大小。

后排房子的樓窗打開，吳冬花在窗前梳著頭發(fā)，扎著小辮。她也是二十多歲，穿的簡樸，但顯得俊秀。她看見吳立春在樹上，甜甜地叫了聲：“立春哥，你爬樹上干啥？”

吳立春眼睛一亮：“我看看杏多大了。冬花，這樹呀，是我生下來那天我爸栽下的，你看多好啊，可惜我爹娘都過世了?！?/p>

這時，樓下的門里走出來四十多歲的吳叔，他仰著頭叫著：“冬花，下來吃早飯了。”又對吳立春說，“今天挑欄肥到大山后攤玉米，記著帶中飯?！?/p>

吳立春：“好，隊長叔?！闭f著溜下樹來。

2.牛棚屋

低矮牛棚屋緊靠著吳立春屋的金字墻。

吳立春和幾個壯勞力正在往畚箕里裝牛糞，吳冬花手里挎著一個大菜籃走過來。

吳冬花：“立春哥，把你的中飯拿來，我給你帶去。”

吳立春：“好?！闭f著，跑到一墻之隔的門口，把一個布包拿過來，交給吳冬花，吳冬花把布包放在菜籃里。

社員甲：“冬花，幫我的也帶上吧?！?/p>

“好呀。”吳冬花接過遞來的布包，笑著走了。

3.山嶺上

生產(chǎn)隊出工，一條較陡的山嶺上，婦女和老人扛著鋤頭在前面爬著嶺。吳冬花的鋤頭柄上套著菜籃，旁邊的一個大嬸說：“冬花，你真勤快，下工了還要帶豬草?！?/p>

吳冬花：“不帶去豬沒有吃的呀?！彼蚝罂戳丝?，離她不遠，吳立春和壯勞力挑著牛欄擔子，喘著粗氣，一步一步往上走。

挑在最前面的吳立春放下叉在肩膀上的搭柱，柱在扁擔中間，停下來小憩。

社員甲：“立春，冬花在前面，你就擔這么快，害我們吃力死了?！?/p>

吳立春：“亂說，這一擔加五分工分，勁來了。”

社員乙：“你一個人過日子，還怕工分不夠呀?！?/p>

社員甲：“他還要討老婆呢?！庇檬种噶酥盖懊娴亩ā?/p>

吳立春：“亂說，走了。”扳起搭柱叉在肩上，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吳叔畢竟年紀大了，挑著一擔欄糞，漸漸地落下了一大截。

吳立春挑著擔走上嶺頭，前面的路平坦了許多，他放下欄糞，又向嶺下走去。

吳叔挑著欄糞，喘著粗氣，吃力地走著。

吳立春迎上去：“隊長叔，柱下來，我挑一會?！?/p>

吳叔：“不用，不用。”

吳立春：“柱下嘛?！彼p手穩(wěn)住扁擔，吳叔放下搭柱柱穩(wěn)。吳立春接過了擔子，一晃一悠地爬著山嶺。

4.山坡莊稼地

齊腰高的玉米地里，弱勞力用鋤頭除草，壯勞力用手把他們挑來的欄糞攤在玉米中間。

吳立春在前面攤欄糞，吳冬花跟在后面復(fù)土壓肥。

天上的云層多起來。

吳叔：“做完了吧，完了歇工?！?/p>

大伙紛紛收拾起農(nóng)具，走出玉米地。

吳冬花挎著菜籃向一處荒地走去。她放下菜籃，一把一把地扯著野草?；@子里的野草多的很快，原來邊上吳立春也在幫她一起扯野草。

吳冬花：“你還沒回去啊？”

吳立春：“我們兩個人扯，不快些嗎？”

吳冬花瞥了一眼吳立春，偷偷地笑了，臉上的小酒窩特別好看。

野菜盛滿了籃子，連彎彎的籃把子下也塞得滿滿。吳立春把籃子套在扁擔的一頭，另一頭套上裝欄糞的畚箕，挑起來朝山下走去，吳冬花跟在后面，折了根小樹枝，一下一下地揮掃著路邊的小草。

吳二爺拄著一條拐，趕著兩頭牛走著，牛脖子上還掛著一些青草，因為他走得慢，被吳立春和吳冬花超了過去。

吳二爺：“這兩個麻豆鬼，像兩公婆一樣?！?/p>

5.杏子樹上

杏子漸漸地長大了，又黃了。

吳立春在樹上摘杏子，樹下有許多小孩和村里人向他要，他都給。

吳立春轉(zhuǎn)過頭，看見吳冬花在樓窗上看他，他便挑了幾個最好的摘著，接著丟進窗里，吳冬花笑著撿著落在樓板上和床鋪上的杏子。

杏子落在樓板上，沉悶地響著。

坐在樓下搓麻線的吳嬸仰著頭看了看樓板，大聲問：“冬花，啥響動，是老鼠嗎？”

樓上的冬花忙朝窗外的吳立春擺擺手，示意夠了。

6.田野

山腳的稻田里，稻子已經(jīng)黃了。

天上的云彩在飛快地移動著，稻田里一會明亮一會陰暗，一陣陣狂風吹得稻子一起一伏。

高音喇叭里響著急促的聲音：“各大隊注意，八號強臺風中心預(yù)計要過境我們這里，公社要求各生產(chǎn)隊馬上下田割稻，放在田里疊好，馬上下田，馬上下田！”

各家各戶的勞力都戴著斗笠，拿著鐮刀下田去了。

人們奮力地割著稻子。

田野里都是拼命割著稻子的人群。

7.小山塢

一個狹小的山塢，一塊塊小梯田一直伸展到山下。

稻子一堆一堆地放在田埂上，在最上面的一塊小田里，吳立春和吳冬花一起割著稻子，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割。

割完最后一把稻子，吳立春抹了一下滿臉的汗水，坐到稻子上，吳冬花放下鐮刀，鉆進了田邊的樹林里。不一會，吳冬花在林子里尖叫了一聲。

吳立春忙站起來，鉆進林子里問：“怎么了？”

“蛇，一條蛇！”吳冬花手忙腳亂地系著褲帶，她越慌亂，越系不好，反而連褲子都掉了下來，露出了健白的下肢。

吳立春呆望著吳冬花，終于控制不住沖動，抱住了她。吳冬花沒有反抗，反而把臉鉆到了吳立春的懷里。

樹葉在大風中翻飄著。

8.曬谷場上

夕陽挨近了山岡。

吳叔、吳冬花、吳立春和一些村里人都在收稻谷。

籮筐里，金黃的稻谷裝了八成滿，吳叔將籮筐系好，串上扁擔，挑起來往家走去。吳冬花把地笠放到了吳立春家的門口，吳立春也打著地笠過來。

放好地笠，吳冬花說：“我把你的谷子抬進來吧。”

吳立春笑著答：“好呀?！?/p>

9.吳立春家

吳冬花在前面，吳立春在后，兩個人抬著谷子進了屋。吳立春說：“已經(jīng)曬干了，放到樓上去吧?！?/p>

吳冬花聽了，便抬著谷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樓梯，吳立春把籮筐用雙手托住，以減輕吳冬花的壓力，跟著上了樓梯。

來到樓上，放下籮筐，吳立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把抱住吳冬花，把她抱到了床上。

那筐谷子靜靜地放在樓板上。

10.吳叔家

吳叔把谷子挑進家里，正在灶臺上燒晚飯的吳嬸問：“冬花呢？”

吳叔放下谷擔：“在背地笠?！?/p>

吳嬸：“叫她快點，把谷子抬到樓上去?！?/p>

吳叔：“忙什么，她自己不會回來?！闭f著，坐到灶膛邊掏出旱煙袋，裝上煙絲，拿起火鉗從灶膛夾出一塊火點上煙，“叭叭”地吸著。

吳嬸哼了一聲，解下圍在腰間的布裙，走到門口尖聲叫著：“冬花，冬花，你死到哪里去了？快來把谷子抬到樓上去！”

吳冬花匆忙從吳立春家前門走出來，因為后門剛好對著她家的前門。

11.吳家樓上

夜晚，吳叔蜷身側(cè)躺在床沿，那頭吳嬸仰身躺著。

吳嬸：“我看冬花八成是和前面的好上了?！?/p>

吳叔：“好就好唄?！?/p>

吳嬸：“放屁！我的女兒能嫁給這種無爹無娘無人教的東西？”

吳叔：“現(xiàn)在是戀愛自由，哪像我們?！?/p>

吳嬸騰地坐起來，湊過來擰著吳叔耳朵：“我們怎么了？我還不是給你生了個這樣俊的女兒，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

吳冬花隔著板壁問：“爹，你們吵什么呀？”

吳嬸躺了回去，壓低聲音說：“不行，由不得他們，我明天就去把堂侄兒叫來給她看看。”

吳叔把煙鍋在樓板上敲了敲，說：“都由你，家里不是都由你！”

