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昨天熱,本不想出門。但之前約了一個孩子,要一起去書店,然后吃東西。提前從家里出發(fā),步行穿過兩片綠地,一片綠地上的月季伸枝展葉,另一片綠地上的牡丹卻競相開放,點染著欲熱還涼的初夏時光。
從老“吉大”的正門出去,上同志街,心里突然一亮。
怎么就把它忘了?!
那是整整一街的槭樹啊,初春剪了頭,現(xiàn)在如同巨大的蘑菇,分立在街道的兩旁。初發(fā)黃,繼而綠,深秋紅,冬天就變成黑褐色了,枝條稀疏,風吹不動。我們小的時候,不知道這樹的名字,因它的果實像蜻蜓的翅膀,又似片片飛刀,所以,我們統(tǒng)一稱它們“飛刀樹”,采下樹上的飛刀,奔跑到情報所的樓頂,趴在圍跺上,一片一片地投下去,看它們飛旋,如同直升機的螺旋漿。那是最開心的時刻,玩到高興處,竟都忘記了危險,順著鐵梯,爬到更高的地方,讓手中的飛刀漫天飛舞。
沒有音樂的午后,心里卻在“咚咚咚”地打鼓。
春天了,飛刀樹的主干上還會分泌出黏黏的糖水,顏色有些暗紅,濕濕一塊,陽光直射下來,糖水閃閃發(fā)亮。這種糖水我們都喝過,或者更準確地說,都舔過,有點像止咳糖漿,咽下去,嗓子癢癢的,如同貼了一層薄膜。
年齡長大一點,對這種樹的關注多了一點,知道它的學名叫糖楓。
等上了初中,求知欲更大了,去圖書館查資料,一條條記在卡片上:
①糖槭樹是多年生落葉喬木,“糖楓”是它的中文學名。槭樹科,槭樹屬,高可達三四十米。
②加拿大槭樹最多,所以,它的國旗上印有槭樹的葉子。加拿大被稱為“楓樹之國”,不僅因為槭葉紅,更因為槭樹是該國的國花。
③糖槭是世界上三大糖科木本植物之一。
④長春市種植的糖槭樹是復葉槭,又稱白蠟槭。
有了這些知識,再看到糖槭樹,心境就不一樣,像新朋友第二次見面,因為增加了一些了解,彼此顯得親近一些。
同志街的槭樹,和建設街、紅旗街、平泉路等街路一樣,老糖槭保留至今,大概有半個世紀以上的歷史了。長春的槭樹生長得慢,至今未見有三十米以上的,一般都在十幾、二十幾米,且因為經常被園林工人修剪樹頭,所以,株株矮胖,精壯異常。
站在解放大路與同志街的交匯口,看來往的汽車奔流不停。是下午,行人少,槭樹顯得格外眩目,街邊的店鋪個個無精打彩,更讓槭樹多出一分精神,隱約記得席慕榮寫過一篇散文,叫《槭樹下的家》,具體文字已經模糊了,但清婉的意境還存于腦?!_灣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席慕蓉也好,三毛也好,張曉風也好,林文月也好,皆有這樣本領。男作家中楊牧、譚子豪、汪笨湖等,亦有這樣的本領。
槭樹下的家。
多么溫馨的惦念?。?/p>
頂著日頭去書店,見了那孩子,正在看油畫。我去文學區(qū)選書,概有席慕榮的一部新詩集、梁實秋的三部舊作、路遙散文一冊,是《早晨從中午開始》,還有德富蘆花的《自然與人生》。
去吧臺結賬,便和那孩子去紅磨坊喝東西,她要了一杯西瓜汁,我則點了一杯蘇打水。自由地閑談,問及她的戀愛和學習,極其淺淡地問答,雙方相處十分平和。突然這孩子和我說起她的家鄉(xiāng),說起她的攝影,說她在家鄉(xiāng)的山里見到了一棵高大的樹,葉子密密地散向周圍,看似不與同類爭光。她問同行的人,有長輩告訴她,這是一棵槭樹,而且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擰勁兒槭。
這又是為什么?
