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峰
中唐浪漫主義詩人李賀,字長吉,自幼體形細瘦,通眉長爪,長相極有特征。他才思聰穎,七歲能詩,擅長“疾書”。
那一年,韓愈、皇甫湜聞名造訪,李賀援筆輒就《高軒過》:“華裾織翠青如蔥,金環(huán)壓轡搖玲瓏。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云是東京才子,文章巨公。二十八宿羅心胸,九精照耀貫當中。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表n愈與皇甫湜讀后大吃一驚,李賀從此名揚京洛。
年紀稍長,李賀白日騎驢覓句,暮則探囊整理,焚膏繼晷,十分刻苦。李商隱《李賀小傳》有云:“恒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正因如此嘔血積累,十五歲,李賀就譽滿京華了。
李賀多才,卻是一生抑郁感傷,焦思苦吟,心愁多病,僅活了27歲。正是這個短命詩人,留下了“黑云壓城城欲摧”“雄雞一聲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luò)腦,快走踏清秋”等佳句名篇,被后人稱為“詩鬼”,與“詩圣”杜甫、“詩仙”李白、“詩佛”王維齊名。
李賀22歲那年,經(jīng)宗人推薦,考核后,父蔭得官,任奉禮郎,從九品。為官3年間,耳聞目睹了許多事情,結(jié)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對當時的社會狀況有了深刻的認知。他的個人生活雖不如意,卻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反映現(xiàn)實、鞭撻黑暗的詩篇。雖然此間心情“憔悴如芻狗”,其詩作卻是“深刺當世之弊,切中當世之隱”,想象極為豐富,常以神話傳說來托古寓今。
李賀的詩歌空靈詭異,或抒發(fā)懷才不遇的悲憤,或描寫幻想中的神鬼世界,或描寫人間的疾苦,或直陳時弊,批判統(tǒng)治者的荒淫昏聵,歌頌邊塞將士英勇善戰(zhàn)等。可謂調(diào)高氣峻,云崩雪涌,想象奇譎,峻峭浪漫,辭采詭麗,變幻繽紛,意象跳躍,不拘常法。他奇特的詩歌語言營造出悲冷的氛圍。如《秋來》一詩:“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luò)緯啼寒素。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雜亂的心緒、蕭瑟的秋風、刺骨的冷雨,觸發(fā)了詩人心中無限的悲苦哀愁,詩人主觀情思與孤墳野鬼融于一體,托物傳情,借“鬼”寄慨,以瑰麗奇特的詩思抒發(fā)出抑郁未伸、懷才不遇的深廣憂憤,瑰美而冷峭,讀來令人膽戰(zhàn)心驚,毛骨悚然。
“世人皆為仙圣癡,唯他獨為鬼魔泣?!崩钯R的詩歌,到處是老、死、衰、殘、斷、墮、瘦、古、鬼、枯、頹、病、敗、朽、暮、弊、破、哭、愁、幽、折、荒、血、寒、泣、悲、凄、苦等字眼,尤其是“鬼”字,與他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李賀筆下的鬼魂世界中,有蘇小小墓上幽冷飄忽的魂魄;有劉徹茂陵前夜聞曉無的馬嘶;有南山的漆炬迎人,土曠螢擾;有冷雨中的秋墳鬼唱,恨血千年……不一而足。
李賀尚自然。一如《浩歌》中“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揭示了滄海桑田、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李賀不泥古。一如《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意新而不蹈襲,句麗不淫,長短不一,音節(jié)各異,物象和意境全避熟典,詩中二月不用折柳,三月不用桃李,五月不用蒲艾,七月不用牛女,八月不賦明月,九月不寫登高,可謂新意迭出,獨辟蹊徑。
李賀善于想象。一如《李憑箜篌引》:“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云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弊掷镄虚g,由神仙到動物到植物,其情其狀其態(tài),想象天馬行空,筆法獨出超然。
抑郁感傷的李賀,其實是頗有政治抱負的。雖然仕途困厄,有“天荒地老無人識”的不平,但他不甘沉淪,依然不失“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少年心事當拏云,誰念幽寒坐嗚呃”的豪氣,甚至“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的雄心。只是,天妒英才,天意弄人,或者,李賀寫鬼,李賀的泣訴,是一種感應,亦是一種宿命,終歸,他的身體因此被早早移植到了莽莽紅塵之外,幽幽冥界之中。怪不得有人說:“李賀不是一個凡人,他生在塵世只是為了領(lǐng)略生存的苦難和煩躁?!?/p>
【人物評價】
李賀是繼屈原、李白之后中國文學史上又一位頗享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對統(tǒng)治者的昏庸、腐朽,藩鎮(zhèn)割據(jù)的黑暗現(xiàn)實多有針砭;對下層人民的哀怨、痛苦亦多有同情。在藝術(shù)方面,他的詩調(diào)高氣峻,或如云崩雪涌,奇峭浪漫;或如明霞秀月,清麗璀璨。在想象的奇特、構(gòu)思的精巧、語言的精辟等方面,極富獨創(chuàng)性,在中唐別樹一幟,有開拓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