12.山路上

吳嬸急匆匆地朝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去。

太陽快下山了，吳嬸又急匆匆地往回趕，后面跟著看上去很壯實的陳生浩。

13.吳家屋里

吳嬸和陳生浩走進屋里，吳冬花正在做晚飯。

吳嬸：“坐。冬花，這是你表哥，做燒磚瓦手藝的?！币婈惿七€站著，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呀，坐呀?！?/p>

灶臺上的吳冬花瞥了一眼陳生浩。

陳生浩三十來歲，因為常年燒火和干重活，臉色黝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大些。

吳嬸走到灶臺邊：“冬花，你去燒火?！闭f著，從櫥里拿出幾個雞蛋，打在碗里，放到鍋里去煎著，接著又從櫥柜里拿出兩把粉絲。

不一會，兩碗米粉點心燒好了，吳嬸盛起來，端到八仙桌上。吳叔從外面回來，他看了看陳生浩。

陳生浩站了起來，怯怯地叫了聲：“姑父?！?/p>

吳叔點點頭：“吃吧，先吃?！?/p>

陳生浩：“你也來吃?！?/p>

吳叔在另一邊坐下，端起米粉，見陳生浩還愣著，便說：“吃呀。”

陳生浩端起米粉吃著。

這時，門外來了吳二爺和其他幾個鄉(xiāng)鄰。

杏樹下，吳立春站在那里看著吳叔家，無奈地耷拉下了頭。

14.吳家屋里

夜黑了下來。吳嬸點起了美孚燈，對吳冬花和已進屋來坐著的鄉(xiāng)鄰說：“生浩是我堂哥的兒子，做燒瓦手藝。他家有三個兄弟，我跟堂哥說好了，他來我們家入贅。冬花，你看看怎么樣？”

陳生浩低著頭，搓著手。

吳冬花：“我不要，要招你們自己招好了?！?/p>

吳嬸：“你個沒爺娘教的東西，怎么跟媽說話呢？”

吳冬花：“我就這么說話?！闭f完，站起來走向隔壁的屋，隨著“咚咚”的上樓聲，她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吳嬸沖著吳叔：“你看看，把她寵成什么樣了，說話沒大沒小的?！?/p>

鄉(xiāng)鄰們見事情僵了，都站起來勸說著吳嬸，走出屋去。

陳生浩站起來：“姑父、姑，不用說了，表妹看不上我，我也配不上她。謝謝姑的一片好意，我回去了。”

吳叔：“這么晚了還回去，十五里山路呢?！?/p>

陳生浩：“不要緊，我夜路走慣了。再說，我還帶了手電筒呢?！闭f完，他向外走去。

吳嬸沖著吳叔：“你看你這個木頭，你們要氣死我呀！”說著，一腳把一條木凳子踢翻在地。

吳叔：“有緣分打不散，沒緣分捆不到一起?！?/p>

吳嬸愈加氣惱，跺著腳，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隔壁屋里，來到樓梯下，拿起扣在門上的鐵包鎖上鎖。

15.吳冬花房間

吳冬花坐在床沿上，氣惱地用手捶著床鋪。她站起來推開窗戶，看著沉靜的村莊和門前的那棵大杏樹，仿佛吳立春還在摘杏子丟給她。

“咚”,一粒小石子被丟到了樓板上。吳冬花吃了一驚，揉揉眼，再看著杏樹。杏樹搖晃著枝葉，一根長長的竹子朝她伸過來，她明白了，緊緊地握住竹子。

吳立春雙手抓著一根從樹上垂下來的繩索，在竹子上慢慢地走過來，來到屋檐邊，他彎腰利落地跳進了窗戶。

吳冬花撲在吳立春的懷里，抽泣起來。

吳冬花和吳立春靠在床上，輕輕地說著話。

吳冬花：“我是不會跟那個表哥的，你看那樣，都小老頭了?！?/p>

吳立春：“你媽那么兇，你拗得過她？”

吳冬花：“我們明天就到公社了去登記，領(lǐng)證了，她也沒辦法?！?/p>

吳立春：“那樣行嗎？”

吳冬花：“有什么不行，你二十四，我二十二，合法了，我都不怕你怕啥？”

吳立春：“好好，我聽你的，不過，還要大隊證明?！?/p>

吳冬花：“公社秘書是我表叔，講得通的，我們明天一定要去。”

“好，一定去?！闭f著，吳立春狠狠地抱著吳冬花親了一口，“我該回去了?！?/p>

窗臺上，吳立春摸著來時放在那里的繩子，雙手緊抓著繩子，身子往竹子上移去。

16.山坡地

清晨，吳二爺趕著兩頭牛在山路上走著。

來到一片荒坪地，牛在那里吃草，吳二爺迎著刺眼的陽光，手搭涼棚朝山上看著什么。突然，他停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著，揉揉眼再看——半山腰本來長在那里的大白楊樹不見了。

吳二爺一拐一拐地朝山坡上爬去，一大堆樹椏枝堆在那里，他明白了什么，連溜帶爬地下得山來，看著雜草被腳印壓倒的方向，氣憤地罵了一句。

吳二爺一拐一拐拼命地走著，邊走邊喊：“前山人偷樹啦，前山人偷樹啦——”

17.嶺頭村

吳二爺跑進村里，一個勁地喊著：“大白楊樹被前山人偷了！”

鑼聲在村里響起，村里人有的放下飯碗，有的從茅廁里鉆出來，紛紛跑向曬谷場。不一會兒，曬場上聚集了上百個人。

民兵連長吳金寶扎著皮帶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大聲說著：“早上吳二爺去放牛，我們村山上的那棵大白楊樹被前山人偷走了，現(xiàn)在我們?nèi)デ吧酱澹阉o抄出來！”

“走！”“抄回來！”群情激奮的人們一齊吶喊著，朝村外涌去。

18.山路上

吳立春和吳冬花正在路上走著，他們聽見了吶喊聲，以為是吳叔叫人來追他們。吳立春把吳冬花拉進灌木叢中，蹲下來說：“你在這里千萬別動！”

吳冬花：“那你呢？”

吳立春：“我出去走，就我一個人，他們什么辦法也沒有。”

吳冬花驚恐地點了點頭。

吳立春在吳冬花的臉上親了下，鉆出灌木叢慢慢地朝前走去。后面趕上來的吳金寶邊跑邊叫著：“立春，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早，一個人先來了?！?/p>

吳立春：“嗯？”

吳金寶：“前山人這樣猖狂，非抄他們干凈不可！”

吳立春見吳金寶跑得快，也跟著跑起來：“你說什么？”

吳金寶：“你還不知道？我們村那棵大白楊樹昨晚叫前山村人偷去了，我以為你知道了先來呢，那你這么早跑出來干啥？”

吳立春：“混賬東西，那是我們祖宗留下來的呀！”他氣憤至極，飛快地跑起來。

喧鬧的人群在山路上奔跑著，前山村漸漸已在前面了。

19.前山村

村中間的一口水塘里，兩根粗大的白楊樹干浮在水面上，幾個年輕人在水里用力地往水下摁，可怎么也摁不下粗大的樹干。

前山村的隊長周大成，焦急地跺著腳，嘴里喊著：“快點吶！”

一個結(jié)巴慌慌張張地跑來：“隊……隊長，不好了，嶺頭，嶺頭……”

周大成：“你瘋了，不能說快點！”

結(jié)巴：“嶺，嶺頭人……”

隨著一陣吶喊聲，吳金寶、吳立春和嶺頭村的人已沖到了前面。吳金寶一把抓住周大成：“你們敢偷我們的大白楊！”

周大成：“沒有，沒有偷！”

吳金寶放開周大成：“還沒有？那塘里浮的是死尸呀！”

嶺頭村的人越來越多，前山村的人都嚇得躲起來。塘里的年青人急忙爬上岸，跑了。

吳立春跳下水塘，把在水中央的樹向岸邊推。幾個青年見了也跳入水去，幫他一起把樹推到岸邊，拖上岸。

吳立春爬上岸，坐在樹上，抹了抹頭上的水，看著眼前的小村子。他忽然又站起來，對吳金寶說：“金寶叔，他們那些個柴禾、樹椏說不定也是我們村山上偷來的?！?/p>

吳金寶看著堆在門前的柴棍，說：“對，今天我們來的人多，把它們都搬回我們村去?！?/p>

“好?！睅X頭村的人紛紛沖到屋前，把柴禾、樹棍扎起來，往村外走。

整條通向嶺頭村的山路上，都是背著柴禾和樹棍的人群。

20.曬谷場

柴禾和樹棍堆起了一座小山丘，嶺頭村的人還在不斷地搬運著。

21.前山村

水塘邊，吳立春和幾個后生把從水里撈出來的那兩根大樹干，用繩子捆綁好，正準備抬起來，身挎駁殼槍的周部長氣喘吁吁地跑著。

“放下?！敝懿块L叫著。

吳立春：“放個屁，這樹本來就是我們村的，他們偷來，我們追回去，還是我們錯了？再說，我們不是一個公社的，你管得著嗎？”