畢竟是孩子,再深的追問也答不上來。
于是,我隔著窗簾向街口那邊望去,恰見半邊槭樹的影子被樓角分割,時隱時現(xiàn)地在我眼前佇停或流逝。
像一個虛幻的影子。
我告訴孩子,我要寫一寫糖槭樹。
她說:“那可不要忘記加拿大。”
我笑了。
她不管我的表情,繼續(xù)說,“每年的三四月份,加拿大人都要過傳統(tǒng)節(jié)日——楓糖節(jié)。各個農場被粉飾一新,喜慶氣氛空前。一些農場保留著印第安人的采集糖樹液和制作楓糖的器具,采用古老的方法,為觀眾展示制作楓糖的工藝過程?!?/p>
她說:“一定很甜呢?!?/p>
我依然在笑。
黃昏將至,我和那孩子分手,依然選擇步行回家,我特意繞道桂林路、牡丹街、新疆街、義和路、惠民路、立信街……我在縱橫交錯的街路間尋覓糖槭樹的影子,我想把我少年時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在九十中學門口,我摘下一片槭樹葉,盡力吮吸它葉脈中的氣息,男孩兒的沉默著奔跑的聲響,女孩兒飄散在空中的黑發(fā),老師板書時的粉筆落屑,桌椅相互擠壓的吱呀呻吟……在這個下午,時光倒轉,景致回溯,槭樹下的街街道道交相穿越,像白晝的閃電,和泛青的天空合而為一。
我喜愛長春這座城市,也喜歡那些有槭樹的街。
槭樹下的街,有歷史的深邃,有長者的寬容,它們像一張密實的網,不讓長春的美好有所遺落……
誠如蘭波的贊美——這是牧神的禮物!
“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他的笑還在每片樹葉上顫動,/一只灰雀飛來驚擾了/樹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p>
牧神啊,我希望你住在槭樹的頂上。
在去早市買菜的路上,突然嗅到一股藥香。因足睡尚有些昏沉的大腦意外地受到刺激,整個人完全地蘇醒過來。因為戒酒,出現(xiàn)了嚴重的戒斷反應,嘔吐、振顫、幻聽、失眠、心情抑郁、煩躁不安。無奈之下,第一次服用安眠藥,二十幾年了,第一次足睡至八個小時以上。病癥在減輕,自己也努力把心情拿到陽光下晾曬。
孤獨容易使人堅強,同時,也使人頑固。
我的性格中存在著嚴重的二律悖反。
天使與魔鬼的分界線在哪里?
因為不安,就強迫自己讀書,但所見文字少有歡愉,既不解憂,又不療傷。我隨手拿起徐鑄成的《報人張季鸞先生傳》,一翻便是“車子里裝的是一口棺材,用稻草和麻包層層捆好的。前面放著一塊主牌……”我又隨手拿起卡夫卡,讀到是“成為一個單身漢,作為一個老人,每當要與人們共度一個晚上而不顧尊嚴去請求接納時;生病了并從他床鋪的一角整周地去觀望空蕩蕩的房間時……”我讀吉本芭娜娜,這個比我大一歲的聰明女子,她說:“在那些夢里,我總能聞到枯葉上的味道??偸窃谝雇?,泥土和著秋風的薰香,干爽的空氣,落葉鋪就的地毯,我站在那里。周圍月光朦朧,街燈星星點點地矗立著,只有那里發(fā)出一些強烈的光。星星像寶石一樣閃爍。隨著吹過的秋風,枯葉發(fā)出微妙的、隱隱約約的沙沙聲響,仿佛在水中流動一樣,飛舞在地面上和半空中。”
夢囈一般。
我暗問自己:這一切何時結束?
現(xiàn)在,這個春日的早晨,陽光與藥香讓我混亂的思維得到了清洌的洗滌。
閉著眼睛我都知道:街上的稠李開花了。
稠李花是白色的,狀態(tài)若槐花,似紫藤,但絕無二者奔放、艷麗。稠李花極小,如果不是排列緊密,你在綠葉之間恐怕難以尋見它??墒牵利惖氖挛锞褪侨绱?,弱小的東西總會依靠集體的力量得以應有的彰顯。
無花果如此,看似無花,卻因結果而備受關注。
丁香亦如此,每一朵丁香宛如古代微縮的杯盞,聚合在一起,卻是明麗的花團。
……
抬頭尋去,距街口五十米的鍋爐房的煙囪旁,一株、兩株……共有五株稠李競相吐蕊了。那種素白,如同少女裙裳上的簡潔的流蘇,響聲不大,卻格外地引人注目。陽光流暢,空氣微顫,行人悠游自得,花樹也松闊怡然,一個神色從容,另一個也眉低目順,如此安適,如此平和。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美麗的清晨。
