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散文概念的不穩(wěn)定性和復雜性。
中國古代,有人把韻文以外的文章,統(tǒng)稱散文。后來,隨著文體的發(fā)展,它的概念漸趨縮小。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散文是與詩歌、小說、戲劇并列的文學樣式。傳統(tǒng)認為,以記敘和抒情為主的、篇幅短小、取材廣闊、形式自由而文學性又比較強的那一類文學樣式,就是散文。而在西方文學界,散文這個文體其實是不太被認可的,他們認可的是隨筆,但是在中國從古代到現(xiàn)代對散文很認可。中國的寫作者也非常喜歡散文,尤其是初學寫作者覺得散文入門非???,容易上手,只要有一定文化基礎的作者完全可以通過寫作訓練來寫散文,雖然要寫好一個散文作品非常難。散文要真正寫好,要到中年,要有一定的人生經驗和文學經驗,才寫得出很老道、很有韻味的散文,而不僅僅是靠讀書和訓練。詩歌和小說就不同了,很多有才氣有天分的小青年就能寫出很好的詩歌,但是很少見到青少年寫出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2、無邊界散文寫作與有邊界散文寫作。
這兩個觀點不存在誰對誰錯的問題。文學上很多東西沒有絕對的規(guī)矩,不能說絕對正確或絕對錯誤,而是看你個人的理解和喜歡。比如說廣州大學的陳劍暉教授就主張散文要有邊界、要有彈性,但像云南作家于堅、北京散文家周曉楓又主張散文是無邊界的寫作,就是你要寫什么都行。于堅近些年寫的散文,我個人認為比他的詩歌成就高得多,一篇散文幾萬字,但是讀著一點也不枯燥。周曉楓的散文有的刊物是當做中篇小說來刊發(fā),這些都是個人的理解不同,不存在哪個是正確的,哪個是錯誤的。3、文學散文與非文學散文。
先說非文學散文,各種報紙副刊上發(fā)的作品就屬于非文學散文。很多人認為它就是文學作品,你要說它是文學作品也對,但是在嚴格意義上,比如在一些重大的評獎上,在評判一個散文作家的作品時,發(fā)在一般副刊上的作品并不會太看重。在中國,基本上所有的黨報都設立副刊。除了黨報以外,大部分報紙也是設有副刊的,報紙副刊上的作品基本上也是以散文為主,然后再編排一些詩歌和小小說。盡管在副刊上刊發(fā)的散文非常多,但是要想產生真正有分量的散文作品是很難的。真正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多在綜合性的文學刊物上或專業(yè)的散文刊物上出現(xiàn)??量桃?,報紙副刊上發(fā)的只能劃為非文學散文,包括《讀者》之類的刊物所發(fā)文章都屬于非文學散文。而文學散文是指在現(xiàn)行體制下,由各級文聯(lián)、作協(xié)或出版社主辦的公開發(fā)行的文學刊物發(fā)的散文作品,比如《人民文學》《十月》《天涯》《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選刊》等文學刊物,所發(fā)的散文都是文學散文。如果細致地來讀這些作品,你就會發(fā)現(xiàn)文學期刊上的散文作品跟報紙副刊上的散文作品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個就是文學散文與非文學散文一個感性的區(qū)分。4、形神關系的運用。
在過去我們接受的傳統(tǒng)教育中,散文寫作就是要形散神不散,但這個觀念太落伍了,現(xiàn)在搞散文寫作如果還要堅持形散神不散就很難寫出高層次的作品來。后來這些理論又發(fā)展到形不散神散,再后來有些作家寫的是形散神也散,你不知道他在寫什么,但是每一段每一句話讀著都很舒服、都很美。另外就是他整篇散文不管是1萬字還是2萬字,常常不會有一個中心,讓你提煉不出一個中心思想來,這是神方面。在形方面,你不能完全地來判定他寫的是散文還是小說,甚至詩歌。如果從人物、敘事、故事上說,有的長散文同時是小說。如果只拿出他的一頁紙或者一個自然段來,你把那個自然段隔開成一行一行看,實際上也是一首詩歌。有的作家就寫到這種程度,寫得非常自由,不受任何固有的東西,尤其是不受傳統(tǒng)的理念束縛。這要到很高的層次才能駕馭這種散文寫法。5、散文的先鋒性及文體變革。