周部長：“你們也不能把人家的柴禾都抄回去啊，土匪呀。”

吳立春：“你才土匪呢，你帶了槍，我們就怕你呀?！?/p>

周部長：“我警告你們，立即停下來，這事由我們兩個公社一起來解決。”

吳立春丟下杠桿，握著拳頭，走向周部長：“我們就是不停，你想怎么樣？”

周部長下意識地掏著槍套。

吳立春：“你真敢動槍?！币蝗疫^去，周部長猝不及防，踉蹌了幾步，終于站不穩(wěn)，跌倒在木頭上。他額頭撞著樹干，立時，鮮血流了出來。

吳立春拾起杠桿，把繩子套上，和幾個人一起抬著走了。

22.曬谷場

柴堆邊放著那兩段粗大的白楊樹干，嶺頭村的人聚集在一起，指著高大的柴禾堆，談?wù)撝?/p>

公社的李部長也挎著駁殼槍，身后還跟著兩個背著步槍的民兵，來到曬谷場。他找到吳金寶，大聲罵著：“看你們干的好事，亂子捅大了吧！”

吳金寶：“部長，這事本來就是前山村的人的錯，你還來批評我們……”

李部長：“批評，批評算完了？告訴你，縣里的人也已經(jīng)來了，你把打周部長的吳立春找出來……”

在邊上的吳立春喊：“我在這里！”

李部長一揮手，兩個民兵迅速地將吳立春扭住，從腰間的子彈袋邊抽出一根麻繩，三下五除二把吳立春捆了起來。

“不能抓人！”“放了吳立春！”周邊的群眾起哄了，人群騷動起來，和李部長他們爭奪被捆了的吳立春。這時，一班縣中隊的戰(zhàn)士趕過來，他們見這情形，迅速地把步槍橫拿著，把群眾和吳立春分開來。

吳立春在兩個戰(zhàn)士的押解下，走向村外。

23.公社會議室

這是一個簡單布置的會議室，長方桌上頭坐著縣里來的主任。

周部長頭上纏著紗布也坐在一邊，李部長坐在對面看著他，一聲不響。

縣主任：“這打人，一定要懲辦。”

李部長：“那他們偷盜樹木呢？”

縣主任：“也一定要懲辦?！?/p>

周部長：“我看打人也是一時沖動造成的。”

縣主任：“老周，你怎么反而替兇手說話了，你要是當時就死了呢？”

周部長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被紗布纏著的頭，接著說：“好好，我不說這個了，那我們那邊被抄來的柴禾、樹棍怎么辦？那是他們過冬要用的呀。”

縣主任：“叫他們來拿回去，你們回去把偷樹的主犯立即抓到縣里來?！?/p>

24.前山村

周部長帶著三個縣中隊戰(zhàn)士，來到周大成家前。周部長指著周家，說：“就這家。”說完，在一塊石頭上背朝著周家坐下來。

周家雜亂的門前，周大成正坐在樹墩上，手托著一個海碗在喝粥，門前上方掛著一塊“參軍光榮”的橫匾。

一戰(zhàn)士：“周大成。”

周大成：“是我！”

戰(zhàn)士：“我們奉命來拿你歸案?！?/p>

周大成：“知道，等一下我換件衣服?！睂ξ輧?nèi)喊，“小燕媽，把箱底那套衣服拿來?！?/p>

不一會兒，周大成妻子周嬸從屋里出來，手上捧著一套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舊軍裝。周大成接過軍裝，就在門口換起來。

鄉(xiāng)親們已聞訊趕來，圍著周部長論理?！澳銈儾荒茏ニ　薄皹淇硜碛植皇撬饺擞玫??！薄耙ゴ蠹叶既?！”“那娘兒倆咋活？”

周部長大聲叱喝：“好了?！苯又诺驼Z音說：“這些我都知道，嶺頭村的吳立春因為打我被抓了。事情是我們這邊引起的，大成是隊長，不抓他抓誰，再說，砍那么大的樹，本身就是犯法。還有，嶺頭村的人，因為我們這邊不抓人，到我們這里來鬧，你們撐得??？?。∧銈儞蔚米?！”

眾人啞口了。

穿好衣服的周大成走了過來，兩個戰(zhàn)士欲架起他綁起來。

周部長搖搖手：“不用，我知道他。”

“爹！”一聲尖叫外面?zhèn)鱽?，十八九歲的周小燕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周大成的腰，哭泣著。

周大成拿開女兒的手，說：“燕呀，爹走了，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往后要多幫娘干點活?！?/p>

周小燕哭泣著點點頭。

周大成：“鄉(xiāng)親們呀，拜托你們了！周部長，我們走吧?！?/p>

周部長：“叫你到地質(zhì)隊去，你偏把名額讓給人家，這下好了吧，走！”

周部長他們朝村外走去，鄉(xiāng)親們含淚喊著：“大成，家里有我們！”“我們照常給你記工分……”

25.曬谷場

臨時搭成的臺子，一塊橫幅掛著白紙黑字“審判大會”。

一個公安人員在宣讀判決書：“判處打人兇手吳立春有期徒刑三年，判處偷盜集體林木主犯周大成有期徒刑三年，實行勞動改造。”

周大成、吳立春被綁著站在臺角，縣中隊戰(zhàn)士扶住他們，押下臺去。

曬谷場上站滿了人，天下著雨。

站在對面樓窗前看的吳冬花，哭著趴在了窗沿上。

門前的那棵杏子樹在雨中佇立著，雨水從樹葉間不斷地滴下來。

26.牛欄屋墻上

一張布告貼在那里，上面印著吳立春、周大成和另外幾個人的照片，其中還有個女的。幾個小學生指著那個女的叫著看著。其中一個小學生念著：“通奸犯李阿嬌，有期徒刑一年。”吳叔不知什么時候也站在后面，那群小學生轉(zhuǎn)過來問他：“什么叫通奸犯啊？”

吳叔氣憤地罵著：“問你們爹娘去！”

27.吳家屋里

吳冬花憔悴地坐在竹椅上。

吳嬸在一邊嘮叨著：“這下好，死心了吧，那個沒爹娘的都坐牢去了?！?/p>

吳冬花：“他又不是去槍斃?！?/p>

吳嬸急了，抬手欲打吳冬花，這時，吳冬花轉(zhuǎn)過身，要嘔吐的樣子，卻又吐不出來。

吳嬸見女兒這個樣子，急了：“怎么，你個死麻豆鬼，你氣死我了！”

吳叔走進來，疲憊地坐到椅子上。

吳嬸跺著腳：“這怎么辦？怎么辦呀！”突然停下來厲聲道，“這一回你們都得聽我的！”

28.舊磚窯

陳生浩抓起一坨泥，用力地砸在木制的模框里，刮去上面多余的坯泥，把木框倒過來放在一塊木板上，一塊磚坯形成了。

陳父走進來：“生浩，別干了，去嶺頭小姑家?！?/p>

陳生浩：“不去，去了不是沒用。”

陳父：“叫你去就去呀?！?/p>

陳生浩看了父親一眼，不情愿地走進屋里，換了一件布衫走出來。

29.山路上

陳生浩父子在山路上走著，他們的前面已可見嶺頭村。

30.吳叔家

一桌人已吃完晚飯，吳嬸在灶臺上洗涮著碗筷。

吳金寶和其他人站起來：“叔、嬸，晚飯也吃了，事也說好了，我們回去了?！?/p>

吳叔：“嗯，好，好，叫你們賠工夫了?！?/p>

來客出去，吳嬸洗好碗筷，解下圍裙，拉著陳生浩：“去睡吧?！彼惿谱叩礁舯谖堇?，來到樓梯邊，說：“上去吧，從今起，你是主人了。”

陳生浩慢慢地爬上樓梯。

靠窗邊的床上，側(cè)身躺著吳冬花，她一動也不動，放在柜子上的煤油燈亮著暗紅的光。

陳生浩愣在那里，他看見在床的對面有兩只柜平排放著，就到那里去躺下。

吳冬花轉(zhuǎn)了個身，看了看躺在柜子上的陳生浩，過了一會兒說：“明天，就去公社登記吧?！?/p>

陳生浩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p>

31.勞改農(nóng)場

犯人們穿著監(jiān)服在茶山里除草，遠處站著帶槍的士兵。

吳立春用勁地鋤著草，周大成跟了上來，對吳立春說：“其實我們砍的那棵樹，是我們兩個村爭不清楚的?！?/p>

吳立春：“那你們還來偷砍?！?/p>

周大成：“我們隊里打稻的稻桶都破得不能用了，我只是想做幾個新的，誰知道會惹出這種事?！?/p>

吳立春：“說啥也沒用，我們不都來坐牢了？”

一聲哨響，傳來看守士兵的話：“休息了。”犯人們立即放下鋤頭，坐到茶蓬邊的地上。

周大成把鋤頭橫放在地上，坐上去后問吳立春：“哎，我們再過一個月就出去了，你準備出去后去哪里？”

