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喜
一
男孩喜歡留長發(fā),身高一米七五,舉止優(yōu)雅,眉目俊秀。前一天,他剛通過了公務(wù)員面試,報考的是市委組織部。他讀的是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考研或者留在北京的話也許會有更好的前程。但他尊重父母的意見,離畢業(yè)還有兩個月便回來參加公務(wù)員考試。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職員,父親是私企的管件工,母親在百貨公司上班。他們其實(shí)并沒有明確的意見,只是聊天的時候說,如果留在北京的話壓力真是太大了。男孩回來考上了公務(wù)員,他們又覺得心里有愧,耽誤了孩子的前程,做父母的心里總是這樣七上八下。但男孩考上公務(wù)員無論如何值得慶祝一下,男孩在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瓶白酒,買了兩根哈爾濱紅腸。酒是那種二十塊錢一瓶的“汾陽王”,它完全配得上一個普通人家的家宴。男孩當(dāng)然喝過酒,但他還沒有和父親喝過。他想在這個值得紀(jì)念一下的日子和父親干兩杯,言外之意當(dāng)然是告訴父母親他已經(jīng)長大了。男孩想到他和父親都喜歡吃哈爾濱紅腸,但母親喜歡吃醬豬蹄。母親每次啃豬蹄的時候總會說,都是因?yàn)楫?dāng)初生完孩子后下奶,啃豬蹄啃得上癮了。父母親就男孩一根獨(dú)苗,每次聽母親這樣講,男孩都忍不住笑。母親也笑,其實(shí)男孩的父母親都不喜歡開玩笑的。
男孩從便利店出來后來到了馬路上,往右拐不到二百米就是老王熟肉店的第三分店。在這座小城市老王熟肉店赫赫有名,據(jù)說有人為了方便光顧這家老字號,專門把房子買到了附近的小區(qū)。還有人說,吃過老王的熟肉后再看到任何熟肉都不會有食欲了。這八成是炒作,但老王熟肉店的鹵肉確實(shí)好吃,男孩精神抖擻地向店鋪?zhàn)呷?。男孩走路的時候總是昂著頭,邁著矯健的步伐,即便一只手拎著旅行包或者拖著拉桿箱,肩膀也不會傾斜。他停下來接了個電話,是北京的同學(xué)打來的,問他面試結(jié)果怎么樣。他在路上接電話的時候總會停下來,而不像許多人一樣邊走邊打,那樣不僅危險,形象也不雅觀。男孩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情時喜歡甩一下頭發(fā),把額前烏亮的長發(fā)唰地一聲甩回去,像甩出一束光,或者一團(tuán)火焰。唰地一聲,這聲音顯然是人為地放大了,男孩甩頭發(fā)的動作起碼讓來自河南和湖北的兩個女生向他流露出愛慕。男孩走到老王熟肉店門口,上臺階的時候便甩了一下,天知道他又想起什么開心事。他瞥見一個矮個子、穿著圓領(lǐng)白背心、剃著光頭的男孩從后邊急匆匆走來,簡直像是奔跑。他沒有當(dāng)回事,即便這個男孩奇怪地把一條胳膊背在身后,因?yàn)樗麎焊鶅壕筒徽J(rèn)識他。前邊不足十米遠(yuǎn)的地方,一個胖墩墩的老太太推著一輛嬰兒車迎面而來,嬰兒車上邊安裝著可以伸縮的藍(lán)罩子,可以為車子里的孩子遮擋陽光。老太太走得很慢,嬰兒車當(dāng)然也慢,車把上掛著一把花花綠綠的塑料玩具槍。這支槍會唱歌,唱的是喜羊羊灰太狼什么的,背景音樂十分雜亂。嬰兒車?yán)镒粋€不到兩歲的男孩子,他已經(jīng)睡著了,閉著眼睛,圓溜溜的腦袋斜在靠背上,老太太恐怕還不知道。如果老太太知道孩子睡著了,說不定會把玩具槍的音樂關(guān)掉,那聲音即便在戶外都顯得有點(diǎn)聒噪。不過也未必,有時候聲音一旦停下,孩子反倒會醒過來。不光是孩子,有幾個人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呢?比如說你在看電視,看著看著就歪到沙發(fā)上睡著了,有誰輕手輕腳地關(guān)掉了電視機(jī),你就會突然把眼睛睜開,睡意瞬間煙消云散。