散文在文體、技巧、語言、內容等方面革新一直不夠,這是國內文學理論界普遍認可的一個觀點。當代文學中,小說、詩歌的革新性、先鋒性非常強大,從1980年代開始的先鋒文學,主要是先鋒小說和詩歌,其變革性受西方文學的影響非常大,進步非??欤诤芏痰?0年內,小說、詩歌基本上能跟世界交流接軌。但是對于散文,上世紀80年代國內基本上還是傳統(tǒng)的散文,90年代開始才集中出現(xiàn)散文的變革,散文自身的變革至今遠遠不夠,能夠突破的人太少。因此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xiàn)在,在散文創(chuàng)作上,只要誰有膽量,無論是在語言技巧、敘述方式、結構變化,還是題材內容等方面稍有突破,就會產生較大影響。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尤其是2000年以后有好幾個散文的先鋒流派涌現(xiàn)出來,比如新散文、文化大散文、原生態(tài)散文、美文、在場主義散文、非虛構主義散文、后現(xiàn)代主義散文等。但是理論界認為這些流派都不太成熟,大多數(shù)堅持幾年十幾年后就自然消亡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一個時代階段上,它們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并對散文創(chuàng)作產生了推動作用。
1998年云南《大家》雜志推出“新散文”欄目,今天被視為“新散文”誕生的標志。重要的“新散文”作品(散文集)有:葦岸《大地上的事情》、鐘鳴《城堡的寓言》、張銳鋒《世界的形象》、楊顯惠《夾邊溝記事》、于堅《棕皮手記》、李敬澤《青鳥故事集》、周曉楓《斑紋》、塞壬《下落不明的生活》、寧肯《說吧,西藏》、祝勇《故宮的風花雪月》等。“新散文”改變了20世紀,尤其是楊朔、秦牧等奠定的20世紀后半葉散文寫作的積習,為日益固化的中國散文創(chuàng)作打開一個全新的空間。文壇認為,“新散文”不是一個散文流派,而是觀念,是方向,是高度,是中國散文通向未來的道路。
在場主義散文也產生過較大影響,他們在全國各地聯(lián)系了一批高校的散文理論家一起來建構在場主義散文的理論,還辦了一份在場主義散文的刊物,設了一個在場主義散文獎,這個獎號稱“華語散文民間第一大獎”。不是個人申報,而是通過評委、刊物等途徑來推薦,所以在獲獎之前,作者并不知曉。
周曉楓是在先鋒性變革上走得比較遠的一位散文家,她說過一句話:“我希望把戲劇、詩歌、小說和哲學都帶入散文?!北M管她現(xiàn)在已經打上了一個散文作家的標簽,但是她的有些作品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準算散文還是算小說。最典型的是一篇約5萬字的作品《離歌》,首發(fā)在《十月》雜志的散文欄目,后來《小說月報》把它當作中篇小說選載了。
6、上世紀積累的白話文散文經驗是有限的,即使收在高中、大學語文課本里面的那些作家的散文作品,其成就皆有被高估的可能。
如果我們不知道這個,還不斷地去苦讀那些書,那么越學得好越幫倒忙,會把你的路帶偏掉,甚至迷失散文創(chuàng)作的方向。文學沒有標準,認真去干不一定會干得好。因此要靠個人的審美傾向、個人的文學判斷去尋找到一種方向感,否則從20歲寫到30歲是那個樣,再寫到40歲也是那個樣,一直堅持到60歲也還是那個樣。其實多數(shù)寫作者都是這樣,盡管已經拼命地讀書,拼命地寫作,但其文學水平就是提高不了。河南大學文學院的散文評論家劉軍教授曾表達過這樣一個觀點,散文不必完整敘事,但凡要求散文完整敘事的,是文學審美的倒退。我也贊成這個觀點。散文有敘事的功能,尤其是幾萬字的散文,如果不通過敘事,光有抒情顯然是不夠的。只不過說,這個敘事不同于小說,我認為散文的敘事跟小說的敘事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完整性和不完整性。小說的敘事必須是完整的,即使沒有結尾也要讓讀者有個聯(lián)想的方向,但是散文不需要這種完整。比如說寫一個縣,我不是縣志非得要完全地記錄方方面面,我對什么感興趣,就只寫一小點,而且由這一點生發(fā)出來的東西是其他人沒有的感悟,或者即便有這種感悟,他也跟我的感悟不一樣,這就是散文的獨特性。