拉完尿的吳立春轉(zhuǎn)過身，答著：“還能去哪兒呀，還不是回嶺頭去。”

周大成：“我不想回去了。像我們坐過牢的回去，都是壞分子，反革命，三天兩頭挨批挨斗、戴高帽、游街，怕死了?！?/p>

吳立春：“那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周大成：“我們村有個人前幾年就跑到福建去了，在山里開荒種藥材，過得還蠻好的，還不用入集體?！?/p>

吳立春：“還有這樣的地方？”

周大成：“不騙你，只要能到那個地方就沒事，那里山多，荒地多，就是人少。只要不犯法，沒人來管的。你要是想去，我們一起去?！?/p>

吳立春：“三年了，不知村里是什么樣了……”他若有所思。

32.監(jiān)獄大門口

旁邊的小門開了，吳立春和周大成走出來，他們回頭看了看關(guān)了他們?nèi)甑牡胤?，長長地嘆了口氣。

周大成：“走吧，到福建去吧。”

吳立春：“我們一個人才三十元錢，到得了那里嗎？”

周大成：“從這里走二十里就是火車站，從那里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大概是二十元少一點車票，下車再走一百里，就是我們村那個人住的地方，只是在路上我們買不到飯吃，我們沒有全國糧票。”

吳立春：“我還是想回去看看?！?/p>

周大成：“你真回去了，就出不來了。像我們這種人，到公社登記，一層層都管著呢。再說，我們這里到家里的火車票，也是二十元，錢也不夠用呢。我知道你是一個人，我呢，老婆女兒都在家里，我都不回去，你回去干啥？”

吳立春：“好吧，我們都逃出去吧?！?/p>

33.火車里

周大成和吳立春坐在過道里，耷著頭，一副又餓又累的樣子。

廣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樂停止，傳來播音員的聲音：“旅客同志們，前面是光澤站，到光澤下車的旅客請下車?！?/p>

周大成拉了一下吳立春：“下車了。”吳立春迷迷糊糊地站起來。

34.火車站外

周大成和吳立春走出火車站。

一個“工農(nóng)飯店”的房子在車站對面，從那里飄出陣陣清香。吳立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說：“大成叔，要走路了，我們?nèi)コ渣c啥吧。”

周大成點點頭。

35.飯店

周大成和吳立春來到飯店里，穿著工作服的服務(wù)員迎上來問：“你們要吃飯嗎？”

周大成：“我們沒有糧票。”

服務(wù)員：“餛飩不用糧票。”

周大成：“那就燒兩碗吧?！闭f著，在桌子邊坐下。

服務(wù)員去收拾空碗。

一個碗里還有半碗湯，吳立春端起來就喝了下去。

服務(wù)員笑了一下，收起碗端了進去。不一會，又端著兩碗餛飩走出來，放在桌子上：“一毛五一碗?！?/p>

周大成從口袋里摸出一元錢遞過去，服務(wù)員邊說邊找錢給他：“三毛，找七毛?！?/p>

吳立春在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餛飩。

36.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街道

在一個打鐵鋪，周大成問路：“同志，新光公社怎么走？”

打鐵工：“順著這條路走，到岔口再問?！?/p>

吳立春：“有多遠？”

打鐵工：“八十五里?！?/p>

37.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小鎮(zhèn)

周大成在問一個老農(nóng)：“老伯，紅星大隊怎么走？”

老農(nóng)指著一個大山谷，說：“順著這條路進去，二十里就到了?！?/p>

38.上世紀七十年代小山村

周大成問一個背柴的婦女：“阿嬸，牛頭尖在哪里？”

阿嬸：“順著這條小嶺走，八里路就到了?！?/p>

39.牛頭尖

一片山谷平地上，搭著一個小窩棚。

來到窩棚前，周大成大聲叫著：“志堂?！?/p>

窩棚里走出來周志堂，他衣服破舊，人卻顯得很精神。

“大成，你怎么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40.窩棚

三個人在窩棚里坐下。

周大成：“志堂，快弄點吃的?！?/p>

周志堂：“知道，知道?！彼麖腻伬锬贸鰩讉€玉米餅，“先吃這個，等一下再做飯?！?/p>

吳立春和周大成大口大口地吃著玉米餅。

周志堂一邊燒飯一邊說：“再過幾天來，你們就找不到我了?！?/p>

“怎么了？”周大成問。

周志堂：“我在新光公社找了個二親，那男的在鐵路上出事故死了，你們來得正好，我就放心地住到下面去，這里的東西都交給你們了?！彼钢豢诟祝骸澳抢镉幸话俣嘟镉衩住！庇种噶酥笒煸诹荷系牟即?，“袋里有五斤白術(shù)籽，明年種起來就有錢了?！?/p>

周大成：“那你不要這里了？”

周志堂：“不要了，那戶家的日子過得好?！?/p>

周大成：“那好，我們現(xiàn)在沒錢，等有錢了就還你本?！?/p>

周志堂笑著看著他們不長的頭發(fā)：“怎么，你也和他一樣犯事了？”

周大成指了指吳立春：“哎，真是一言難盡啊?！?/p>

41.牛頭尖

周大成和吳立春奮力地挖著山地，他們都是干活的好料，挖得很快。

山上的野花開得漫山遍野。

樹葉綠了，又黃了。

原來的窩棚變成了三間泥坯小房，房頂上蓋著厚厚的茅草。

周大成和吳立春挑著兩擔白術(shù)，在山路上往下走。

42.收購站門口

周大成和吳立春數(shù)著一沓十元幣，在一邊的石墩上坐下來。

周大成問吳立春：“想不想回去看看？”

吳立春：“現(xiàn)在倒不想了?！?/p>

周大成：“回去看看吧。只是記住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們在這里?！闭f著，從口袋里掏出剛放進去的那沓十元幣和一張證明，接著說：“這是我托人弄來的證明，到家里就不要拿出來用，這些錢你帶去，幫我把老婆和女兒接過來。”

吳立春：“那你不回去？”

周大成：“我回去要花兩個人的車費，省點吧。”

吳立春：“叔啊，你對這里怎么這么熟呢？”

周大成：“我在這個縣里當過兵。你呀，現(xiàn)在就動身去好了。”

43.嶺頭村

傍晚，吳立春戴著帽子，穿著風衣走進了村，偶爾碰見個人，也沒注意他。

吳立春在自家屋外看了看，見房子還好好的立著，搖了搖頭。

后邊的吳家傳出來一陣小孩的笑聲，吳立春躲在樹后朝吳家瞅著。

陳生浩在一堆蕃薯藤邊剁著豬食，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蹲在旁邊，從屋里走出來吳冬花，她手里抱著個小的，肚子里還懷著一個。

吳立春怔了一會兒，向外面走去，他不時地回頭看看那棵高大的杏樹。

44.嶺頭村

字幕：四十年后。

當年的嶺頭村已變了樣，村西邊已豎起了一排排新房，村東邊也就杏樹這邊還是破舊的木結(jié)構(gòu)房子。

曬谷場建成了小廣場，那里擺著一些公示欄和健身器材。前面的小水塘還在，已改造得整潔好看。

一輛三輪電動車從水塘邊的水泥路駛向小廣場，駕車的吳立春已六七十歲，精神很好。

吳立春在自家房前的廣場邊停下來，他下了車向舊房子走去。來到跟前，見房門鎖著，從木格窗外朝里看，里面舊農(nóng)具，等于把整個房子塞得滿滿的。

林蘭，三十來歲，長得嬌小好看，從廣場一邊走來，見有人在那里，走過去問：“喂，你看啥？”

吳立春：“哦，我看看房子?！?/p>

林蘭：“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p>

吳立春：“這是我的家呀。”

林蘭愣了一下：“哦，你是吳立春，半個月前轉(zhuǎn)過戶口來的那個。”

吳立春：“對。”

林蘭看了看電動車問：“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

吳立春：“前山，那里我有個房，我回來前兒子已給我收拾好了?！?/p>

林蘭：“這樣?！闭f著，向村子的新區(qū)走去。

45.杏樹下

吳立春來到杏樹下，見杏樹粗大，便伸出雙手去抱，剛好能抱住。

46.吳家屋里

吳冬花從屋里走出來，看見有人在抱杏樹，叫了一聲：“誰呀，你干啥呢？”

聽見聲音吳立春回過頭，他們四目相對，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吳冬花丟下手中的掃把，輕聲地問：“你，你是人是鬼??？”

吳立春揉揉眼：“是人，也是鬼。”

吳冬花：“快過來呀?！?/p>

吳立春走過去，吳冬花一把將他按在椅子上，手哆嗦著拿茶杯倒茶，遞過去。吳立春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吳冬花站在桌子邊問：“這么多年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也不給一個音訊？”

吳立春：“我回是回來過，不過立即就走了?！?/p>

47.杏樹下(閃回)

