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書
春天的光明是多情的。目之所及,滿眼嫩綠——你瞧,那些毛蟲般的一條條核桃花如風鈴般掛滿了樹枝,那些核桃葉,小小的、嫩嫩的、新新的,它們瘋長著,掛滿了飽經(jīng)風霜的樹干。一條小路蜿蜒穿梭在幾十戶人家門口。這時候來光明,來這個叫做雞茈坪的小山村,我就這樣在村里慢慢地游走、輕輕地游走 ……清幽幽的風來了,柔柔的,靜靜的,這時候除了風和葉子親吻呢喃地沙沙細語之外,什么都是靜靜的——靜靜的核桃樹、樹下靜靜的房子、靜靜開放的各色花、靜靜蜷縮在家門口享受春天的狗狗,幾只雞竟然也是靜靜地在散步,它們行走悄無聲息,看到我毫無驚怕。村莊小,人本來就不多,就我一人在這一路行走,任我自由。偶爾、一條核桃花輕悠悠地落在我的前面;抬頭,就是洗過一般藍的天;云,就在我身邊;我,就在云里面。我喜歡這個樣子的景致,多情的光明沉醉了我。
夏天的光明是任性的。夏天本來就是無所顧忌的季節(jié),而在光明,這種任性更是可以自由瘋長——任性的陽光、任性的古樹、任性成長的核桃果;還有那些無所顧忌的花草;那些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任性的雨和風;那些飄來飄去都不離開光明的任性的云;以及這個無憂無慮、遠離喧囂的小山村。這時候,來光明,來這個叫做雞茈坪的小山村,火辣辣的陽光依然任性地綻放,而我依然喜歡游走在這些成林的任性的大核桃樹下。那些任性生長、風華正茂的密密麻麻的核桃樹葉、那些正在青春年華的青澀的核桃果,它們給我支起了一個涼爽的大棚,把任性的陽光擋在外面??釤岬南奶欤谶@里的我卻很愜意。
于是,仰頭、瞇眼,看到的陽光就只剩下一絲絲、一點點、一縫隙。那些樹下任性的草兒此刻是我最好的地毯,還有樹下那些一棵棵、一團團、連成一片一片的繡球花是我最親的伙伴。云呢?天上的云就在我的頭頂,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一絲一絲,絲絲縷縷,如雪般就圍在我的身邊。
任性,在年輕時候是件富余的事情,而此時的我們,任性自己是件奢侈的事。太多的世俗、太多的眼光、太多的顧及讓任性遙不可及。在這個季節(jié)的光明里,這樣的放松把我的思緒扯回了那個可以任性的年紀——在師范時候的那場大雨。一群十六、七歲的女孩,揣著同樣的為師之夢,在大雨里,我們不打傘、不穿雨衣、不戴帽子,就這樣在雨里,任性地游走在師范學校的草地里——在雨里大聲唱歌、大聲呼喊,宣泄著那個年紀自以為是煩惱的煩惱,自以為是壓力的壓力。濕漉漉的幾個女孩,滿身滴水走在那里,空曠的草地包容著我們的任性,沒有人責備、沒有人詫異。在學校的操場上、在校外的草地里。不管不顧周圍人們的目光、不理不睬別人是否在意。這樣的任性是青春的專利。
踏上三尺講臺,一路行走,曾幾何時,任性從此消失。而此時,游走在夏天的光明,這樣的任性仿佛又可以——于是,我期盼一場雨,在這里,就在這個光明的雨天里。雨在這里依然可以任性地灑落,無論大小——落在核桃樹葉上、路上、房子上……不打傘、不戴帽,就這樣也任性地淋一場雨。我還想大聲任性地吼幾句,在這個樸實的自然小村里,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到來、我的瘋狂、我的任性而詫異。我喜歡這樣身心放空的感覺,我喜歡這樣可以讓我任性的夏季光明。