老太太突然間發(fā)出一聲尖叫。她嚇壞了,嚇傻了。她看到那個矮個子、穿著圓領(lǐng)白背心的光頭男孩從身后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一個健步躍到了老王熟肉店門口的臺階上。老太太尖叫一聲后下意識地捂上嘴,手掌還沒有碰到嘴唇,那把長刀已經(jīng)刺向長發(fā)男孩的腹部。長發(fā)男孩嘴里發(fā)出了什么聲音,他想捂住肚子,光頭男孩兇狠地拔出了刀,老太太眼前一片血光。老太太本來想喊殺人了,救命,但她喊不出來。被刺的長發(fā)男孩身體晃了晃,兩條胳膊舉起來,想抓住什么似的,身子一歪,轟隆一聲倒在臺階下。
幾個路人跑過來,想沖上去奪走光頭男孩手里的刀,卻又小心謹(jǐn)慎地觀望著,與他保持適度的距離。又有女人發(fā)出尖叫聲,那個老太太邁著急匆匆的碎步把嬰兒車推到附近立交橋的輔橋下。玩具槍還在不停地歌唱,嬰兒車?yán)锏暮⒆舆€熟睡著,沒有誰會責(zé)備這些手無寸鐵的旁觀者。老王熟肉店一個戴著白圍裙的胖男人跑到門口,同樣是驚呼一聲,趕緊縮回去把玻璃門關(guān)上了。他用肥胖的身體抵住門,耷拉著腦袋不敢往外邊看,白帽子掉到了地上。他聽到那個光頭男孩喊,惡魔,流氓,去死吧……后來警察詢問他的時候他忘記了光頭男孩總共喊過幾次。
光頭男孩在自己的白背心上擦了擦刀,丟在地上揚(yáng)長而去。附近圍觀的人沖上來,長發(fā)男孩蝦一樣縮著身子躺在地上,一只腳擱在最下邊的臺階上。他穿著黑皮鞋,雖然是一百多塊錢的皮鞋,但他總是擦得很亮,出門前他剛剛擦過。他擱在臺階上的皮鞋抽搐著,旁邊丟著那把沒有擦干凈的木把子尖刀。有人打110,有人打120,一個中年男人想把男孩扶起來,男孩的白襯衣被鮮血染紅了,扶他的人手上、胳膊上也蹭上了血。男孩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捂著肚子,即便他兩只手都捂到肚子上,也捂不住鮮血噴涌的傷口。等120趕來時,男孩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救護(hù)車?yán)L(fēng)馳電掣地駛向醫(yī)院。
二
男孩手機(jī)的通訊錄里并沒有儲存著父母親的手機(jī)號。男孩曾經(jīng)和他的同學(xué)說過,萬一他的手機(jī)丟了呢?電信詐騙的案例太多了,他擔(dān)心騙子會給他的父母親打電話。況且父母親的手機(jī)號他本來就應(yīng)該記住,就像記住自己的名字一樣。男孩的父親叫王有亮,母親叫吳改梅,兩個名字都是極其普通的名字,和他們同名同姓的人真是太多了。年齡大點(diǎn)的人都知道,既然取名為“改梅”,說明父母親是想生個兒子的。結(jié)果吳改梅的父母還是沒生下兒子,即便改梅之后又給吳改梅的妹妹取名為擋梅。男孩去便利店買酒,王有亮和吳改梅在家里包餃子。還有一件事情也值得慶祝一下,吳改梅上個禮拜辦了退休手續(xù),這樣即便不去百貨公司站柜臺,她每個月也可以領(lǐng)到工資了。他們包的是豬肉茴香餡餃子,好些人吃不慣茴香的味道,但他們的兒子喜歡。兒子這次回來,他們家已經(jīng)吃過兩次豬肉茴香餡餃子了。吳改梅問兒子中午吃什么,她是想給兒子換個花樣,但兒子說隨便吧,吃什么都行。兒子是體諒吳改梅,不想讓她操勞,吳改梅想兒子真是懂事了,兒子打小一直就很懂事。但她真是不知道該做什么飯,她想來想去,還征求了兩次王有亮的意見,最后還是決定吃豬肉茴香餡餃子。她可以少放點(diǎn)茴香,多放點(diǎn)豬肉嘛。
王有亮和吳改梅在客廳一邊包餃子,一邊看電視。王有亮包的餃子真是太丑陋了,簡直就不像個餃子,吳改梅說你快別包了,你包的餃子會讓兒子笑掉大牙。王有亮就不包了,仰著脖子看電視。他不停地?fù)Q臺,想找到他最喜歡看的《亮劍》,老版的《亮劍》他已經(jīng)看過十幾次了。吳改梅說王有亮你煩不煩呀,我不讓你包餃子你不能去砸點(diǎn)兒蒜泥?王有亮便去砸蒜泥,一般來說他很聽吳改梅的話,吳改梅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覺得日常瑣事沒必要和女人計較,問題是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又能有多少大事呢?要說大事,那就是兒子的事。兒子當(dāng)初填報高考志愿,猶猶豫豫不敢往高處想,擔(dān)心達(dá)不了線,吳有亮便拿了一回主意。兒子考上好大學(xué)吳改梅當(dāng)然高興,怎么能不高興呢?但她又擔(dān)心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會出國,出國上學(xué)也不怕,就算他們傾家蕩產(chǎn)也不怕,兒子過幾年就回來了。