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吳立春在杏樹前看見吳冬花手里拉著一個孩子，懷里抱著一個孩子，毅然離開了，消失在夜色中。

48.牛頭尖

吳立春、周婷和十七八歲的周燕來到牛頭尖。

周大成興奮地從茅草房里迎出來。

49.山路

周大成冒著大雨往山里走，因為沒帶雨具，他把外衣脫了，撐在頭頂。轉(zhuǎn)過一個彎，來到一條開闊的河邊。

一個啞巴在河邊焦急地喊著：“啊，??！”他邊上一只水牛站在那里，悠閑地甩著尾巴。

河中央，兩只高大的公水牛在斗角。

見到周大成，啞巴指著河中的牛，又指了指上游滾滾而來的山洪。周大成明白了啞巴的意思，從他手里拿過柴刀，在路邊砍了一棵長滿刺的灌木，把外衣搭在一枝樹椏上，快步跑下河去，對著其中一頭公牛的屁股狠狠地抽下去。

大公牛被打疼了，跳起來向岸上逃去，另一頭公牛也跟著追了過去，兩頭牛都上了岸。山洪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很快吞沒了周大成。(閃回完)

50.嶺頭村

吳冬花兒子吳銀亮，四十來歲，他從新村里走出來，來到小廣場上，朝吳家老屋走去。

在小廣場蹦跶完已老的吳金寶問吳銀亮：“銀亮到哪兒去？”

吳銀亮指了指吳立春的房子：“這人說回來了?！?/p>

吳金寶：“哦。”跟著他們一同向吳家老屋走去。

51.吳家老屋內(nèi)

吳冬花：“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呢？”

吳立春：“在那里我和周燕成了親，過了兩年，周燕爸在下山時被突發(fā)的山洪沖走了，周燕媽經(jīng)人介紹改嫁到了山下的大村里，我們也都跟著遷到山下，在那里落了戶?！?/p>

吳冬花：“你有孩子嗎？”

吳立春：“兩個，一個在部隊上，一個大學畢業(yè)了，我叫他到這里來，還真招上了。燕去年過世了，我賣了那邊的家產(chǎn)，帶著燕一起回來了。你呢？”

吳冬花：“我也兩個兒子?！?/p>

吳銀亮他們走進來。

吳銀亮：“媽，他就是立春叔？”

吳冬花：“對?！?/p>

吳金寶一把抓住正站起來的吳立春：“立春，你還知道回來，當年撥亂反正那陣，周部長非要給你們兩個平反，費了多少勁平反了，可通知書都發(fā)不出去呀?！?/p>

吳立春：“后來我們收到了，是周部長叫前山村會計查到的地址，周部長真是個好干部呀?！?/p>

吳銀亮：“立春叔，你說住在老家房子里呀？那里面堆的東西有些是集體不要的，有些是我放在那兒的，我想不放點東西房子就沒人管壞得快?！?/p>

吳立春：“不急不急，我現(xiàn)在住在前山村，以后再說?！?/p>

吳銀亮：“前山村現(xiàn)在也并到了我們村，我們是一個村?！?/p>

吳金寶：“立春，走，到我那里去坐坐。中飯去我家吃。”

吳冬花：“我們是老鄰居了，還是在這兒吃吧。你也在這吃。”

吳銀亮：“對，對，我去弄些菜來。”

52.吳家老屋

一桌平常的農(nóng)家飯菜。

吳立春和吳金寶、吳銀亮喝著酒，吳冬花不時地把鍋里炒的菜端過來。

吳金寶：“立春啊，銀亮是村里的書記。嗯，兩任了吧?！?/p>

吳銀亮：“兩任還不到。哎，兩位叔，后天就要選村主任了，你們可要投我一票呀！”

吳立春看了看吳銀亮，總覺得他有點像自己當年的模樣。他接著說：“那當然?！?/p>

吳金寶把杯中的酒一仰脖子就喝完，接著說：“銀亮，我們村里宗族、親戚那么多，誰搶得過你呀。”

吳銀亮：“就怕有人心不齊?！?/p>

吳冬花把一盆菜放在桌上，說：“選不選上不用稀奇，做好村里的事就行了?！?/p>

吳銀亮：“你呀，懂個啥呀！”

吳金寶端起酒杯，正要喝，他看了看吳立春和吳銀亮，把含在口里的酒噴了出來，大笑起來。

吳立春和吳冬花對視了一下，也會心地笑起來。

見大家都在笑，吳銀亮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起來。

53.小廣場

鄉(xiāng)村選舉在進行。吳銀亮站在那里，有許多人在聽著他說話。

林蘭、吳銀亮的妻子張愛珍和一些人在人群中分著香煙。

吳金寶走過來，吳銀亮弟弟吳金良把一支香煙遞給他。

吳金寶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吳金良瞪了他一眼，把香煙丟到了地上。

唱票人叫著“吳銀亮、李朝陽……”

黑板上的正字不相上下。

唱票人手里最后一張票是“吳銀亮”。

黑板上的“正”字，吳銀亮多了一票。

緊張看著黑板的吳銀亮松了口氣，接著又罵起來：“這么多沒良心的東西，我累死累活給村里做了這么多事，都白干了。”

二十五六歲的吳林朝，一身退伍軍人裝束：“選都選上了，發(fā)什么牢騷，再說，你說的那些事不是政府引導，你一個人做得起來？”

吳銀亮：“你放屁，有本事你來做！”說著，揚長而去。

一個傻子在一邊揮手跺腳喊著：“選了，選了！”

54.農(nóng)家樂飯館

四五桌大酒席上，坐著亂哄哄喝酒吃菜的人。

吳銀亮站起來，旁邊的吳金良拍了拍桌子：“靜一下，靜一下，我哥有話說?！?/p>

吳銀亮端起酒杯：“這次書記、主任一肩挑，全靠各位親朋好友幫忙，謝了！”說著，把酒一口喝干。

眾人七嘴八舌：“全是大哥你自己威信高。外村人來搶，叫他們見鬼去！”

吳銀亮：“好了，好了，我們接下去還得掙錢，還得活?，F(xiàn)在上頭有規(guī)定，我這樣的身份是不能在村里的工程投標了。所以，以后呢，小華、貴民這工程的事都是你們出面了。”

小華：“我們能行？”

吳金良：“哥是書記、主任，在后面撐著呢?！?/p>

眾人：“對，不怕！聽大哥的?！?/p>

55.吳家老屋前

吳銀亮和一個七十多歲的風水先生在看著什么。

吳銀亮：“你看仔細點，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這次選舉才多一票，這兩天一個大工程投標，叫小華去投又不中，賠了一萬多費用。”

先生：“小失不算失?！闭f著，拿出羅盤擺弄著，又抬頭看了看那棵高大的杏樹，“哎呀呀，是這樹呀，你看，那條粗椏枝都伸到你樓窗上去了，這不是紅纓槍一樣刺過來嗎？這還順得了呀?！?/p>

吳銀亮掏出手機，撥通電話：“金良、小華，帶把鋸到老屋里來?！?/p>

不一會兒，吳金良、張愛珍、吳小華、林蘭走過來。

吳銀亮：“把這棵樹鋸了！”

從外面回來的吳冬花：“不行，這樹不是我們的說鋸就鋸呀！”

吳銀亮：“媽，你少來管事?！?/p>

吳金良：“對呀，這嶺頭村里有什么哥不能做的事！”

吳冬花走到樹下：“這樹就是不能鋸，要么你先鋸死我！”

吳銀亮：“哎呀，媽，先生說了，這樹的枝椏直戳我們家，我們做事不順，你不為我們想想？”

張愛珍：“對呀，媽，我們好了，你才放心呀?！?/p>

吳冬花嘆了一口氣：“好，那也只能把蓋到我們家的那枝椏去掉。”

吳金良立即爬上樹去，鋸著樹枝。

一截截的枝條丟在地上，堆起了一大堆。

56.吳立春屋

傍晚，吳金良叼著香煙來到門前打開鎖，把一輛雙輪車拉了出來。在鎖門的時候，扔了香煙頭。

香煙頭落進了一籮筐木炭上。

吳金良鎖好門，拉著車走了。

香煙頭在木炭中冒著“紅點”，漸漸地“紅點”大起來。

天完全黑了，屋里已露出了一片火光。

57.小廣場

吳林朝騎著摩托車從村外回來，看到房子里冒出火光，立即停下來，向村里跑去，大聲叫著：“著火了，著火了！”

村民們紛紛從家里出來，奔向著火的地方。

幾個義務(wù)消防員抬著一個消防機來到水塘邊，可機器怎么也開不起來。

吳林朝在一旁看著著急了，大聲呵斥道：“你們是干什么用的？該用上的時候就發(fā)不起來！”

消防員：“這能怪我們？機器老是鎖在屋里，你問干部去?！?/p>

吳林朝：“干部都干啥去了？”

在邊上的張愛珍聽見了，尖叫起來：“你罵干部！”

吳林朝：“怎么了！”

