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邊走

也想喊一聲“逝者如斯”

也悔思過， 愛如流水

有時(shí)候， 水也漫過頭頂

只是我跌下去的地方， 想來很淺

只弄得我滿靴的泥

弄得水里的冤魂們， 悻悻的

我每天寫《金剛經(jīng)》

超度他們

我身體里有幾條了不起的河流

山高水急

它們時(shí)時(shí)刻刻等著

把我淹沒

把我變成為它們的神。 或者鬼

不替先人丟臉就好

雪落不止的時(shí)候

就升起一種想入非非

穿一身簇新的衣服

在空蕩蕩的城南村

掃雪

把雪堆放在破舊的石獅上

敬它三杯淡酒

談天大的事， 瓦解冰消

直到石獅咆哮

我便咐在它耳朵上說

“江山熱鬧， 都是假的

不替先人丟臉就好”

它果然明白

果然， 把心放下

該愛的都已愛過了

該愛的都已愛過了

不該愛的， 也給他們立了牌坊

恨的?

得在心里默算一陣

我這短暫的幾十年， 罪大于恨

痛大于罪

世界越來越陌生

莫名的悲哀常常侵襲我的頸椎

椎體、 椎弓

它們不再靈活， 不再愿意

為我負(fù)重

該安靜了

該把這七根椎骨捏成團(tuán)兒

揉成七根鎮(zhèn)釘

釘棺者敲擊一聲

我在里面， 嚎啕一聲

三步臺階

走進(jìn)門口是三步臺階

這臺階走過我的祖輩英雄

走過流浪者和小偷

破舊的老宅， 活著的人們已經(jīng)離開

死去的人們常常回來

白蛇在夜里破箱飛出

成群的狐貍在清除雜草， 打掃灰塵

每到春節(jié)， 我會回來坐一坐

和它們說說話

談到高興處， 會咯咯大笑

只有談到我的奶奶

我才變得畢恭畢敬， 而它們也聲息全無

雪停于傍晚

雪停了。 白色依次熄滅

大地處女一般柔軟。 新的詩篇把我擊倒

梧桐樹在冬日里安眠

我這個(gè)鄉(xiāng)下人……對它保持一種禮貌

為它畫上白鳥

一束陽光穿越它們的身體

光之舞吞噬了大半飛鳥

我畫上今世的幻象， 前世的姻緣

雪在融化， 白鳥終止于時(shí)間的遼闊

世界在下沉……越沉越深

它把我的一生驚醒

我的一生啊

像那株倒伏……再直立起的白菊

任何故事都是重復(fù)， 都是盛大的告辭

仿佛四季， 它們輪回

它只看到寒霜

天地之間， 別無他物

夢醒了無痕

這千山萬水， 我總是單人獨(dú)騎

我把自己當(dāng)女英雄

昨晚和我喝酒的幾個(gè)書生， 有一個(gè)愛上了我

那是落魄江湖， 無心進(jìn)取的秀才

與我一樣

偶爾提筆寫詩， 喜歡笙吹明月

喜歡夸大其詞： 你的感情是我獨(dú)一無二的財(cái)產(chǎn)

這句話， 我曾經(jīng)對多少人說過

我愛過誰?

風(fēng)在吹。 百草園， 紫竹， 化香， 桐子樹

我常常忘記它們的名字

曾經(jīng)的知己

我抬頭看見天空的明月， 低頭就看見喪鐘

這一生， 終究不會成佛

愛， 就要停下來

也許有來世——我認(rèn)得你

你卻不認(rèn)得我了

夜， 你給我的是虛無

你給我的是虛無， 因?yàn)槟阋粺o所有。

有的不過是樓門的石榴花

慢慢地枯萎。 被血孕育的花

曾經(jīng)那么紅。 紅得像我年輕時(shí)候的歲月

一片繁茂

像我心中的傷口， 疼得快也愈合得快。 美麗的紅啊。

我仔細(xì)觀察， 今天的紅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紅

它們紅得愚蠢， 紅得有些枯萎

面對季節(jié)， 我冷漠。

面對枯萎， 我感到說不出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