秋天的光明是飽滿的。秋天原本就是滿滿的,而在光明,這里更是飽滿。這時候,來光明,來這個叫做雞茈坪的小山村,是我最開心的事。坐車,我可以從馬廠也可以從金牛一路而上,來不及打個盹就到了。
這時候的光明頂,這個叫雞茈坪的小山村,樹上的核桃果飽脹得讓人垂涎欲滴。有的已近裂開了,白色的鮮果驕傲地偷看著我。散散地游走,風,依然悠悠的來,只有葉子最先感受——它們紛紛跌落,猶如一場葉子雨。我就在樹下、就在路邊,這些葉子包圍了我,黃黃的葉子就在我的身邊。偶爾,聽到輕輕的 “嘟”的聲音,是那些裂開的核桃果直落在地上。這個季節(jié)的核桃樹下,隨時可以看見村民了——他們背著竹籃、拿著棍子在葉子、草叢中找尋那些跌落的成熟的核桃果,這種果子是最飽滿、最好的自然果。
只有這個季節(jié),這個秋季,這個小村才是最喧鬧的——樹下有人、樹上也有人。樹上的人手起桿落,噼噼啪啪一陣擊打,一群一群核桃果紛紛滾落。一筐筐、一袋袋……全是飽飽滿滿的。隨處都是笑聲、隨處都是竹桿奏響的音樂。累了,就坐在樹下,隨手撿幾個最新的核桃,掰一點苦蕎粑粑再剝幾瓣新鮮核桃一起放進嘴里,苦蕎的清苦加上核桃的脆、香、嫩,這樣的吃法是我們小時候的最愛。也是只有彝家人才可以享受的舌尖美味。這個季節(jié)的光明是個舌尖飽滿的季節(jié):把新鮮核桃瓣舂碎拌上姜絲、鮮辣椒、鮮木瓜絲以及各種作料——這是母親在世時候經(jīng)常會做的只有這個季節(jié)我才能吃到的、我最愛吃的下飯菜。還有核桃拌樹毛、核桃炒肉、燒鮮核桃、煮鮮核桃果……
秋天的光明,一切都是飽滿的——飽滿的收獲、飽滿的笑聲、飽滿的各種舌尖美味。
冬天的光明是溫柔的。原本該是冷冷的冬天,而在光明,光明的冬天于我而言,卻是溫柔的——這時候,我來光明,來到這個叫雞茈坪的小山村。此時的風夾著蒼山頂?shù)难┮猓p飄飄拂過我的臉,冰冰的,此刻我感受的只是風輕吻我的嘴唇?jīng)隽艘恍?,但并不寒冷。我索性扯掉手套,把手也交給風兒輕吻,因為我喜歡這樣冰涼的感覺。整個小村在冬季仿佛凝固了的畫——那些掉光了葉子和果子的光禿禿的核桃樹,一棵一棵向四面伸張開來的虬枝仰望天空、那條依然不言不語的蜿蜒小路、那一座一座寧靜的村屋、那一縷一縷裊裊炊煙、那些家家敞開的農(nóng)家小院子,那石頭堆砌的矮矮的圍墻、那一家一家各自的木柵欄、那些小院子里主人喜歡的各色花草……
整個小村緩緩的、寂靜的、涼涼的,一如山水畫在我眼前靜止而后鋪展開來。對了,還有那些不離不棄的云,變換著姿態(tài)依然在,一直在。這個季節(jié)里,在這里,在這個小山村里,我聽不到喧嘩、看不到車水馬龍。我是個開朗的人,可我獨愛這樣的寧靜,鐘情這樣難得的清幽。
我就這樣在冬天的光明游蕩。累了,隨意走進農(nóng)家小院,彝家人的熱情是不會讓我尷尬和孤單的。堂屋里一盆紅紅的炭火,這是孩子看電視的天地。我喜歡廚房,因為彝家人的火塘永遠都是熱的。一腳踏進廚房,坐在火塘邊,脫了大衣、手套,這個冬天,在這里,在這個叫做光明雞茈坪的小山村里,絲絲溫暖猝不及防圍裹了我的全身。溫柔的光明融化了我。
光明的四季,四季的光明——那村、那樹、那小路、那小院、那些灑落的花仙,那些蒼山雪牽手的各種云。就在這云上村莊,它們在呢喃,也在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