張愛珍：“金良，快過來，他罵你哥了?！?/p>

吳金良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狠狠地朝吳林朝砸來。

吳林朝閃了一下，石子擦著耳朵飛過去，他捂著受傷的耳朵，見吳金良撲來，一個掃堂腿把吳金良掃在地上，又一腳踏在背上，吳金良在地上無奈地揮手蹬腿。

張愛珍見吳金良打不過吳林朝，看見一堆磚頭在邊上，她撿起磚塊，朝吳林朝丟來，驚聲喊著：“打人啦，快來看看呀！”

小華等一大幫人都跑過來，用磚頭砸向吳林朝。

吳林朝放開吳金良跑了，小華他們把磚塊捧在手里，還在追趕。

房子的火光已沖向夜空。

吳金寶氣喘吁吁地攔住吳金良：“你們是救火要緊還是打架要緊？”

吳金良他們這才停下追趕。

58.派出所里

吳林朝和張愛珍、吳銀亮、吳金良在調(diào)解，其他人都坐在那里，吳銀亮手叉腰里，狠狠地吸著煙站著。

周所長：“這件事還好沒出大傷害，我看雙方都不用再追究了，林朝的耳朵受了傷，你們這邊是不是出點醫(yī)藥費？”

吳銀亮丟下煙頭：“看在所長發(fā)話的分上，我出?！闭f著，從口袋里掏出錢，數(shù)了三張，丟在地上，就向外走去。

周所長和另外一個民警驚愕地看著吳銀亮。

吳林朝站起來，腰也沒彎走了出去。

59.吳銀亮家

這是一個農(nóng)村里比較豪華的家。

張愛珍把茶杯摔在地上：“你還掏錢給他，這不是承認你輸了！”

吳銀亮：“所長發(fā)話了，我不該給點面子？”

張愛珍：“你還替他講話，你不找點什么去告他，你這個人大代表有啥用！”

門外有人問：“吳書記在嗎？”

吳銀亮：“在?！睆纳嘲l(fā)上站起來，進來一個警察，從口袋里掏出那三百元錢，遞給他：“那人沒要錢，這錢還給你?！?/p>

張愛珍接過錢：“你把這錢給那個不要臉的送去。”

警察：“對不起，這不需要我們再去做了?！?/p>

60.小廣場

一臺挖掘機正在火燒過的地方整理著殘跡，開挖掘機的是吳金良。

吳立春站在一旁看著，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撫摸著杏樹，看著那根被鋸掉的樹椏，向村里走去。

61.吳金寶家

吳立春來到了吳金寶家，擺放擁擠的木屋里，吳金寶和幾個老人正在看電視，見吳立春來了，吳金寶忙站起來。

吳金寶：“立春，快進來看電視。”

吳立春在板凳上坐下來，老人甲給他一支煙。吳立春搖搖手。

電視正播放“老虎”落馬的新聞。

吳金寶：“又一個‘老虎’被捉住了?！?/p>

老人甲：“‘蒼蠅’什么時候打呀？”

老人乙：“是啊，捉‘老虎’是上頭的事，我們平頭百姓看不著也捉不了。這“蒼蠅、蚊子”可是直接來叮我們的，怎么還不打呢？”

吳金寶：“在打。”

吳立春：“你們看吧，我回前山去了?！闭f著站起來。

吳金寶：“立春，你那房子燒了，咋辦？”

吳立春：“燒就燒了。還有，我在前山還可以住，要過來跟你們湊熱鬧，幾分鐘也就到了?！?/p>

吳銀亮剛好從外面路過，聽了吳立春的話，得意而神秘地笑了笑。

62.路邊

一輛豐田轎車停在邊上，吳銀亮在車里打電話。林蘭提著一個包，急匆匆地趕來，拉開車門，坐到了吳銀亮后邊。

63.汽車里

吳銀亮開著車，林蘭伸出手搭在吳銀亮肩上，頭靠在靠椅上。

手機響了，吳銀亮接起電話，手機里傳來張愛珍兇巴巴的聲音：“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吳銀亮：“鎮(zhèn)政府呀，自來水工程完工了，叫鎮(zhèn)長簽字，好撥款呀?！?/p>

張愛珍：“早點死回來！”

吳銀亮關(guān)掉手機，問林蘭：“賬目都做了？”

林蘭：“好了，我都當五年會計了，難不倒我，你想怎么做，我保證天衣無縫！”

吳銀亮：“你家要造房子，現(xiàn)在有個好地方了吧！”

林蘭：“真的！”說完，在吳銀亮臉上親了一下。

64.鎮(zhèn)政府

車子開過集鎮(zhèn)，來到鎮(zhèn)政府里。

吳銀亮下了車，對正在下車的林蘭：“你去財務(wù)把事辦了，我到鎮(zhèn)長那兒去一下?！闭f著，一個人走上了二樓，來到鎮(zhèn)長辦公室，推開了門。

余天星正在看著什么。

吳銀亮：“鎮(zhèn)長?！?/p>

余天星：“來啦，坐?！?/p>

吳銀亮關(guān)上門，拉了一把椅子靠近余天星坐下。

吳銀亮：“我們村自來水工程結(jié)算好了?！闭f著，從口袋掏出一張卡，放在桌子上，接著說：“這是結(jié)算后多出來的十萬元，密碼就是卡號后六位，交回給政府?！?/p>

余天星：“不是錢還沒撥給你們嗎？”

吳銀亮：“你簽了，不就撥了？”

余天星不做聲，把卡撥到抽屜里，說：“我呀，也是最后一次給你們簽字了?！?/p>

吳銀亮：“怎么了？”

余天星：“下星期我就調(diào)縣里去了?！?/p>

吳銀亮：“升了，恭喜恭喜，哪個單位？”

余鎮(zhèn)長：“那地方你最好用不上?！?/p>

65.小廣場

靠在邊上的“財務(wù)公布欄”前，吳林朝在看著上面的賬目。他的目光在一行“付吳林朝蓄水池青苗補償款”停住了，那上面寫著金額3500元。

(閃回)在一片辣椒地田，吳銀亮對吳林朝說：“我數(shù)了一下，一共用到四百八十棵辣椒。按整數(shù)五百算好了，一株賠給你一塊五，共七百五十塊，怎么樣？”

吳林朝：“集體公益事業(yè)，不賠也沒事?！?/p>

吳銀亮取出一筆錢，數(shù)了數(shù)：“喏，七百五十元。”(閃回完)

吳林朝氣憤地呸了口唾沫，拿出手機拍下賬目來。

66.杏樹下

吳銀亮帶著村干部拉著皮尺在量地皮，林蘭在一邊記著數(shù)字。

吳銀亮收好卷尺：“大家聽好了，我們村前期改造都是向那邊山坡地去的?，F(xiàn)在空屋和宅基這邊多起來，這不，立春叔的房子也燒了。這一溜過來也可以安排十多間了，先從這里開始安排，你們看怎么樣？”

村干部們面面相覷沒表態(tài)，林蘭首先喊道：“好，我同意?！?/p>

其他人這才附和起來：“同意?！?/p>

吳銀亮：“那好，我們村班子里還有三戶還住在破房子里，我想你們?yōu)榇謇锕ぷ餍量嗔诉@么多年，先安排給你們?！?/p>

林蘭：“書記英明。”

村干部：“英明。”

許多村民圍上來看熱鬧，聽了吳銀亮的話，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吳林朝：“我們反對，憑什么干部先安排，我們都住在舊屋里，我們就不是嶺頭村人啦？搞新村的時候，說是建好了就拆舊房子，你們那邊建了新房的，哪一家拆了？你當書記的，新房子住進去都三年了，這三間舊屋不還在這里嗎？”

吳金良：“這種事輪得到你來瞎嚷嚷？”

吳銀亮：“你亂說什么？我們的房子本來就該拆?！?/p>

吳林朝：“立春叔的房子是燒了，你們就連宅基地也沒收了？”

吳銀亮：“誰說沒收了，我們正要去找他呢！”

吳立春從人群中走出來：“我來了。各位鄉(xiāng)親，干部們，你們聽我說兩句，我從福建回來半年了，一直住在前山村，以后我照樣可以在那里住到老。這邊的地基我可以不要?！?/p>

吳銀亮：“你們看，你們看，立春叔多偉大！”

吳立春：“別急，我也有條件的?！?/p>

吳銀亮：“當然當然，要給你多少錢，你先說說?！?/p>

吳立春不理會吳銀亮：“鄉(xiāng)親們，我看我們村老人活動的地方都沒有，要辦個啥喜事也沒個地方擺酒席，我把我的地基拿出來，再連上那邊的空地，可以蓋個村活動中心了。你們說好不好？”

村民們鼓起掌來：“好！早該這樣做了?！?/p>

吳銀亮想發(fā)作，但又沒有辦法發(fā)作。

張愛珍尖著嗓子喊道：“光有地基頂屁用，村里有錢蓋呀？”

吳立春：“捐，我在外邊辦過養(yǎng)殖場，帶回來點錢，我捐十萬！”

