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惠
(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成都 610000)
法國的《民法典》最初由拿破侖·波拿馬在1804年下令頒布,迄今其條文已經(jīng)經(jīng)過多次修改,但仍舊對世界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成為不少國家的法律體系建設的藍本。
這一部擁有兩百多年歷史的法典,經(jīng)過了多次修訂,特別是自其第三共和國時期以來,在有關自然人和家庭法方面經(jīng)過了很大修改,以適應法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生活變化和變遷。雖然“這部法典在有關所有權、役權以及債權與債務方面的許多規(guī)定至今仍然保持了1804年的最初文字表述——這當然表明《法國民法典》的最初制定者對民事生活規(guī)則的準確把握和高超的立法技術,但現(xiàn)行的法國《民法典》已經(jīng)不是原來意義的《拿破侖法典》了,而是一部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民法典”,(羅結珍 2010:7)。對于國內(nèi)的學者研究外國法律,要適時了解其變化情況,對于不懂外文的法學研究者來說,無疑有賴于翻譯文本。
這部民法界的優(yōu)秀法典——法國的《民法典》在中國出現(xiàn)了多個譯本。僅從筆者所知,有:第一種,1880年(清光緒六年),同文館刊發(fā)的《法國律例·民律》;第二種,1990年清末立憲運動時翻譯的《法蘭西民法正文》(又作《法國民法正文》);第三種,1913年(民國二年)出版的《法國六法·法國民法》;第四種是成書于新中國成立之初,卻直到1979年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拿破侖法典(法國民法典)》(又作《法國民法典(拿破侖法典)》;第五種是由馬育民先生翻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法國民法典》;第六種是由羅結珍先生翻譯,中國法制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的《法國民法典》;后《法國民法典》又進行了多次修訂,羅先生緊跟變化,繼續(xù)翻譯,又有2005年法律出版社出版的《法國民法典》,以及2010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法國民法典》。
一百多年以來,法國的《民法典》在中國出現(xiàn)了8個譯本,在這個過程當中,法國也對其《民法典》進行了多次修訂,而中國的局勢經(jīng)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德國功能翻譯理論學派中的翻譯行為理論,與著眼于原文和譯文純文本層面的對等理論不同,該學派是將翻譯作為一種人類活動,探究一項翻譯活動從發(fā)生的根源到產(chǎn)生的效果的整個過程;除了譯者翻譯的純文本處理過程,更加關注翻譯活動的外部環(huán)境。
根據(jù)翻譯行為理論,翻譯是“一種有意圖的、人際的、以源語文本為基礎的、部分口頭形式的跨文化交際”(諾德 2005:23)。
對于翻譯行為中的“意圖”,該學派反復強調(diào)‘意圖性’不是指行為本身具有意圖,而是指交際的參與者或旁觀者把該行為當作或理解為一種意圖的表達。
行為翻譯論特別強調(diào)翻譯行為的過程方面,重視行為的參與者(行為發(fā)起者、譯者、譯文使用者、信息接受者等)和環(huán)境條件(時間、地點、媒介)。由于在翻譯實踐中,譯者幾乎不自動翻譯,他們通常是受客戶委托,才進行翻譯的,因此,該學派突出了翻譯發(fā)起者的作用。在前述情況下,客戶即為翻譯發(fā)起者。
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充當相當重要的角色,他首先是接受者:了解翻譯綱要(即委托人的翻譯要求) 和原語文本。
“目標文本接受者即譯文的讀者,是目標文本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決定性因素。目標文本接受者的界定應是翻譯綱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譯文的目標讀者是從文本創(chuàng)作角度來看的,是預期的讀者群;文本接受者是指在文本創(chuàng)作出來后,真正閱讀、聆聽文本的個人、團體或組織。有關譯文的目標讀者的信息(包括社會文化背景、其期望、感知和世界知識等)對譯者而言都非常重要?!保ㄖZ德 2005:28)
翻譯行為理論強調(diào)翻譯行為的意圖性,強調(diào)行為過程的參與者和環(huán)境條件。
從環(huán)境條件來看,《法國民法典》的八個譯本在中國的出現(xiàn),橫跨一百多年,而中國也經(jīng)歷了從封建統(tǒng)治末年,到民國再到新中國的建設與改革開放數(shù)個歷史性階段。
在這八個譯本中,出現(xiàn)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有《法國律例·民律》,《法蘭西民法正文》和《法國六法·法國民法》。據(jù)法史學家李貴連介紹(87-90),清末為培養(yǎng)翻譯人才設立的同文館,法國人畢利干(Billequin·Adrien·Anatole.)應聘來華,擔任同文館化學兼天文教習;《法國律例》則是由他在授課之余,將當時的法國法律翻譯出來的,《民律》為其中一種。然而,由于譯者并不十分通曉漢語,譯文文字晦澀難懂,譯意難明。而《法蘭西民法正文》則是為“適應清政府實行‘立憲’的需要……有系統(tǒng)、有目的地組織人員,翻譯印刷了世界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幾十種法典,作為制定新法的參照,《法蘭西民法正文》即為其中之一種。”(李貴連 1993:89)