物我之間無需交流,融合貫通,彼此契合,任何外力也難以分割。
我情不自禁地向稠李樹下走去,全身心地沐浴著它的香熏。
振顫、幻聽、抑郁、煩躁……這一切,退潮般地遠離身體,耳畔流溢的盡是泉水的梵音。
四周忽地闃靜,意識在一寸一寸地飛升。
……一個勃發(fā)的少年,裹長衫、赤雙腳、汗水淋漓地在山谷里奔跑。他原本在遠行的路上,卻突然看見山坡上一株開花的樹,靈犀動了,就聯(lián)想起臺灣詩人席慕蓉的詩——“如果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冥冥中的提示,讓少年落淚,他不能無視地走過,如若那般,在他身后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而是一顆凋零的心。
少年撲向那棵樹,纖細的稠李樹,雖柔弱,卻剛強;不執(zhí)著,卻用盡了全力。那一刻,少年放棄了對異鄉(xiāng)的追逐,他瞬間明了,真愛的表達不是喧響,而是經久的沉默。
……
醒來了,漸漸地醒來了。我回到現(xiàn)實中來,用思維的竹篦篦去幻念中的塵沙。
轉身去早市了,看到的每一張面孔都是和善,接觸的每一句問詢都是溫暖。生活敞開它虛掩的門扉,用灶間濃霧般的水汽,歡迎那些樂于歸家的人。
我可以清晰地歷數開滿稠李的小街了。
解放大路南胡同,踞西的一側,稠李像一個綠色的卷筒,把旁邊幼兒園里所有孩子的夢都遮住了。美麗的夢被留下,并存于記憶;丑陋的夢被花樹分割、粉碎,歸于泥土,過濾虛妄。
吉順街靠南一側,一邊是南嶺體育場,一邊是動植物公園。每當夏天到來,附近的老人便來人行道上漫步?;▌偮洳粠兹眨坏氐男慕Y。林蔭濃密,像人的一生的一個縮影,只是,腦海中的縮影多半變得只有黑白兩色,而現(xiàn)實中的縮影呢?除了色彩繽紛,還可以在老人的心目中留下豁達、樂觀的返照——只要生活了,就不存在懼怕。
還有,桂林東胡同,稠李像一個自然的花坊。短短的一條小街,春天,處處花影;夏天,葉茂枝繁;近秋了,這花坊竟像一個巨大的染缸,紫黑色的漿果不但點染著大地,就連行人的衣帽,也被擊打上熱烈的斑點。不是捏造的彩繪,而是虔誠的祝福。
還有……
還有還有……
我又去看山坡上那株開花的稠李樹了。遠遠地,坐在山谷的這邊,內心已放下了纏綿。我還想席慕蓉的那首詩,心境卻完全的不同——我遇見了你,在你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三十年,求佛讓我們放棄這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行走的樹,年年經過你的身邊……
稠李啊,你可知道,正是你那永不凋零的花瓣,度我今生步步生蓮。
說到丁香,故事真多。
長春的五月,大概有二十天的功夫,都是丁香花的海洋。杏花、李花、梨花等等搶先開了,開完就落了。只有丁香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或白或紫,把長春的大街小巷都散漫了香氣。那香氣是濃郁的,雨后則更加上了清新,吸一口,身上的濁氣盡了,再吸一口,心花也怒放了。
丁香長得隨意,開得也隨意,不分貧賤,一視同仁。富貴的也好,貧窮的也好,甚至是拾荒者、乞討者,你只要經過它的身側,它就會為你送上誠意的微笑。
多好的脾氣!
這么多年了,一直想寫一寫丁香,這嫣然的花樹,曾映亮了我的童年。
那時候小,只要父親出差,我和妹妹就會被母親反鎖在家里。白天無事,除了畫畫,就是和妹妹一起趴在窗臺上數汽車。家在四樓,自由大路和斯大林大街上發(fā)生的一切,都逃不過眼底。路上駛過的是6路公交車,一汽生產的大卡車,偶而看見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那一定是從部隊大院里開出來的,至于轎車,一天也難見到一輛。
我和妹妹經常發(fā)生爭執(zhí)。
一天過了多少車呢?