最怕的是兒子留在國外工作,還找個洋媳婦,越想真是越擔(dān)心。他們住在六層單元樓的頂層,一樓那個姓鄧的老太太兒子就在美國,兒子把鄧?yán)咸拥矫绹×艘欢?,老太太回來后瘦得都沒辦法形容了。老太太說打死也不去美國了,腦袋上都憋出癤子來了。這話可不是比喻句,鄧?yán)咸涯X袋杵下來,撩開白頭發(fā)讓吳改梅看,吳改梅說什么好呢?吳改梅把包好的餃子擺到了箅子上,她包的餃子真是太好看了,像是帶著花邊的半月,每個餃子個頭都一樣大,排列得整整齊齊,又像是一排排秀氣而又文靜的姑娘,這么多姑娘羞羞答答站在一起干什么呢,還不是讓人挑選嗎?兒子工作的事定下來,下一步當(dāng)然就是找對象了,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哪個姑娘不愿意嫁給他呢?除非她是個缺心眼。
除了“月亮”,吳改梅還想包幾排“太陽”,兩個面片夾著餃子餡,那就是太陽,餃子上捏出來的花邊就是太陽的光芒。吳改梅忽然間靈光一現(xiàn),如果她和王有亮是餃子皮,兩個人結(jié)合在一起,然后就有了他們的兒子,兒子就是他們的太陽,兒子難道不是太陽嗎?吳改梅偷偷地笑了,還哼了兩句歌。其實(shí)她不會唱歌,這是天生的,幸虧王有亮沒有聽見。吳改梅說,兒子怎么還不回來,他不就是出去買一瓶酒嗎?王有亮說,除了酒,他還要買兩根哈爾濱紅腸。王有亮已經(jīng)砸好蒜泥,他把蒜泥舀到碗里。砸蒜泥用的石臼是他家祖?zhèn)鞯?,每次用過后他都會把石臼清洗得干干凈凈。吳改梅說,就算買哈爾濱紅腸也用不了這么久啊?她忽然意識到王有亮這話有點(diǎn)兒嘲諷她的意思,酒和紅腸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都有,拿兩根紅腸又費(fèi)什么事呢?難道他們的兒子不會算賬嗎?她沒有和王有亮計較,這有什么好計較的?她已經(jīng)包好五個“太陽”,正在包第六個,“太陽”整整齊齊地擺在“月亮”旁邊。過了一會兒,當(dāng)她包到第十個“太陽”的時候又忍不住說,兒子該回來了,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回來?王有亮笑了笑說,除了酒和哈爾濱紅腸,兒子說不定還去給你買兩只豬蹄了。吳改梅的臉熱了一下,心想兒子肯定是給她買豬蹄去了,誰讓她喜歡吃豬蹄呢?吳改梅說,兒子去給我買豬蹄,王有亮你不高興吧?這話說的,王有亮只好又笑了笑。王有亮說,過不了幾天,你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兒子了。過了一會兒王有亮又說,說不定你兒子在路上碰上同學(xué)了,說不定碰上的是女同學(xué)。吳改梅的臉又熱了一下,她腦子里就冒出兒子的幾個女同學(xué),有一個叫蘭曉夢的女同學(xué)長得真不錯,嘴也甜,前幾天碰上她還叫她阿姨呢。但蘭曉夢讀的是本地的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從學(xué)識上看配不上兒子。然后她又想到了王雅蓉、杜露露、馮天薇,她認(rèn)識兒子的那幾個女同學(xué)全都想過了。又過了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兒子還是沒有回來,吳改梅忍不住又說,王有亮,兒子怎么還不回來?王有亮在拍黃瓜,他已經(jīng)做了一盤小蔥拌豆腐,待會兒還準(zhǔn)備炸一盤花生米。王有亮說,吃飯前他肯定回來,不回來他難道一個人去下館子嗎?吳改梅說,要不你打個電話吧。王有亮說,還是你給你兒子打吧。吳改梅說,我兩手都是面怎么打電話?這時候吳改梅的手機(jī)響了。吳改梅拍了拍手,拿起手機(jī)一看,果然是兒子的號碼。吳改梅接起電話,叫了聲“兒子”,卻想不到回話的不是兒子,而是警察呢……
三
當(dāng)?shù)氐膱蠹埖诙炀蛨蟮懒诉@起兇殺案,警察只花了兩個多小時就把那個矮個子、穿著圓領(lǐng)白背心、剃著光頭的殺人兇手抓到了。他居然沒有任何反抗,他承認(rèn)自己“殺了一個人”。一個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男人膽戰(zhàn)心驚地拍攝了兩段不完整的視頻,視頻在微信朋友圈瘋傳,一夜之間評論就突破一萬條。幾乎是,所有的人都要求嚴(yán)懲殺人兇手,光天化日下發(fā)生這種事情,太可怕了,兇手如果不繩之以法,以后誰還敢出門呀?那些認(rèn)識死者的人,長發(fā)男孩的親戚、朋友、鄰居、同學(xué)、老師,更是言辭激烈,在對男孩的死深表惋惜的同時表達(dá)了強(qiáng)烈的憤怒。