1913年(民國二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法國六法·法國民法》是民國初年(1912-1913年間)出版的數(shù)量眾多的法律書籍種的一種。“這些作品之所以大量被譯介,原因在于,民國建立后,資產(chǎn)階級革命黨人及一些舊立憲派人士,欲把中國建成西方式的共和國,并形成了占壓倒優(yōu)勢的社會輿論。人們亟需了解歐美國家的政治、法律制度的具體內(nèi)容,以確定民國政治、法律制度的榜樣。諸如《法國六法》、《德國六法》等六法全書譯著對日后國民黨時期“六法全書”體系的形成有直接影響?!保ㄠ嚱i 2013:1)然而這一譯本是當時的商業(yè)出版行為,譯文行文風格各異,用詞不一,某些條文令人費解。此譯本長期湮沒無聞。
新中國成立后最早的《拿破侖法典(法國民法典)》(又作《法國民法典(拿破侖法典)》《法國民法典》)則是由我國著名法學家李浩培先生與吳傳頤、孫鳴崗先生合譯的,于1979年由商務館公開發(fā)行的,后來“據(jù)李先生回憶:五十年代是新中國立法事業(yè)蓬勃發(fā)展的年代。適應立法的需要,人民政府組織專家翻譯各國法律。1979年商務印書館即據(jù)此印本公開印行?!保ɡ钯F連 1993:90)
1982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馬育民先生翻譯的《法國民法典》。據(jù)馬氏譯本(1982)內(nèi)容介紹部分,該譯本是根據(jù)法國達羅斯出版社1978-1979年版本譯出的。該書譯出的這部法典在保持該法典頒發(fā)時的原有結構體系基礎上,已有較大的修改和增刪。該譯本對當時我國的民法制定、教學、科研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最后出現(xiàn)了羅結珍先生的三個由不同出版社出版的《法國民法典》譯本。最早的出現(xiàn)在世紀之交,由中國法制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羅先生在譯者序中寫道:譯者近年來對法國主要法典的翻譯引進工作是出于一個普通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力為我國的法律界理論界提供一點研究資料,這也許能為我國的法制建設做出點滴貢獻。最新譯的《法國民法典》則是羅教授根據(jù)法國司法部官方在2009年公布的文本而翻譯,并由北京大學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
從意圖性來看,通觀法國《民法典》在中國這跨度長達一百多年的譯介,我們發(fā)現(xiàn),不同于基于美學功能的文學翻譯,《法國民法典》在中國的翻譯都帶有強烈功利性的意圖:或為引進西方法學思潮,或為比較研究。其中改革開放前的譯本,除過民國初年的譯本外,“都不是完全純悴的民間翻本,都與官方有一定的聯(lián)系;它們的公開出版都與當時的對外開放相關;它們都與當時的立法(特別是后兩種)密切相關。”(李貴連 1993:90)而民國初年譯本的出現(xiàn),或多或少都和當時中國的政治思潮有關。改革開放后,中國的基本立法已經(jīng)完成,法國《民法典》的翻譯更多地是出于便于民法學的教學與科研、比較法學家的研究,繼而對我國的立法提供參照或借鑒的實質性作用。
從發(fā)起者來看,早先有三個版本的《民法典》的翻譯都是官方所倡導的,主要是出于向西方學習的目的,或改制舊法,或創(chuàng)制新法,或為立法提供參考。而也有一個譯本是源自思想界的思潮運動的商業(yè)出版行為。改革開放以后,《民法典》的翻譯多是學術界的出版行為,以期為中國的民法的發(fā)展、修訂提供參考,為民法理論、比較法學的發(fā)展提供原料。
從譯文接受者來看,清末的譯本雖有同文館、法律館出版發(fā)行,但考慮到發(fā)起者的地位和目的以及當時的識字率,當時的受眾,首先應當是清末的法律編撰者,其次才是文人士大夫中關心國家命運、律法建制的人。民國時期的翻譯情況也類似。新中國成立之初雖已進行了翻譯,但也只是先在內(nèi)部刊行,后改革開放后,才進行公開出版。1982年及其以后的譯本,由北京大學出版社、中國法制出版社、法律出版社這些學術出版機構或是法律方面專業(yè)機構出版,成為了各個民法學者期刊文章的參考文獻,各法學院所列推薦書單之列。
從譯者的主體性地位來看,這八個譯本中,有由懂中文的法國人譯本,有不熟悉法律的中文譯者譯本,也有熟悉法國法律的譯者譯本,然而前兩種不是被“束之高閣”就是“湮沒無聞”。受眾廣泛、認可度高的版本都是由懂法國法律的中國譯者所譯。對于規(guī)范性法律文本,“理想性適格法律翻譯主體應當具備以下條件:1)精通源語和目的語之法律語言;2)通曉比較法學,熟悉和了解源語言和目的語兩國的法律文化;3)精通譯學理論。換句話說,適格法律譯者應當同時是精通兩門或以上法律語言的語言學家、比較法學家和譯學家?!保ㄋ卫?2007:110)而這些能獲得法律學界認可的譯本都是出自有法學教育背景的譯者之手。
根據(jù)功能行為理論學派的觀點,翻譯活動有其意圖性,并且翻譯活動過程的各個參與者及環(huán)境因素對翻譯活動有其規(guī)約作用。法國《民法典》是民法領域的優(yōu)秀法典,成為世界各國學習和借鑒的對象。中方主動進行的法國《民法典》的漢譯活動,主要是出于國家和社會層面的利益考量:為國內(nèi)立法提供參考,以進行建制新法(外部,客觀原因;宏觀層面),或是出于學術上比較法研究或該部門法研究的需要(外部,客觀原因,微觀層面)。
從發(fā)起者來看,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出自商業(yè)性質的譯文,質量相對不如出自官方,出自學術機構的可靠。
從譯者的角度來看,由于法律翻譯是一項對法律專業(yè)知識要求相對較高的翻譯活動,同時也經(jīng)實踐證明,立法文本的漢譯由牢固掌握法律知識或具有資深相關背景的中方法律從業(yè)者生產(chǎn)的譯本更具有生命力,在法律界更有廣泛的認可度和接受度。因此,對于立法文本的翻譯,從翻譯主體的資格來說,需要其具備專門的法律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