我說二十七輛,她說二十六輛,誰也說不清楚差出的那一輛究竟駛向了哪里。
突然就不爭吵了,因為春天來了,自由大路上的丁香花開了,長長的兩排樹,組成了兩道美麗的花墻,鼓動著行人的鼻翕,吸引著注視者的目光。
有點像卞之琳的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丁香是風景,我和妹妹在樓上看它;我們幼稚的臉孔是否裝飾了它的夢?它的夢又裝飾了誰人的夜晚?無數次夢見丁香花開,沁人的花香驅散了如影隨行的驚懼。我也無數次夢見丁香花落,落花中,撐著雨傘的妹妹像迷路的孩子,一臉的茫然。
自由大路那時還很殘破,只有接近南嶺體育場的一小段路面還算平坦。附近的農人每待秋至,便來此處曬糧,那一段街面,盡是麥子、黃豆、高粱的碎屑。丁香樹默默地吸納著一切,把自己對生活的熱望盡數地儲存起來。
冬天了,別的樹種枯葉落盡,只有丁香還固執(zhí)地把變暗發(fā)黑的葉片留于枝頭,若非深冬的寒風過于凜冽,丁香一定會把這標本般的形象留到開春。植物也是有思維,有感情的吧?如不然,那些樹葉為什么緊緊相依,不肯分離呢?冬天的丁香樹依然發(fā)出沙啦啦的聲響,雖然干澀,卻不失堅忍和生動。
下雪了,大地變得銀白。
其他的樹盡量壓低了身子,以減少寒流的侵襲;丁香不然,偏偏張揚著橫枝豎杈,像放浪不羈的游俠??伤娴牟皇怯蝹b,一到春天,它的樸實、善良的本質便顯露無疑,人們好像突然知道——丁香,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之于從前,長春的哪條街上還有丁香?記憶是朦朧而模糊的?,F(xiàn)在是隨意了,幾乎每一個小區(qū),每一個花圃,每一個院落,每一片林地,都會獨處著或摻雜著丁香的身影,它那綠裙紫裳,綠褲白衣,小小的舉動,都是落落大方。
丁香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古人為什么總把它與離愁并論呢?
那個叫馮延巳的老頭一遍一遍地拿丁香示憂,好像除了丁香,再無別的表象能對應他的內心。他寫《鵲踏枝》,里邊有“愁腸學盡丁香結”,他寫《醉花間》,里邊有“腸斷丁香結”,狀若干嘔,實在無趣。
有寫得俏皮的,如李煜。
他有《一斛珠》。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p>
俏皮是俏皮,過于輕佻了,難怪他亡國。不像趙匡胤,開口便是“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萬國明”。
趙匡胤的句子粗獷,卻有山河氣,無小情小調。
我說丁香有故事,并不是說丁香本身,而是歷朝歷代的癡男怨女,他們在一個小小的花苞上下了太多的、意義不大的苦功。難怪丁香艷而不嬌,肅而不俗,雖熱烈卻平淡,雖持久卻謙遜——是它看慣了太多的“千篇一律”。
南宋有一本名叫《能改齋漫錄》的書,上邊記載了一則賀梅子的故事。
賀梅子就是賀鑄,因寫“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而得名。他字芳四,又叫賀三愁。
賀鑄曾愛上過一個女子,二人詩酒唱酬,感情篤深。后來,賀鑄因宦赴任,遠走千里,雖有不舍,卻憂戚分離。女子寂寥相思,情愁難解,便作《寄賀芳四》一首,寄給賀鑄。詩上描述:“獨倚危闌淚滿襟,小園春色懶追尋。深恩縱似丁香結,難展芭蕉一寸心?!?/p>
賀鑄讀后,甚是感動。
回想前景,歷歷如新,捫心自問,備感內疚。
于是,賀鑄填了一闋《石州引》。
“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闊。長亭柳色才黃,遠客一枝先折。煙橫水際,映帶幾點歸鴉,東風銷盡龍沙雪。還記出關來,恰而今時節(jié)。將發(fā)。畫樓芳酒,紅淚清歌,頓成輕別。已是終年,杳杳音塵各絕。欲知方寸,共有幾許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結。枉望斷天涯,兩厭厭風月?!?/p>
知道這則故事,再看到芭蕉與丁香同處,心里邊該有霧氣了。
長春的丁香,開與不開,都在那里。
別地的丁香,都著附了太多的東西。
不知為什么,長春的榆樹越來越少。
榆樹乃榆科榆屬,是高大落葉喬木。材質細密、堅硬,用途廣泛。榆木應該算硬雜木吧?可以做家具,可以當房梁,也可以做棺材,北方人對它多有親近之感。
饑荒年,榆樹可以救命,無論葉、皮、花,均可食用,無毒而且有益于身心康健。岳父講,當年困長春時,榆樹像被人剝了衣服的漢子,一株株赤裸裸、白花花的呆立在空地上,枝、干間盡帶尷尬神色。好在榆樹的生命力強,種子飄落在哪里,就會在哪里生根發(fā)芽,見了雨水就吸,見了陽光就長,根深扎于地下,干向往著云霄。
從某種意義上講,榆樹曾是長春人的救命樹。
在東北,榆樹的種類很多,有春榆、青榆、黃榆、白榆、東北榆、大葉榆。長春的榆樹多半是白榆或青榆吧?樹干發(fā)黑,褶皺深,粗壯,高大,遠看像披甲的武士,近看則是面黑無須的壯漢,很有點放浪形骸、我行我素的味道。
榆樹有榆莢,倒卵形,俗稱榆樹錢兒,我們小的時候都吃過。榆錢兒金黃,味微甜,掛在枝頭,狀如錢串,隨風而搖,遇雨后更加明艷,每至立夏左右,多少孩子為它扯了褲子,刮壞了膝蓋,扭了腳踝,崴了手指,就不得而知了。我的母親是做面食的好手,她總會把那些粗糧出人意料地變成美食。她會攤煎餅,在玉米面里摻上一點豆面;她能把玉米面發(fā)了,變成臭碴子;她最拿手的是,把榆樹錢和在玉米面里,蒸成玉米面發(fā)糕,既暄又軟,香甜可口。人與自然和諧了,自然就會對人以善,我們虧欠自然的東西太多了,若非自然大度,人類可能早已化為齏粉了。
是從哪一天起,我突然關注榆樹?