7、時代張力說得淺一點就是一篇散文的價值。作家都在主張要有擔當,寫出來的東西要有價值,有美學價值,有社會價值,還要有時代價值。
因為現(xiàn)在很多作者,很容易寫一些零零碎碎的溫馨的日子、小資的情調、美麗的鄉(xiāng)村之類的日常生活,這些東西也有意思,但嚴格說來這些屬于非文學散文,基本沒有文學價值。文學作品首先要在審美思想上立得住腳,要能體現(xiàn)它的文學價值,而價值的體現(xiàn)就是要和時代擔當緊緊地扣起來。我現(xiàn)在的散文寫作重點有兩類,一類是在場的非虛構題材,主要寫當下中國農村被遮蔽的現(xiàn)實境況,寫農村繁榮后面隱藏的傷痕,寫底層的時代疼痛與人性溫暖;另一類是西南邊地的地理文化,主要寫邊疆大地上的地理細節(jié)、文史遺聞,用文學的思維去闡述宇宙、宗教、大地的思緒,以及人的卑微。同時把所寫的邊地,作為精神世界的中心來觀照。作為小地方的寫作者,應有這樣的精神觀念,即世界本無中心,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以此避免對應大都市的心靈自卑與參照偏離。我想通過這樣的創(chuàng)作,在所謂的散文寫作上有新的突破,讓散文釋放出更多的情感和思想,讓散文更加耐讀而有意義。如果在散文寫作上要有所精神追求的話,那我追求的散文精神可能是悲憫的情懷和哲學的高度。
我們想讀的散文要純粹是作者個人的文字,世界上沒有一個作家寫的和你一樣,這個才叫個性。文學最重要的就是個性,個性就是不可復制,別人不可復制,就連自己也不可復制自己。你跟任何人不一樣,跟你自己也不一樣。假如寫出來以后電腦出問題,這篇稿子不在了,你隔幾天再來寫,咋個也寫不出原來的那個樣子,這就是文學極端的個性,極端的唯一性,比那些手工藝品更具唯一性。
8、散文是允許虛構的,至少允許一定程度的虛構。
這個觀點已經成為散文理論界和散文創(chuàng)作界皆認同的一個觀點,不成其為一個問題,不需要再討論和糾結。只不過這個虛構要非常巧妙,這個虛構是為了更恰當?shù)卦佻F(xiàn)真實。比如說網絡上報到的一些極特別的事件,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與認知經驗,在生活中絕對是真實的,但是你把這個事件用散文寫下來,就是假的了,因為太少了,人家不相信。所以常有人戲言現(xiàn)實生活比小說家的想象和虛構更精彩,讓作家顯得很無奈。寫散文時,我們要把一些真實的東西再虛構出來,這個虛構是為了讓它更真實,而不是說像小說那樣的虛構純粹是為了去構思一個新的東西。對于散文寫作,內容上不要太實,技巧上也不要太實,完全可以將小說的技巧、詩歌的技巧運用進去,讓散文常寫常新。一句話,散文作品不要寫得太像散文。9、散文的時代擔當是一個比較高的要求。
我們搞文學創(chuàng)作,無論小說、詩歌、散文都一樣,要有擔當精神。如果一個作家沒有擔當精神,那么寫出來的作品不可能產生太大太長久的影響,也不可能受到社會認可。那些大作家特別是世界級的偉大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都是非常迫切地有意識注入時代擔當?shù)木?。他寫什么人,寫什么題材,都是懷著時代擔當?shù)那閼言趯?,甚至是為了改變民族、改變人類的大志向來寫。文學的擔當和作家的擔當,跟其他行業(yè)的擔當不同,不受作家個人社會身份的影響,無論是知識分子、工人還是農民,只要寫出來,只要作品好,只要題材重大,對社會就能產生文學影響力,就能實現(xiàn)作家的時代擔當,這是其他的職業(yè)擔當實現(xiàn)不了的。我們要以包容、開放的姿態(tài),創(chuàng)作出有立場、有風骨、有情懷、有擔當、有境界,且具有探索精神的優(yōu)秀散文作品,為未來中國散文貢獻經驗。10、散文的詩性、人性與神性。