二十多天后,關(guān)涉這起案件的一條新聞又爆了出來,那個剃著光頭的殺人兇手是精神分裂癥患者。其實(shí)這時候這座城市的民眾已經(jīng)在關(guān)注另一件事,就在兩天前,一位姓牛的副市長跳樓自殺。這條新聞又把人們的目光拉回來,殺人兇手怎么會是精神病人呢?會不會有什么貓膩?懂點(diǎn)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精神病患者不具備刑事責(zé)任能力,換一種說法,殺人者不需要償命的,那個光頭男孩不可能判處死刑。
這時候王有亮和吳改梅家里已經(jīng)安靜下來。這么多天了,王有亮和吳改梅的親朋好友忙壞了,他們各盡所能為這個不幸的家庭做著貢獻(xiàn),照顧這對可憐的夫妻。王有亮和吳改梅唯一的兒子沒有了,而且死得這么蹊蹺,死得這么冤,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呀?他們已經(jīng)為男孩辦過喪事,骨灰盒寄存在了殯儀館。在是否為男孩舉行追悼會的問題上,他們產(chǎn)生了巨大的分歧,一種意見是不開追悼會,擔(dān)心王有亮和吳改梅再難承受追悼會上的哀傷。另一種意見當(dāng)然是開,男孩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24年,無論如何該對他有個交待。這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多么懂事,多么讓人憐惜的男孩呀。最終還是王有亮拿了主意,他說追悼會必須開,不能讓他兒子無聲無息地告別這個世界。王有亮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目光把大家嚇壞了,誰都不敢再說一句話。出事以后,吳改梅一直哭,哭得昏過去五六次,她的妹妹吳擋梅是護(hù)士,吳擋梅想盡了辦法,有時候她覺得真是沒辦法了,不光是她的姐姐吳改梅,連她自己都覺得要崩潰了。吳擋梅給吳改梅輸液,液體里加了催眠藥物,吳改梅睡了不到半小時,突然就把眼睛睜開了,說你們把王有亮叫來。有人趕緊把王有亮叫來。吳改梅說,王有亮你的電動車還能不能騎?王有亮不吭聲。吳改梅說,王有亮你用電動車帶上我,咱們?nèi)フ覂鹤?,咱們和兒子一起去報仇。吳擋梅嗚嗚地哭起來,周圍的人也都哭了,吳擋梅想姐姐的精神恐怕已?jīng)不正常。
王有亮呢,出事以后好像就哭過一次。那是在醫(yī)院的太平間,抱著他的兒子哭,又不像是哭,簡直是在嚎叫。那以后他就再沒有哭過,甚至是,出事以后的第二天中午,他就惡狠狠地吃了一碗面。這也許和大家的勸慰有關(guān),大家怎么勸王有亮呢?大家這樣說,有亮你是家里的男人呀,傷心歸傷心,痛苦歸痛苦,但你不能垮掉的,你要垮掉了改梅怎么辦?王有亮吃完面后說,你們放心,我垮不掉的。王有亮說,你們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垮不掉的。王有亮總是這么說,每天都這么說,親朋好友們便散了,大家都拖家?guī)Э诘?,不可能一直守著他和他老伴,就算一直守著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別人走了,但吳擋梅不可能走。吳擋梅只比吳改梅小16個月,吳擋梅出生時吳改梅還沒有斷奶,兩個人要吃奶同時吃,一人噙著母親的一個乳頭。兩個人一起長大,一起玩,一起上學(xué),就算各自成家,吳擋梅也斷不了把吳改梅喊到家里住幾天。吳改梅一去,吳擋梅就把老公裴長青趕到另一間屋里睡覺去,姐妹兩個會說一晚上的話。吳擋梅操心著姐姐,她也快退休了,干脆請了半年假,準(zhǔn)備先在姐姐家里住半年,總之是做好了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吳擋梅的愛人裴長青是律師,出事以后一直在為案件奔走。一開始裴長青也懷疑對方做了手腳,兇手怎么偏偏是個精神病人呢?他仔細(xì)看過公安的訊問筆錄,看過司法鑒定書,見過了兇手的父母,他相信了兇手確實(shí)是一名精神分裂癥患者。