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本宣
十五的燈,張開童年的翅膀。年味,躲進民謠的枝頭。泥土上,一排排錐形的云朵,向著夕陽,亮開旗幡。
篝火點燃了,牛角號吹響了。星星和月亮撒嬌,跟著紅色舞蹈;地平線模仿蛟龍的姿勢,快活地扭動;熊熊火焰把夜空打開一個圓孔,照亮了雄性的村莊。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趕毛狗,趕毛狗,趕到對面灶門口,毛狗打個屁,粑粑不來氣。”
小鬼們的臉蛋,笑成緋紅的桃花。大人們瞇起雙眼,構(gòu)思下一個季節(jié)的內(nèi)容。
最后一把森林,化為灰燼。
那些燃燒的時光,那些殘缺的民謠,那些祭祀的咒語。
埋在了村莊。
天穹灰暗。
像一口巨型鐵鍋,扣在墓地頭頂。
一坐墳墓,守著另一坐墳墓。
一個靈魂,溢出另一個靈魂。
孤寂,一寸一寸,向祭臺包圍。
那些丟失了的神祗和榮耀,那些莫名的憂傷,那些沾滿塵土的骨質(zhì),帶著刀鋒的冷。
野草,踩著糜爛的姓氏,從土堆里爬出來,風一吹,就垂下了頭顱。
石碑,立在蒼山前額,凹下去的碑文上,填進了冥幣的灰燼,填進了遠去的鄉(xiāng)愁。
雨水,像十萬枚繡針,走縫合天地的線,抽盡墳頭上的殘肢,骨渣,用浣洗兌換浣洗,用慈悲兌換慈悲。
萬物,擁有最初的潔凈。神明,在上。佛祖,在心。
祭祀的人們,懷揣宗教,雙手合十。
念與不念,世界都是虛無。
幾匹宗教中的艾草,在五月的前面走著,撩人的香氣舒展開來,遼闊了心中不滅的鄉(xiāng)愁。
煙雨,或是紅塵,在楚國的街道流淌。我跟在《楚辭》后面,常常與方言包裹的粽子撞個滿懷,辟邪的鬼躲在傳統(tǒng)中偷笑。
祭旗下,調(diào)皮的書童用一味中藥溫酒,我約清風明月,約屈原,約湘夫人一同舉杯,一醉方休之后,替我們哭出聲的,是汨羅江邊的菖蒲和艾葉。
暮色中,多少亡靈循著鐘聲折返。我仿佛看見,那個潔身自好的男人用幾根閃亮的肋骨,把江山社稷舉過頭頂,與日月齊光,與天地共枯榮。
在五月,聽不到汨羅江的流水聲,我把祭祀的詩歌揉成魚餌,扔進江里,誘一個靈魂上鉤。
江水,因為平靜,澄清了一個詩人與另一個詩人傲骨的底色。
至于河中的魚,這些游動的思想,用一絲微薄的呼吸,就能咬住詩歌的疼痛。
咬住整條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