一篇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詩性、人性、神性都要統(tǒng)一起來,只有一樣算不上是好作品。詩性容易理解,語言文字要過關,整個敘事要流暢,但是這個詩性不是酸溜溜地去抒情,散文最忌諱的就是抒情泛濫。然后是有人性,要站在全球、全人類的角度來理解這個人性,要尋找群體人身上基本的那些人性共同點,然后再縮小到你要寫的具體個體上。寫人性的話,我個人比較贊成寫人身上比較溫暖的那些東西,就是不要太多地去揭露人性的惡、人性的負面,這些東西我覺得不是文學、不是作家應該承擔的東西,而應該是社會輿論承擔的東西。如果我們文學僅僅滿足于揭露、曝光,那就不叫文學作品,就成媒體的深度調查了。人性的溫暖,要用生活中比較具體、比較真實的細節(jié)來表現(xiàn),而不是用抽象、空洞的概念來表述。用非常小的細節(jié),把人身上那些溫暖的人性表現(xiàn)出來,這是作家的任務,也是散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神性比較容易理解,尤其生活在少數(shù)民族地方,各種各樣的原始宗教多元共存,生活當中比較容易領悟到神性的東西。我寫西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一些小村子時,其實就把它的詩性、神性、人性充分結合起來,完整地以一個很遠又很近的視角切換著來觀照。遠視野是把自己拔得非常高,用上帝的眼光來看生活在這個村子、這個地球的人的生活狀態(tài)。近角度就是用非常微弱、細小的眼光,就是我在一些作品里提到的,把自己當做一只蟲子,用蟲子的眼光去觀察世界,也就是把自己降低,把自己作為一個很卑微、很細小的一個小生命來觀察生活當中、生命當中的一切事物,來體驗大地上的一切,這樣就把神性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了。單看人絕對看不出神性,而是要觀察整個生命,觀看這個大千世界所有生命的呈現(xiàn)方能感悟。
11、文學的缺口不必多,也不必大,特別要開好適合自己的三個缺口。
初學寫作者,把文體的缺口、閱讀的缺口、生活的缺口問題解決了,就是所謂技巧性的東西解決了,寫作可能就來得快,來得有效。技巧性的東西解決不了,就永遠是徘徊著走路,難有進步。體裁的缺口。在文學體裁當中有小說、散文、詩歌、戲劇、報告文學、評論等等,很多人各種文體都試過了,但是這個缺口實踐下來確實不能開大,開大是走彎路。初學寫作階段,選取一個缺口就夠了,把這個缺口開小,小到一個體裁,你寫一個體裁就寫上幾年,或許更容易成功。
閱讀的缺口是緊跟著體裁的缺口來說的,體裁的缺口選定后,相關的世界經典文學名著,相關的重要作家作品,以及除文學外相關的各類跨門類書籍,都得博覽和精讀。在較短時間內讓自己的知識在某一方面快速成內行,同時擴展相關知識體系。如果你主攻散文,那么國內走在前列的散文家,你全部都要了解,然后再認真地選讀、認真地選學,這樣才可能獲得有針對性的啟發(fā)。國內頂尖級的文學期刊,一線作家的作品狀況,即便你不認真地看,也要有所了解,掌握行情,知悉最高文學平臺的重要信息。既然喜歡寫作,就不要讓自己成為文學的陌生人。
生活的缺口,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份具體工作,最多有本事的人會兼職做兩三份工作,但是不管你有幾份工作,不管你有多廣的社會交往,其實你的生活面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依然很窄。無論你是在省城生活、縣城生活,還是在一個小寨子生活,這些生活面你寫什么都遠遠不夠,還要靠知識的積累,最后你選擇一個缺口,花精力去研究這個缺口的生活。寫作時與其面面俱到,不如再窄些,窄到只剩下一道門,只有自己擠得進去,讓文學在這樣的小缺口中定點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