裴長青從來沒有和吳改梅談過案子,他總是和王有亮談。裴長青說,兇手真是有病,他夢到有人欺負(fù)他的女朋友,他娘的,他哪有什么女朋友呀?他要找到欺負(fù)他女朋友的那個男人報仇,他看到咱們家孩子后就認(rèn)為找到了,把孩子捅了。王有亮不吭聲,裴長青又說,現(xiàn)在能干的就是想辦法多爭取點(diǎn)民事賠償,但也不是那么樂觀。王有亮說,我不要錢。裴長青說,該要的一分不能少,憑什么不要呢?王有亮說,不要。王有亮是在兒子的房間和裴長青談話。王有亮突然間拉開門沖了出去,沖到廚房,把菜刀舉起來了。吳擋梅和吳改梅從另一間屋里出來,王有亮用菜刀劈了一下案板,說,中午我給你們做飯。吳改梅又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喊,兒子呀,你再也吃不上媽做的豬肉茴香餡餃子了。
吳擋梅真是想了不少辦法。吳擋梅想等吳改梅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然后和她談一談抱養(yǎng)孩子的事。吳擋梅都想好了,要抱養(yǎng)就抱養(yǎng)一個女孩,兩口子忙起來,情感上有個寄托,情緒就會慢慢好起來,日子終歸要過下去的。但吳擋梅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提這件事,她也有點(diǎn)發(fā)愁,吳改梅都55歲了,王有亮57歲,兩個人帶孩子多累呀。孩子到15歲,兩個人都過了70歲了,孩子25歲,兩個都80歲了。另外,抱養(yǎng)的孩子該叫他們爺爺奶奶,還是爸爸媽媽呢?無論如何,吳擋梅想讓吳改梅和王有亮漸漸忘記他們的兒子。起碼是,讓兒子的分量在他們心里輕一些,再輕一些。王有亮和吳改梅的房子在頂層,頂層的房子是帶有閣樓的。吳擋梅征求了王有亮的意見,王有亮沒有表態(tài),她就陸陸續(xù)續(xù)把男孩用的東西轉(zhuǎn)移到閣樓上。她把男孩的衣服疊好,裝到袋子里,送到閣樓上。她把男孩穿過的鞋放到盒子里,送到閣樓上。然后是書柜里那些書,男孩讀過的書可真多,她前前后后跑了三十多次。后來幾次,王有亮也上手了,書柜里變得空空蕩蕩。再然后是那只龐大的拉桿箱。拉桿箱是男孩的老師和同學(xué)從北京送過來的,他們來了九個人,在男孩的追悼會上一個個淚流滿面。老師和同學(xué)的樣子王有亮幾乎都忘記了,他們連飯都沒有吃,開完追悼會就匆匆走了,還留下一筆錢。但王有亮還記著一個女同學(xué)的樣子,那是個大眼睛圓臉的女孩,她的眼睛都哭腫了,老師和同學(xué)一直在安慰她。王有亮想,那個女孩會不會是兒子的女朋友呢?他真是后悔死了,為什么要讓兒子回來考公務(wù)員?他想把自己一刀子宰了。他拉著拉桿箱送兒子入學(xué)時的情景還記得很清楚。兒子要自己拉箱子,他不同意,他說這是我送你到北京上大學(xué)呢。下了火車,他們并肩走在人流里,那么多人都拉著拉桿箱,拉桿箱的輪子在石頭路面上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催促著行色匆匆的人流?,F(xiàn)在,王有亮想打開箱子看一看,又像是不忍心,終究抱著箱子嗚嗚地哭了。吳改梅也跑過來,抱著箱子哭,好像箱子就是他們的兒子似的。吳擋梅也哭,她勸了這個勸那個,都不知道該勸誰了。王有亮突然間抬起頭來說,擋梅你走吧,我們沒事,我們就當(dāng)兒子還活著。
四
王有亮讓吳擋梅走,吳改梅也讓吳擋梅走,讓吳擋梅說什么好呢?吳擋梅家里也有一攤子事,裴長青太忙了,而且不會做飯,他們的兒子也馬上就要高考了。吳擋梅說姐姐姐夫,你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呀。吳擋梅和王有亮說,姐夫你是個男人,你無論如何要挺住呀。吳有亮說你放心,我們不會去尋死的?;丶乙院髤菗趺方o吳改梅打了個電話,第二天上午又跑了過來。第三天和第四天她沒有來,因?yàn)橥跤辛梁蛥歉拿凡蛔屗齺砹?。等吳擋梅第五天來的時候大吃一驚,王有亮和吳改梅把搬到閣樓上的那些東西又搬下來了,男孩的衣服又掛到了衣柜里,鞋又放回了鞋柜,男孩的那些書又整整齊齊擺到了書架上,簡直是和原來擺得一模一樣。這還不說,男孩住的這間屋子里,墻上一下子就掛了那么多照片,幾乎是把能掛的地方全都掛上了。那是男孩從小到大的照片,尺寸最小的也有書本那么大,最大的那張還鑲著相框,到處都是男孩,到處都是男孩的笑,吳擋梅忍不住“呀”了一聲,讓她說什么好呢?
