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行天下

[海不知疲倦地運送著鹽]

海不知疲倦地運送著

鹽，沙灘一次次

勸海浪別這么累——這分明是

一個兒子，在勸說母親

大海仍不肯罷休

一直，在幫我們運送著鹽

她繼續(xù)她的勞作

沙灘繼續(xù)著，他的喋喋不休

我們在岸上，日復(fù)一日

耗費著鹽。大海繼續(xù)喧囂

我們繼續(xù)著寂靜。與海相關(guān)的

是體內(nèi)鹽的流失

唯有大海的愛，生生不息

像一架永動機。她

含糊著說出，我們反復(fù)傾聽

像海浪一樣，從不知悔改

[小詩亦可是大海]

眾聲喧嘩。大海的園林中

也有蚯蚓，松動了黑泥

通往春天的閃電之路

潮水有逆來順受之善舉

浪花有暴動之美；

鷗鳥在波峰與浪谷間，大聲

或喃喃，朗讀著真理

它對這個世界，時而怒吼

時而歌唱

我的小詩，有時

浪打礁石那般激昂

有時，珊瑚似的，肅穆無趣

[打石謠]

必須在鏨鑿聲中，把它們區(qū)分開來：

泡沫、浮漚、浪花、咒罵者

與贊美者；必須在彌漫的塵粉中，甄別出

青草的氣息、糧食的芬芳、牛羊糞香

蕓蕓眾生里的善與惡；必須

在這些沉默的石頭中，找到花朵、燈盞

被禁錮的佛和圣人；必須在

越來越像眾生的雕塑中，辨認(rèn)出夢魘

囈語者、瘋子和醒來的詩人

是的！必須在聲聲慢的錘打中

讓夢境中墜落的死鳥，重新長出羽翼

讓記憶中的落葉，一一返青

這浩大的打石聲，多么像湯湯流水

在最后的榮光前，仔細(xì)清理好

石頭中腐爛的肉身，那不再含鈣的骨骼

找到核，找到舍利子般的詩句

——哪怕，月光照耀大地一樣，一無所獲!

[堆料場：大地上的碑銘]

一個個漢字，方方正正

堆碼在廣場。偏又潦潦草草地

像是誰，漫不經(jīng)心的稿箋

象形的記憶，它在寫些什么呢？

這群山的碎片，這大地的補丁

我能想到的，都是些

關(guān)乎泥與焰的比喻。天地的大熔爐

出窯了許多流水般的淺吟低唱

也鍛造出，許多五岳般沉重的話題

倘若說，這群被迫離開故鄉(xiāng)的人

是一些失去泥土的莊稼

那么這漢字，就是刻在大地上的碑銘

但它詮釋什么，依然無從知曉

我走在石堆中，傾聽著粗重的呼吸

撫摸著，他們身上親人的印記

指尖上，傳來了一陣陣痙攣的微顫

我多想，突然叱喝一聲

他們會不會像鴿群般，一瞬間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