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之際

要等到妻子熟睡

我偷偷爬起，穿著整齊

關上臥室的門與妻子的呼吸

讓屋內(nèi)只剩黑夜一塊完整的骨頭

拿上手機和茶杯

像耗子一樣穿過客廳的聲息

慢慢地開始躡手躡腳

蹲在某個角落。只開一點射燈的光

想這個美好的世界

從窗口漫進來，帶一些和雨有關的潮濕

或者帶一些干燥的安靜

抽一支煙，把眼前的事物燃燒一點兒

每個句子都藏在家具的抽屜中

此起彼伏

夜開始微微亮

開始回到妻子的懷中

胡須上的雪

我在幫父親搓背

他彎腰站在我前面

臃腫的身體像多年以后的另一個我

戰(zhàn)戰(zhàn)巍巍,老態(tài)龍鐘

我們都沒有說話

有一面鏡子窺視到我們

那胡須上的雪，扎了過來

鏡子裂開了一道縫

嘣地一聲

明亮的痕跡直戳我的眼睛

我看水桃花像自己親生的

總要以開花的遲暮來挽起春天

一樹樹孤獨的樣子開滿了山野

粉嫩中堅守一處土地的花園

總要以飄零的方式邂逅這個季節(jié)

無力悲傷

每當從花瓣耀眼的身旁經(jīng)過

總要以投來的目光舉起一抹歡笑

她們的花朵由水而做

她們的枝條盛開清晨

夜雨來過，總要以落花砸疼腳下的土地

總要以樹干的粗鄙敞懷春風

總要以向陽的枝條騰出一只胳膊

桃花的花蕊就會心生一條河流的漣漪

五瓣之中千絲萬縷

我看水桃花像自己親生的

站在沉默的原野上做春天的骨肉

致妻子

請你原諒認識我時的模樣

我沒有給你寫過一封情書

沒有給過你一次浪漫

更沒有帶你去看日出日落

但那又怎么樣

請你原諒嫁給一個詩人的荒涼

我無法給你富裕的生活

無法讓你穿金戴銀

更無法給你世界上的海洋之心

但那又怎么樣

請你原諒我吧

我的妻子

相識的那個秋天整潔光亮

我們將與銀杏葉一起落地為金

請你原諒我吧

我的妻子

十月的陽光照在大地上

就當是我親吻了你的臉龐

請你原諒我吧

我的妻子

你還將替我生下另一個孩子的彷徨

但那又怎么樣

嗡嗡聲

昨夜宿醉于雨聲

一睜眼清晨破窗入戶

相鄰的建筑工地上，裹滿綠色的帷幔

塔吊、電葫蘆、振搗棒

戴安全帽的工人

一同發(fā)出

嗡嗡聲

此起彼伏。仿佛震動才是一座城市的心臟

今天沒有陽光

我好像特別喜歡這種嗡嗡聲

與我那天站在油菜花田里

一不小心就看見的蜜蜂們一樣

它們正在修建一處田野

嗡嗡聲不絕于耳

它們在油菜花的枝頭，上躥下跳

撕咬、親吻、愛慕

最后那一片金黃脫穎而出

迎著眼前的太陽

又一處田野之城崛起，咬緊了腳下的土地

我默默地關心著嗡嗡作響的蜜蜂

好像對愛人講了一晚上的

甜言蜜語

一連貫動作

我只需要手握鐮刀

捏緊

彎腰

砍向玉米稈的根部

并順勢擺好

沿著玉米行

從這一頭到那一頭

才趕得上沒有布置的秋天

這一連貫動作

驚呆了秋蟲

它們嘶鳴著

大地上就多了一個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