吳改梅是和裴長青一起來的。裴長青代理過那么多案子,經(jīng)見過那么多生離死別,但他看到那些照片后眼睛也紅了。裴長青紅著眼睛搖了搖頭,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的,絕對不行的,但他沒有理由把墻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地取下來。裴長青又和王有亮談了談賠償?shù)氖?,還是在男孩的房間,男孩在墻上聽他們談話。裴長青其實(shí)不想和王有亮談這些,那個殺人兇手,精神分裂癥患者,他家里真是太窮了。他的父親來到法庭上,老頭兒給裴長青不停地道歉,然后給法官跪下說,求求你們了,把那個孽障殺了吧,我真是沒辦法了。這話說的,法院已經(jīng)下達(dá)了強(qiáng)制醫(yī)療決定書,他兒子已經(jīng)關(guān)到了省城的精神病醫(yī)院。老頭兒跪在那里不停地哀求,一群人都拽不起來。老頭兒說我真是沒辦法了,那個孽障,他學(xué)習(xí)不好,我使勁兒培養(yǎng)他讀書,讀完中專以后他就不像個人了。每天都在上網(wǎng)打游戲,偷偷喝酒,胡說八道,他住進(jìn)精神病院我還得給他出醫(yī)療費(fèi),我真是沒辦法了。裴長青不可能和王有亮談得這么具體。王有亮說,我不要錢,我就想問問他為什么殺了我兒子?裴長青說,他是精神病人,被迫害妄想癥。王有亮說,那我也要問一問他為什么殺了我兒子。
吃飯的時候,吳擋梅又哭了。他們本來四個人,連傻子都能數(shù)清楚,吳改梅卻在餐桌上擺了五套餐具,盛了五碗米飯。吳擋梅知道,餐桌東面那個位置一直是男孩坐的,吳改梅在屬于男孩的位置上擺上了餐具和米飯。吳改梅還往男孩的碗里夾了幾筷子菜,一種菜一筷子。吳擋梅端著米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這飯還怎么吃呀?吳改梅給夾菜的時候說,媽明天給你做豬肉茴香餡的餃子。吳擋梅說,姐姐呀。吳擋梅吃完飯從吳改梅家里出來,下到五層后捂著嘴嗚嗚地哭。裴長青說,這樣下去不行的。吳擋梅說,長青你說該怎么辦?嗯,你說怎么辦???裴長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誰知道該怎么辦呢?吳擋梅讓裴長青到樓下等她,她躡手躡腳又上了六樓,敲開吳改梅對門的門。對門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孩子在外地讀大學(xué)。這對夫婦一個是公務(wù)員,一個是教師,他們早就有能力換一套大房子了,但他們不清楚孩子讀完書后將來在哪兒落腳,錢還是得省著花。出事以后,他們可沒有少照應(yīng)吳改梅和王有亮,吳擋梅進(jìn)門后說,不是我不想在,是姐夫和姐姐不讓我在,以后請你們多關(guān)照呀。對門夫婦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但也表明他們只能下班后照應(yīng)照應(yīng)。吳擋梅千恩萬謝,反倒是讓他們有壓力了。吳擋梅從對門出來后把耳朵貼到吳改梅的屋門上聽了聽,那樣子就像是賊。
吳擋梅出了樓門,裴長青正和鄭老太太聊天,就是那個在美國住了一段時間后頭上長出癤子的老太太。鄭老太太說,妹子你放心吧,有我呢。鄭老太太說,我每天上午上去一趟,下午上去一趟。吳擋梅其實(shí)不想讓鄭老太太上去,鄭老太太一見吳改梅,說不了兩句話就會哭,哭來哭去的有什么好處呢?但吳擋梅又覺得讓老太太上去照應(yīng)照應(yīng)還是有好處,萬一呢?她真是不敢想,萬一呢?她越想越怕,上車以后抱著裴長青又哭起來。裴長青說,要不給他們請一位心理醫(yī)生吧?