村民們：“我也捐，我也捐一萬?！?/p>

67.吳金寶屋里

吳林朝、吳立春等七八個人在商量事。

吳林朝：“我看，銀亮這個人是不會顧集體利益的，在村里他宗族勢力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政府部門里，他熟人多，現(xiàn)在搞三改一拆正在風頭上，他是不會放棄自己的打算的?！?/p>

眾人愣住了：“那怎么辦？就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吳林朝：“我看這樣吧……”

68.小廣場邊

一輛帶吊機的貨車拉著一個廂式臨時房，在吳林朝的指揮下，慢慢地倒進了杏樹下的平地。停好后，吊機把臨時房吊起，放到了平地上。

吳立春從停在一邊的三輪車上把鋪蓋拖下來，吳金寶等人把煤氣灶等東西一樣樣地拿下來，拿到臨時屋里去。

吳銀亮板著臉走過來：“立春叔，你這么做干啥，村中心樓也不造了？”

吳立春：“村中心樓什么時候開工，我什么時候搬走？”

吳銀亮狠狠地踢著杏樹，然后朝他自己的老屋走去。

69.公路

一輛兩輪摩托在山區(qū)公路上奔馳著。

摩托車駛過平原村落，開進了縣城。

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吳林朝停好車子，摘下頭盔，朝一個醫(yī)院走去。他邊走邊打電話：“小玲，你出來一下好嗎？”

吳林朝在樹蔭下等著。不一會，穿護士服的吳小玲急匆匆地跑出來，高興地叫著：“林朝哥！”

吳林朝“嗯”了一聲，站在那里沒動。

吳小玲：“你今天怎么了？”

吳林朝：“小玲，我們……”

吳小玲：“出啥事了？你快說好不好！”

吳林朝：“小玲，我們可能好不下去了……”

吳小玲：“什么？我都等到二十四了，你怎么了？”她又氣又急，委屈得哭了起來。

吳林朝：“小玲，我要去告你爹。”

吳小玲：“我爹？他怎么了？”

吳林朝：“他肯定有大壞事！”

吳小玲：“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吳林朝：“你是他女兒，我這樣做，他還會同意我們的事嗎？我要是不做，我們整個嶺頭村的人都太冤枉了！”

吳小玲：“到底怎么了？”

吳林朝：“我對不住你了，我走了！”說著，快步朝大門外走去。

吳小玲看著吳林朝的背影氣得又哭又跺腳。

70.辦公樓

一間辦公樓里，吳林朝與接待他的人在談話。

吳林朝拿出手機，打開那天在公示欄里拍來的照片給辦事員看：“你看，就這么點小賬目，他就多報了二千七百五十元，我們村這個自來水工程不知有多大的漏洞在呢！”

余天星端著杯子踱過來，他看了一下吳林朝：“你是哪里的？”

吳林朝：“嶺頭村的?！?/p>

余天星：“嶺頭，我怎么沒見過你？”

吳林朝：“我當了七年兵，去年才回來。”

余天星：“哦，這樣，你跟我來?！睂k事員說，“他，我接待吧?！?/p>

辦事員：“好，書記?！?/p>

余天星：“副書記。”

71.余天星辦公室

辦公室里只有余天星和吳林朝兩個在談話。

余天星：“你反映的情況很好，你說還有其他問題，你有證據(jù)嗎？”

吳林朝：“沒有，我只是猜測?！?/p>

余天星：“沒有證據(jù)，這說明不了問題，你還是有了確定的證據(jù)再來找我們?！?/p>

吳林朝：“叫我找證據(jù)？你們不是紀委嗎？”

余天星：“別激動，別激動。我們管著全縣的黨員干部，啊，事太多，不立案是不去查的，你現(xiàn)有的證據(jù)，兩千多塊錢，就是真的，但不夠立案標準。我們希望你回去，盡力尋找確實的證據(jù)。反腐嘛，要大家一起參與的。”

吳林朝：“那他們要優(yōu)先安排村干部屋基的事呢？”

余天星：“這事嘛，不是還沒有形成事實嗎？當然，這種想法肯定是不對的?！?/p>

吳林朝站起來就走，余天星看著他走出辦公室，掏出手機撥電話。

72.公路邊

吳銀亮的豐田車停在一邊，林蘭和吳銀亮坐在后排正親昵著。手機響起，吳銀亮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推開林蘭接電話：“余書記?！?/p>

電話那頭余天星的聲音：“你怎么搞的，剛才有個叫吳林朝的跑到我這里來了，說青苗事上你做了手腳?！?/p>

吳銀亮：“他姥姥的，那天怎么不弄死他！”

電話那頭余天星的聲音：“還橫，你給我守住點。你還干什么優(yōu)先安排干部屋基，你不嫌亂呀！好了，現(xiàn)在事情還擺得平。這個吳林朝你要防著點，還要寵著點，懂嗎？”

吳銀亮：“你可是我們的領(lǐng)導呀，你得……”

73.余天星辦公室

余天星：“好了。”他掛掉手機，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又拿出手機撥電話。

電話通了，余天星：“老同學，忙??！我想起一個事來，嶺頭村的書記這幾年干得不錯，群眾口碑也很好，你是不是抽點時間去采訪采訪？”

74.嶺頭村

村郵員背著一袋報紙，在村里邊發(fā)報紙邊喊：“快來看，快來看，吳銀亮上報紙了?！?/p>

村民們接過報紙看著。

一份縣級辦的小報，在頭版上登著《山村鐵軍領(lǐng)頭人》的報道，邊上還登著一張吳銀亮指著嶺頭村的照片，背后是那棵杏樹。

張愛珍尖著嗓子叫著：“快看哪，快看哪，我家銀亮上報紙了?！睅讉€婦女湊到她邊上看著報紙。

弄堂里，一張報紙在地上隨風吹著轉(zhuǎn)。

75.吳銀亮家

臥室里布置較豪華。吳銀亮躺在床上看手機，床頭柜上擺著一包高級香煙和一塊名表。

手機視頻上林蘭正在洗澡。

張愛珍穿著睡衣走進來，吳銀亮關(guān)了手機。

張愛珍脫下睡衣，緊靠在吳銀亮背后躺下，說：“別裝了，我不管你在外面彩旗飄飄，在家里我這主旗你得給我服侍好。”

吳銀亮躺著不動。

張愛珍：“那個立春瘋了一樣在籌款，聽說有二十多萬了?！?/p>

吳銀亮：“那村活動樓造得起來了?！?/p>

張愛珍：“你還高興？”

吳銀亮轉(zhuǎn)過身：“當然，現(xiàn)在政府還有補貼，讓他們再籌一些，問題不大了？你個豬腦子呀，大樓造成了，誰是書記？主任？誰是嶺頭村的當家人？還有，叫小華他們?nèi)ジ倶?，再說，我家門口的工程，誰競標去了，他敢來做？最多，我補償他們投標的費用，哼！”

張愛珍伏到吳銀亮的胸上：“你呀，真神算了！哎，那老不死和你媽老是來往，村里人都說閑話呢?！?/p>

吳銀亮坐起來：“那有什么，七老八十的能干啥？”

張愛珍：“有人說你像他呢?！?/p>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張愛珍臉上。

張愛珍跳起來又哭又叫：“你敢打我！”抓起枕頭、衣服等不值錢的東西亂丟亂扔。

吳銀亮拿起床頭柜上的香煙，走到陽臺上去。

吳銀亮手叉在腰里，狠狠地吸著煙。

屋里的張愛珍低聲哭罵著：“看你個野種還怎么做人！”

隔壁房子的門開了，吳金良走出來怯生生地問：“哥，怎么了？”

吳銀亮把煙一丟：“滾！滾回去！”

76.車廂房邊

吳銀亮對吳立春說：“叔啊，這天也熱了，這里面熱得蒼蠅都不敢飛進來，我看你還是回前山村去住吧?！?/p>

吳立春：“不行，這村里大樓不蓋起來，我熱死了也不搬回去?！?/p>

吳銀亮：“你款子籌了多少了？”

吳立春：“快三十萬了?！?/p>

三輪車開來，吳林朝拉著滿滿的一車杉樹枝，停下車說：“立春叔，把杉樹枝蓋到棚頂上去，你在里面就涼快一點了?！闭f著，爬上了車廂頂，“立春叔，你遞上來，我蓋?！?/p>

吳立春抓起樹枝往上遞：“好。”

吳銀亮：“林朝，你怎么能亂砍樹枝，破壞山林！”

吳林朝：“我不是山上砍的，是我們茶園邊上的。怎么？你不順眼，我?guī)闳タ纯?。要不，你還是幫忙把樹枝遞上來吧?！?/p>

吳銀亮進退不得，只好去拿樹枝，不料，被樹葉刺著了手，痛得連連甩手。

廣場那邊，張愛珍叫著：“銀亮，鎮(zhèn)長來了?！?/p>

吳銀亮應(yīng)了聲：“知道了！”忙朝家走去，還不時地回頭瞪幾眼吳林朝和吳立春。

77.吳銀亮屋里

新上任鎮(zhèn)長坐在沙發(fā)上喝茶，吳銀亮和張愛珍走進來。

吳銀亮：“李主任，哦，該叫鎮(zhèn)長了，你怎么有空來呀？”