人的思維有時呈一種紛亂的狀態(tài),但是,這種紛亂中又有它冥冥之中的秩序。那夜,我夢見自己在無邊無際的榆樹中奔跑,身體四周是飛雪般的榆莢在相互追逐。沒有目標,亦失去了道路,在我的身后,榆樹一棵棵倒下,大地之上只留下濃霧狀的空白。
有榆樹喘息的聲音。
意念告訴我兩個字:呻吟。
大概是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家住處附近的一群榆樹被砍伐了。原因很簡單,他們要在那里蓋一個自行車棚。伐樹的場面可謂“壯觀”。行刑者的臉上帶著自豪。他們用草繩子圍出一個大圈,把看熱鬧的人隔在圈外,然后,由把頭的第一棵伐起。一個人,高高地舉起斧頭,在榆樹的基部砍出一道口子,之后,兩個壯漢坐到樹下,用長鋸一來一往地“唱合”。
榆樹按照人們指定的方向倒下了。
人群發(fā)出愉悅的笑聲。
伐樹整整伐了三天,我也跟著興奮了三天。每一棵倒下,我都和其他孩子一樣,歡呼雀躍,內心充滿征服的快感。榆樹終于被伐光了,地面上只留下一個個泛著白茬兒的樹樁。那些樹樁白似人骨,年輪的走勢異常清晰。不幾日,樹樁也被人刨走了,這其中也有我的鄰居,那些平時令我尊敬的叔叔伯伯。
不知為什么,父親沒有去刨樹茬——那應該是很好的燒材。
多少年后,我回想,關于榆樹的砍伐,我的快感是從何時變成了寂寞和憂傷呢?
哦,想起來了!那是一個周三的下午,老師們要政治學習,學生們中午下了課,就都挎著書包回家去。我的學校在隆禮路與岳陽街的交匯處,回家的路線靈活而自由。那天,我由學校正門出來,走岳陽街,轉入隆禮路,進岳陽街一胡同,在西康胡同拐向斯大林大街,就是在那里,一片榆樹的家園變成了墓地。
我要去看那些樹樁,那些樹樁像低矮的板凳。
我如愿以償地看到樹樁了,但同時看見了烏鴉。
那片榆林有三四十棵樹,如今留下了三四十個樹樁,它們不規(guī)則地排列著,似乎并未停止呼吸。多么奇異的景色??!讓我整個人呆呆地佇立原地。陽光下,烏鴉的背羽泛出藍光。它們三三兩兩成群地站在木樁上,間斷地發(fā)出低啞的呻吟般的嘆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神色越來越冰冷而凝重。
烏鴉不會再來了,對于這片空地,它們的選擇是遺忘。
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在自己的內心中啟動了找尋失去的榆樹的疲憊之旅。又幾年之后,師大校園的榆樹沒了;又幾年之后,老虎公園的榆樹銳減了。作為行道樹,只有岳陽街一胡同的兩側還能看出榆樹的排列痕跡,不過,這些保留下來的榆樹,如同老人的牙齒,即使沒有落光,也變得破爛不堪了。每一棵榆樹都有傷痕,每一棵榆樹都出現(xiàn)了殘疾,但它們依然以樹的姿態(tài)頑強地挺立著,盡量伸展著自己的銅枝鐵干。
園東路上也存留著三棵老榆樹,樹頭已經消失,只有一兩根橫枝上仍萌發(fā)著新葉。是新葉,但有蟲斑,榆錢兒也稀稀落落的。今年春天并不旱啊,蟲子們?yōu)槭裁催@么早就對老樹下手了呢?是不是它們在眾人的眼里已不能稱為完整的樹了,所以,園林工人也懶得為它們修枝噴藥了?
昨天傍晚開始下雨,我想到了這三棵老榆樹,就撐了傘下樓去看它們。兩棵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居民樓的院子里,樹干黝黑,枯枝濕漉;另有一棵被擠在紅磚砌起的大墻邊,默默無語,側目向天。我站在樹下,一片一片地數枝條上的葉子,那些葉子都是有名字的,我們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把它們徹底地忘掉的呢?