吳擋梅走后,鄭老太太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六樓。這真是一個熱心腸的老太太,她給吳改梅和王有亮帶了一瓶榛子醬,美國的榛子醬。鄭老太太說閨女你們嘗嘗吧,這是我兒子給我買的。吳改梅說謝謝。鄭老太太說閨女啊,看開點(diǎn)吧,人生下來就是受罪的,你看看我,有兒子又怎么樣?打死我也不去美國了。然后鄭老太太抽了下鼻子又抹起了淚。不光是鄭老太太,鄰居們真不錯,對門兩口子不管是誰先回來,都會把耳朵貼到吳改梅家的屋門上聽一聽,其實(shí)多數(shù)情況下他們什么也聽不到。他們總是找理由到吳改梅家里坐一坐,他們的理由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牽強(qiáng),男的問王有亮,大哥我家的網(wǎng)絡(luò)最近總是出問題,你懂不懂這個?王有亮說不懂。王有亮想說他兒子懂,但他的兒子已經(jīng)沒有了。女的問吳改梅,大姐我一個朋友推廣十字繡,你想不想繡十字繡呢?吳改梅說,你們的意思我懂,我們沒事的。吳改梅順手往兒子房間那邊指了指。女的吃了一驚,回家后和男的說,你說我們過去說什么好,說什么好呀?
五
過了幾天,鄰居們看到王有亮和吳改梅從家里出來了。他們又驚又喜,看來這兩口子是挺過來了,可私下里又議論,不挺過來又能怎么樣?王有亮和吳改梅的兒子死了,但他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他們出來干什么呢?是去買菜,買一些日常用品。小區(qū)西面就有一條便民巷,巷子里不光有賣菜的,還有賣水果的,賣熟肉的,打餅子的,蒸包子的,早晨和傍晚總是熙熙攘攘。王有亮和吳改梅從小區(qū)的西門出去,買好東西后走到巷口,然后往左拐,從小區(qū)的南門回來。他們當(dāng)然會路過老王熟肉店的第三分店,但從來沒有進(jìn)去過,從來沒有買過豬蹄。他們有時候會在熟肉店門前停留一會兒,都是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望著熟肉店門口的臺階。后來熟肉店那個總是系著白圍裙,戴著白帽子的胖男人知道了他們就是那個被害男孩的父母親。胖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一次看到他們后竟手忙腳亂地送出來兩只熱乎乎的鹵豬蹄。胖男人說,送給你們吃吧,剛出鍋的,我不要錢。吳改梅吃驚地望著胖男人。突然間扯過裝豬蹄的塑料袋,扔在了臺階上。以后胖男人再不敢和他們說話了。
每次出來,再回到小區(qū)門口,王有亮和吳改梅有時候也會進(jìn)那家便利店買點(diǎn)日用品。有一次,他們買了一瓶酒,就是那種20塊錢一瓶的“汾陽王”,還買了兩根哈爾濱紅腸。他們回到樓門前,一人手里拎著一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樓的房子帶著個小院,鄭老太太又在打理她豆角架,看到他們后,抓著一把豆角跑了出來。鄭老太太說,妹子你們出去買東西了?吳改梅笑了笑。鄭老太太看到吳改梅拎的袋子里不僅有生肉餡,還有綠茵茵的茴香,茴香的味道真是太濃了。鄭老太太說妹子,你們是要做豬肉茴香餡餃子對不對?吳改梅又笑了笑,說我兒子喜歡吃這個。鄭老太太敞著嘴再不敢說話了。鄭老太太對門住的是退休干部老耿,老耿提醒過鄭老太太好多次,和吳改梅說話一定要注意,嚇得鄭老太太都不敢往六樓爬了。老耿也在他家的小院里打理菜架,他種的是黃瓜和西紅柿。老耿急匆匆地走過來說,有亮,你會不會下象棋?王有亮搖了搖頭。老耿說,市里邊有老年大學(xué),教人下棋,教人畫畫,教人拉二胡,你們有沒有興趣去看看?王有亮和吳改梅都搖了搖頭。老耿說你們等一下,然后跑回去拿出一沓子他看過的報紙來。
第二天一早,鄭老太太看到王有亮和吳改梅又出門了。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出事以后王有亮和吳改梅好像早晨還沒有出來過,兩個人一人拎著個袋子要去干什么?鄭老太太趕緊告訴了老耿,老耿當(dāng)機(jī)立斷給吳擋梅打了個電話。快到中午的時候,吳擋梅和裴長青陪著王有亮和吳改梅回來了。吳擋梅攙扶著吳改梅,姐妹兩個長得可真像。鄰居們后來才知道,王有亮和吳改梅是去殯儀館看他們的兒子了,這一天是男孩的生日。
看過了兒子,王有亮和吳玫梅又和原來一樣,隔上兩三天才出一次門。時間雖然殘酷,但時間也是個好東西,大家都這樣想,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王有亮和吳改梅慢慢會好起來的。連吳改梅自己都這樣想。有一次,她下決心要和王有亮聊一聊收養(yǎng)孩子的事,王有亮沉默著,吳改梅又拿不準(zhǔn)該不該講了。這天早上吳擋梅又接到老耿的電話,說王有亮和吳改梅又出門了。吳擋梅便給吳改梅打電話,打了十幾次吳改梅都沒有接。吳擋梅又給王有亮打電話,那時候裴長青拉著吳擋梅正往殯儀館趕。王有亮的電話好歹接通了,吳擋梅問他在哪里,王有亮說他和吳改梅到省城逛一逛。吳擋梅說你們?nèi)ナ〕歉墒裁??王有亮說我們就是逛一逛,我們連兒子都沒有了,難道不能到省城逛一逛嗎?這話說的,傍晚時分王有亮和吳改梅總算是回來了。
自那以后,王有亮和吳改梅又去了兩回省城。省城離他們所在的城市也就七八十里,去一趟其實(shí)挺方便的。第三次去省城,王有亮和吳改梅還買回來十幾只蘋果。雖說跑那么遠(yuǎn)就買回來十幾只蘋果,吳擋梅還是很高興。吳擋梅想,慢慢會好起來的,姐姐和姐夫確實(shí)需要多出去走一走。吳擋梅想等兒子高考以后陪同吳改梅和王有亮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她抽空咨詢了旅游公司,預(yù)備了幾條線路,費(fèi)用當(dāng)然由她來承擔(dān)。吳擋梅沒有想到會發(fā)生后來的事,或許她也朝這方面想過,但她沒有細(xì)想,她總是往好處想,誰還不是往好處想呢?