李鎮(zhèn)長：“你們村要建村活動中心的批復(fù)下來了。”說著，放下茶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文件，遞給吳銀亮，“你們就開始實施吧。另外，你們前期拆遷戶已建好房的，那些舊屋也該抓緊拆了，都拖了兩年，群眾意見很大，影響也不好?！闭f著站起來，要往外走。

張愛珍：“鎮(zhèn)長，就在這里吃午飯吧?！?/p>

李鎮(zhèn)長：“不了，還要到其他村去，有事要辦。”走向門外。

吳銀亮走進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朝鏡子里看著自己，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像吳立春，氣憤地把毛巾丟向鏡子。

倚在衛(wèi)生間門框上的張愛珍冷嘲著：“怎么樣？像了吧！”

吳銀亮：“這，怎么辦呢？”

張愛珍：“把他哄走呀，不在這里住，人家就不會說了。”

78.吳家老屋

拆屋現(xiàn)場，房子已完全拆掉，舊料高高的堆在一起。

杏樹下坐著吳冬花，看著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被拆掉，心里不免有些心疼，用袖角時不時抹著眼睛。

張愛珍走來：“媽，難過什么呀？金良屋里造的那么好，還不比這破房子好?！?/p>

吳立春走過來，看著那堆料發(fā)愣。

吳銀亮看了看吳立春，說：“立春叔，村活動中心已批下來了，這回你可以放心回前山去了?！?/p>

吳立春：“你老把我往外趕干啥，要蓋樓了，我就在這里看工地，管質(zhì)量，我不要村里開工資呢?！?/p>

吳銀亮：“你怎么還粘上了呢？”

吳立春：“怎么粘上了呢，我又不叫你們伺候我?！?/p>

吳銀亮有氣出不來，看了看杏樹：“叔，這樹在這兒礙事，得鋸掉，你看，在這地基中間，我們連翻樣都擋住呢。”

吳立春愣了一下，“真那樣，就鋸了吧?！?/p>

吳銀亮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叫著：“金良，把油鋸拿來?！?/p>

不一會，廣場那邊吳金良提著油鋸匆匆趕來，來到樹下拉響油鋸，油鋸刺耳地響了起來。

吳林朝從村里走來，看見吳金良在鋸樹，向車廂房里正在做飯的吳立春問：“立春叔，這樹鋸了？”

吳立春用鏟子敲了敲鍋沿：“造大樓礙事，鋸了吧?！?/p>

吳林朝：“可惜，再也看不見那一樹繁花，再也吃不到又大又酸的杏子了?！闭f著，掏出手機，對著杏樹拍起視頻。

杏樹的基部已鋸斷，可杏樹就是不倒。

吳金良關(guān)掉油鋸，推著樹，樹一動也不動，他喊著：“哥，這樹不倒呀。”

吳銀亮：“你用點勁呀?！?/p>

吳金良用肩膀頂住樹，樹還是紋絲不動。

“廢物！”吳銀亮罵著，走過去幫吳金良推樹。他看了看車廂房，眼前仿佛閃過了張愛珍嘲笑的臉孔和喝酒時吳金寶那神秘的笑樣。他低聲對吳金良說：“朝那邊推?！闭f著，兩人換了一下角度，用足力氣推著樹。

杏樹搖晃了幾下，轟然倒下，壓向車廂房。

正在拍視頻的吳林朝吃驚地“啊，啊！”叫不出來。他收起手機，朝倒下的樹跑去。

車廂房扁塌了。吳林朝見煤氣桶滾在外邊，忙從縫隙中伸過手把煤氣關(guān)了。

地上一雙腳露出在鐵皮下。

吳林朝試著推去粗大的樹干，但絲毫不動，他連忙拿起油鋸，去鋸杏樹。

村里的人紛紛趕來，幫助拉開杏樹。

吳金寶哆嗦著手在撥電話：120，120……

樹枝被一斷斷鋸開丟到一邊，眾人扳開變了形的鐵皮把吳立春抬了出來。

吳立春軟軟地躺在地上，頭上流著鮮血。

救護車呼嘯而至，車上下來的醫(yī)生把吳立春抬上擔架推進車里。

吳冬花硬要坐車上去，隨后吳林朝也坐上了車。救護車鳴著笛，開出了小廣場。

79.醫(yī)院里

病床上躺著受了重傷的吳立春，他頭上纏著紗布，鼻孔里插著輸氧管。吳冬花呆呆地坐在一邊，不時地用紙巾擦著從吳立春嘴角滲出的血水。

吳林朝提著一瓶開水走進來。

吳小玲急匆匆地跑進病房，先叫了一聲：“奶奶?！?/p>

吳冬花：“玲呀，你來了，你看看你爹，做的孽呀！”指著病床上的吳立春。

吳小玲問吳林朝：“我爹干的？”

吳林朝點了點頭。

吳小玲：“奶奶，林朝，你們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一貫反對我爹娘他們的做事為人。奶奶，我回來總是要和你一起住，就是看不慣他們?！?/p>

吳冬花：“玲呀，還是你明事理，這回呀，你爹要栽大了。”

吳小玲一手拉住奶奶的手，一手拉著吳林朝的手：“奶奶，爹娘我無法選擇，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能選擇?！?/p>

這時，身著便裝的周所長走了進來。

吳林朝：“周所長，你……”

周所長：“辛苦你們了，我剛回來?！?/p>

吳林朝：“周所長，我給你看個視頻?！彼统鍪謾C，點開視頻，視頻里吳銀亮和吳金良轉(zhuǎn)換著角度，將大樹推向車廂房。

周所長：“你把視頻發(fā)給我?！?/p>

吳林朝和周所長在手機上撥弄著，不一會，周所長走到窗前撥電話：“局長，根據(jù)現(xiàn)場目擊者拍下的視頻，吳銀亮有故意傷人的嫌疑。我把目擊者所拍的視頻發(fā)給你?！?/p>

病床上的吳立春微弱地動了一下，露在被外的手不停地抖動著。

周所長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回答著：“是?！?/p>

周所長對吳林朝和吳冬花說：“這里我拜托你們了，我要去辦事?！闭f完，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交給吳林朝：“這錢先用著，不夠打電話通知我。”

80.小廣場

警車停在小廣場中間，吳金良被民警帶上了警車。

吳銀亮和周所長在激烈地爭吵著。

吳銀亮：“金良不是故意的！再說，他也是為了集體才來鋸樹的，你為什么要抓他？”

周所長：“都要出人命了，你還狂什么！”

吳銀亮：“有本事你把我也抓去！”

周所長：“不是因為這身警服，我現(xiàn)在就和你單挑！”他習慣去摸腰間的手銬，被旁邊的民警勸住。

周所長坐上車，民警也坐上了，警車開出了小廣場。

81.會議室

縣政府辦公樓的小會議室里，坐著縣政府領(lǐng)導和公安部門領(lǐng)導。

縣領(lǐng)導側(cè)坐在上方和大家一起看著墻上投影的視頻。

吳銀亮和吳金良轉(zhuǎn)換角度，將大樹向車廂房推去。

縣領(lǐng)導轉(zhuǎn)過身坐正，說：“視頻大家都看了三遍了，對涉黑涉貪的村霸必須堅決打擊，毫不留情！”

82.余天星辦公室

余天星正在打電話，還不時地用紙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余天星：“你豬腦啊你，這回我看你怎么收拾！”

吳銀亮出奇的平靜，鐵青著臉，一邊吸煙一邊說：“你看著吧，怎么收尾全由你了，你不把我的事弄好，大家都魚死網(wǎng)破?！?/p>

余天星氣得把手機摔在地上。

地上破碎的手機。

83.吳銀亮屋里

張愛珍、小華等一大群人在吵鬧著。

林蘭：“要不是這個老不死的作怪，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p>

干部甲：“他想法是好的，不是為了造村活動中心嘛！”

張愛珍：“你放屁，我們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狗一樣的東西，現(xiàn)在關(guān)鍵時刻還替人家說話。”

吳銀亮從外面走進來，對張愛珍說：“把卡拿來?！?/p>

張愛珍：“干什么？怕啥，誰敢動你?！?/p>

吳銀亮：“叫你拿來就拿來！”

外面響起了警笛聲，小廣場上，幾個民警迅速地下了車，在周所長的帶領(lǐng)下，向吳銀亮家快速地走去。

84.山鄉(xiāng)公路

傻子手舞足蹈地叫著：“抓了，抓了——”

警車在公路上行駛著，猛虎下山般在一個急彎處沖下。

一陣春雷在天空中炸響，警車在田野間的公路上快速行駛著。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