順著回來的路,竟不自覺地拐入兒童公園,漫無目的地沿湖岸走,踏著意念中的一圈一圈的漣漪。來到假山下,眼前突然一亮,在眾多的楊樹、柳樹的包圍下,竟有一批榆樹映入我的眼簾。啊哈!這里還有二十幾棵榆樹生長著,桀驁不馴,個性十足。根已經裸露出來,但頑強地抓著石壁,身軀雖不是十分挺拔,卻彰顯了不屈的力量。我一株一株地看,一株一株地撫摸,憶想漸漸變暖,心緒也瞬間明快起來。
風過白榆。
想起這樣一句話,是小說家劉慶的一部長篇小說的名字。
還有——令人敬畏的黃榆林。
眼前出現(xiàn)一道幻影,是詩人葛曉強故鄉(xiāng)——通榆的景象。油畫般的黃榆自由地生長著,無所顧忌,倜儻風流。進入這片黃榆林,你才會感到榆樹壯美,它們以最真實的心態(tài)對你,你獲得了人間根本無法企及的恩情。
長春的榆樹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要你還惦念著它們,它們就會交給你一份意外的驚喜。
我喜歡洛爾加的詩。
北島當年在《收獲》上開專欄,專門介紹過他。在我的心目中,洛爾加是一個純粹的詩人,他的詩句用兩個字形容最貼切——干凈。去年的九月,青年詩人、翻譯家馬永波從南京北歸,舉辦了一個詩歌朗誦會,國內許多著名的詩人都趕來參加。那是一場北方詩壇的盛事,大家在詩歌的交流中獲得了美和感動。
是夜,我和《小說林》《詩林》的主編何凱旋夜飲,談話間就涉及到了洛爾加。在我的印象里,何凱旋更欣賞里爾克,但他并未否認我對洛爾加的喜愛。
洛爾加有一首小詩,乃《風的故事》的第二首——“停滯的風。/上面是太陽。/下面是/白楊樹/顫抖的葉叢。/我的心/同樣在顫抖。//停滯的風/在下午五點鐘。/鳥兒絕蹤。”
無數個下午五點鐘,我坐在伊通河畔看夕陽,同時,也看夕陽中的排排楊樹。我曾幻想圓圓的落日就滯停在楊樹的梢兒,或者偏下一點點,那樣的話,河水就可以倒流,時光就能夠逆轉,我們就會回到只發(fā)生過“美好”的地方。
可是,這樣的幻想只可以持續(xù)一小時,太陽終歸要落到山的那邊去。
楊樹幽暗起來,漸漸變成黑夜中的忍者。
在某種意義上,楊樹也是長春的象征。長春的街道基本上是“井”字型,尤其是以人民大街為主干的老城區(qū),你站在任何一個點上,無論你向前后左右四個方向的哪一個方向走,都可以順順利利地繞到你的出發(fā)地。也許你注意到了,也許你并未在意,你行進的每一步,都是在楊樹的陪伴下。
人民大街在日偽時期叫中央大街,解放后,叫斯大林大街,新時期以來,又更名叫人民大街。人民大街叫著順當,響亮,但在上世紀60年代的長春人的心底,似乎斯大林大街更具人情味兒,有詩意,也有一種異域的色彩。人民大街叫斯大林大街的時候,路邊的樹木就是楊樹。聽長輩們講,楊是加拿大楊,粗壯、高大、枝葉繁茂、根系發(fā)達。兩邊的楊樹在街心合攏,只稀疏地留下一條斑駁的縫隙,使熱烈得發(fā)亮的陽光,刀鋒一樣,在街心留下一條永難褪色的直線。
雨季來臨,走在斯大林大街上是最有韻味的。除非大到暴雨,一般的中到小雨,你根本不用打傘或撐開雨披。漫步在雨和楊樹的葉子組成的優(yōu)美的旋律里,你整個人都會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雨打在樹梢兒上是強單,是高音,依次下滑,當你感到音量變弱時,又一組的強音形成了更加奇妙的回還,接連不斷,有始無終,就算有終,也是雨停幾十分鐘之后的事,一首樂曲的尾音是如此纏綿,又活力充沛、輕松、明亮、沁心潤肺。
衣服和帽子只是微濕的,像被濃濃的晨霧打過。
斯大林大街上是楊樹,長春大街上是楊樹,自由大路上是楊樹,解放大路上是楊樹,就連新筑的亞泰大街,拓展的南湖大路,延長的吉林大馬路,維修的衛(wèi)星路……哪一條路上沒有楊樹呢?一些老街上的老化的楊樹被伐去,新的楊樹也已成蔭,每每雨后,楊樹的清香讓人如此振奮,熟悉安穩(wěn)之中帶著不可磨滅的溫暖。
唐代詩人劉商有一首詩,叫《登相國寺閣》,乃五絕,曰:“晴日登高好,春風各望家。垂楊夾城路,客思逐楊花?!?/p>
長春的四月中旬,春風蕩過一日,細雨斜斜半宿,楊樹便開始抽花了。楊花成串,顏色暗紅,細密柔軟,輕盈飄逸,平凡之中帶著不俗,樸素之中含有高貴,不張揚,不回避,頗有君子之風。