天真是越來越熱了,太陽都快落山了還是這么熱,王有亮和吳改梅又來到了巷子里。現(xiàn)在,王有亮和吳改梅到巷子里鄰居們都覺得沒什么稀奇了,隔上兩三天他們就會去一趟巷子。吳改梅買了幾個西紅柿往前走,又在另一個菜攤上買了兩根黃瓜。吳改梅盯著菜攤上的茴香發(fā)了一會兒呆,賣菜的女人找她零錢她才回過神來。王有亮呢,吳改梅買菜的時候就不聲不響地站在她身后,他好像看著什么地方,又好像什么地方也沒有看。吳改梅說走吧,王有亮就跟著走。他們經(jīng)過一個水果攤前,吳改梅又停下來準(zhǔn)備買幾個桃子。吳改梅說,兒子喜歡吃桃子。那個賣水果的是個小伙子,穿著二股筋白背心,剃著光頭,正在招呼一個女孩子買西瓜。誰都知道現(xiàn)在的西瓜能長很大很大的個頭,一個西瓜一般人家一次吃不完的,就算半個恐怕一次也吃不完。小伙子說,我的西瓜保紅,保甜,保脆。女孩子說你切開唄,眼見為實(shí)嘛。小伙子把刀往下一摁,咔嚓一聲,西瓜裂成了兩半。誰能想到王有亮突然就沖上去了,他嚎叫一聲,真像是嚎叫,小伙子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王有亮就奪走了他的刀。那個女孩子發(fā)出一聲慘叫,扭頭便跑。小伙子也跑,和女孩子差點(diǎn)撞到一起。王有亮揮著刀喊,我就想問問你為什么要?dú)⒘宋覂鹤??王有亮一刀下去,把另一只西瓜劈開了,然后又一刀,他一口氣劈開了五只大西瓜。有人打了110,在附近巡邏的兩個警察趕了過來,這時候王有亮已經(jīng)握著刀坐在地上,身邊是那么多切開的西瓜。吳改梅呢,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手里還拎著那兩根黃瓜。警察沖王有亮喊,把刀放下。王有亮不理會警察,好像沒有聽到似的。警察又喊,把刀放下。王有亮笑了笑,像是傻笑。圍觀的人小聲說,這該不是個精神病吧?王有亮突然間站了起來,喊我是精神病,精神病,求求你們把我關(guān)到精神病院吧。王有亮撲通一聲給警察跪下了。然后呢,吳改梅也撲通一聲跪下了。她說,我也是精神病,我們都是精神病,求求你們把我們關(guān)到精神病院吧。兩個警察奇怪地望著兩位瘦弱的老人,王有亮和吳改梅的一個鄰居剛好過來,把兩個警察扯到一邊嘀咕了幾句,兩個警察皺起了眉頭。這兩個警察還記得那個被精神病人殺害的長發(fā)男孩,讓他們說什么好呢?
王有亮突然間又站起來,揮著刀瘋瘋癲癲地向警察跑了過來。他說,我們真是精神病人,求求你們把我們關(guān)到精神病院吧。警察奪下了王有亮手里的刀,把他和吳改梅送回家里。等吳擋梅和裴長青趕過來,警察嚴(yán)肅地說,我們認(rèn)為這兩位老人對社會構(gòu)成了威脅,需要長期有人監(jiān)護(hù)的。王有亮和吳改梅坐在客廳,看起來和傻子一樣。吳擋梅呢,她又能說什么呢?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