在古代,關于“楊花”的詩極多,什么“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什么“楊花漫漫攪天飛”,梁元帝嘆:“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蓖蹙S詠:“靡靡綠萍合,垂楊掃復開?!边@里的“楊”,均不是今天我們所見所知的楊,包括上邊提及的劉商的詩,他們言之的“楊”,都是柳,即所謂的楊柳,詩中言及的楊花,實際是柳絮,可見在詩人的眼底,柳樹娉婷嬌美,楊樹則卑俗不堪了。
這實在是令人感到遺憾的黑色幽默。
我喜歡茅盾《白楊禮贊》中的一段話,“讓那些看不起民眾,賤視民眾,頑固的倒退的人們去贊美那貴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挺秀頎的),去鄙視這極常見,極易生長的白楊吧,我要高聲贊美白楊樹!”
我贊同這樣的呼聲。
伊通河畔的楊樹是成排的,成列的,遠遠望去,如同嚴陣以待的士兵,隨時準備進入陣地,參加戰(zhàn)斗。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知道,這些楊樹除了綠化,還可以用來固堤的,伊通河上游近年來尚有水患,防洪固提,實屬未雨綢繆。
在我的眼里,楊樹是有人情味的,每年楊樹展新葉時,我都會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樹下呆望。那葉子是那么清新、干凈、隨和、油綠,如同初生嬰兒的小手,只要你輕輕地觸碰一下,它就會緊緊地蜷住你,既讓你感到依靠和信賴,也給你信賴和依靠,你的心一直是酸酸地浮動,卻不敢有一星一點的造次,生怕傷害了這“人間四月天”的“輕靈”,生怕改變了那“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楊樹啊,你是長春所有綠色的基礎,很難想象,長春如果離開了你,它的街道、房舍、花壇、林苑會是什么樣。如同上海、南京的街道上少了梧桐,如同瘦西湖的堤岸少了楊柳,如同南寧的城內少了木棉,如同福州的舊巷少了榕樹……我們陌生了那些熟悉的東西,早早晚晚要一點一滴地找回來。
即將六月,長春要有一場“雪”。長春人稱之為“六月雪”,是楊樹的種子要去尋根了,我們不要抱怨吧,繁衍的本身就是令人敬畏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山丁是薔薇科,蘋果屬。
想想山丁子,再想想蘋果,覺得它們實在沒有可比性。海棠也是薔薇科,蘋果屬,說它像蘋果,多少還讓人信服。在《紅樓夢》里,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曾吟過一首海棠詩,說:“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山丁子沒有這樣的待遇,你聽它的別名“山定子”“林荊子”,你聽它的學名“山荊子”,哪有一點詩文氣,如果實在要把它比做女性,那它也一定是人們心目中的丑姑娘。
實則不然。
山丁子也是美麗的。
東北人有一個習慣,為了孩子好養(yǎng)活,往往給孩子起一個賤名,狗子、小土、灰灰等等。不引人注目,也就不遭人忌妒,平平安安一生,少有坎坷。這是一種希望,也是一種寄托。山丁子不在十二花仙之列,應該是神主對它格外的垂憐。
山丁子的美是樸素的。
進入春五月,陽歷的第一周,長春的山丁子就悄然地,但絕對是奔放地盛開了。這時,杏花、梨花、海棠花、李子花基本上都落了,只有它伴著丁香,一白一紫,又給長春的綠,增添著絢麗的色彩。
我的住處離兒童公園不遠,隔街即是,出門不到百步入東門,過曲橋,折過假山和百花廳,就能見到兩株老山丁子樹。兩棵樹相距極近,善攀援者可以在兩個主桿上跳來跳去。樹冠合在一處,很難分出彼此,尤其是夏季葉茂時,更是濃蔭遮蔽,樹影合一。
這兩株山丁子開花時,我不敢去樹下讀書,原因是太分散注意力。風吹來,花影浮動,總是惹得你側目去看,每每這時,再動人的文字也無法與花朵相比,那一串串的山丁子花,也會鼓動嫵媚的風姿,用天然的舞蹈,稀釋你對文字的感覺。比如,我讀《田園交響曲》,那花朵們就會齊聲合唱:“道德與愛欲的沖突永遠那么強烈……”比如,我讀《十三夜》,花朵們又會說:“阿京要給人當妾去了……”真是惱人??!
但夏天就不一樣了,黃昏的時候,從班上一路走回來,先在公園的草地上躺一會兒,然后,轉到山丁子樹下去。這里寂靜,少有暑氣,心安,身涼,思維異常的清晰。如果你還是讀《田園交響曲》,如果你還是讀《十三夜》,就連樹葉都是緘然的。樹下玉箸花擁擠著,把花枝合在一起,這樣一來,如同豎起了一道藍藍白白的籬笆,完全阻斷了外界的干擾。
妻子在家里弄炊,待飯食熟了,就打電話叫我。恰這時,夕陽剩下半張臉,園外汽車的喧鬧聲也漸消下來。
起身走,樹葉刷刷,仿佛說:“明天見?!?/p>
是啊,明天一定會見呢。
做為庭院樹,山丁子在長春并不多見。南湖公園有十幾棵,幾十年的樹齡了,已成高大喬木。樹干灰褐,觸之光滑。山丁子果成熟時,枝椏幾乎垂地,一株樹,紅、黃、綠三種顏色,煞是好看。綠的是葉子,紅、黃是果實,無論什么物件,只要自然畫筆著意點染,總會化腐朽為神奇。
我說的這十幾株山丁子樹處在南湖的北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代,這里非常幽僻,除了膽大的少年,熱戀中的情侶,以及圖謀不軌者,很少有市民來這里休閑。雜樹叢生,荒草遍地,飛鳥走獸穿越其間,羊腸小道難以辯認。所有的樹木,包括山丁子樹均自由生長,完全一副散漫的狀態(tài)。日月之光泄露,林間盡是碎影,風在樹梢上走動,雨雪在橫枝上駐留,一些似乎與人類無關,完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
那時的山丁子是樹中的野孩子,其恣意放縱僅次于榆樹。榆樹是懶散的溫柔;山丁子是溫柔的懶散。二者有相通之處,那便是倔強,不肯向任何事物屈服。
一幫玩瘋了的少年,探險一般潛進南湖北部的樹叢,把山丁子的果實掃蕩一空,然后帶著一身的毛毛蟲返回校園,在讓同學獲得喜悅的同時,也惹出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
山丁子味酸而澀,并非上等的“水果”,可是,采擷的快樂早已勝過口腹之欲吧?少年的心總是玲瓏四透的。記得女孩子們把山丁子當做耳環(huán),翹皮地掛在耳朵上,然后,調皮地晃晃腦袋,暗啞的“叮咚”之聲在欣賞者的意念中一層一層地擴散。
長春的山丁子是有呼應的,之于三十年前的長春,東北師范大學簡直稱得上是一個不亞于任何園林的植物園。這里有山丁子,而且不少?;謴透呖己螅@修葺、綠化,山丁子和秋子梨樹伐掉了不少,更替成一些更珍稀的樹種。盡管這樣,在北門的入門處,尚保留有十幾棵山丁子樹,算得上一個種群吧,隔路相望,彼此呼應,很有一種親眷的感覺。從小到大,它們已經相處幾十年了,每一株樹的每一絲舉動,都會引來同伙的會意的答復。原來,這片山丁子樹旁邊還有兩株老鴰眼,果實是紅色的,看上去十分誘人。但是,這種果子有毒,吃了會拉肚子,重者致死,十分危險。這兩株樹湊在山丁子的旁邊,頗有點南郭先生的味道,校園半癱瘓時,無人理會它們;等到教育再次得到重視之后,那些有知識的人很快就把它們拔除了,不怕別的,就怕有人誤食,不管怎么說,那都是一件件的麻煩事。
我說長春的山丁子是有呼應的,還存在著一些道理。對于長春人來說,凈月潭曾是純正的山野,那里有許多野生的山丁子樹,春天白花滿枝,秋天紅果一身,山里的居民得了庇護,采來果實做藥材,可以生津、利痰、健脾、解酒,小小野果,到了用時,也顯現(xiàn)了無比的金貴。
也有用山丁子釀酒的,也有用山丁子皮做染料的,更有聰明的母親,把山丁子加冰糖制成飲料,用器皿盛好了,放到冷水里鎮(zhèn)上,瘋跑夠了的孩子回來,自然多了一份意外的驚喜。
長春就是這樣一座城市,看似什么也沒有,可你真想找什么,用什么的時候,你所需要的東西就會在你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