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西

油畫

我看他時，他也在看我

一幅油畫破損得僅剩下一雙眼睛

我盡量往樂觀里想，把他渾濁的部分

看成未莊風水里的煙雨

眼神里的冷是做畫人的一次筆誤

我不敢與其長久地對視

我擔心被一雙舊時代的目光

看透我的來歷和我的人間

夜路

田野和樹木越來越模糊，夜色越來越密集

虛空的黑擋不住我稀薄的身影翻過山梁

群星升上了天空

數(shù)不盡的閃爍里準有一顆照亮故鄉(xiāng)

我要面對寂靜暗藏的恐懼

面對突如其來的尖叫

日后注定我要與地下的黑相依為命

不知終之時日，不知何去何從。而在黎明

到來之前

我有足夠的理由向一盞燈火靠近

舊信

寫過的紙黃了，寫過的字褪色了

寫過的風景殘缺了

那時的她埋下了多么深厚的伏筆啊

她一個人

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她也把他當作經(jīng)典翻來覆去地講述，現(xiàn)在

他為尋不到兌換時光的當鋪而整夜失眠

她被現(xiàn)實逼進夢里胡亂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一片葉子黃了

一片葉子黃了，它體面地提前交出底色

樹木照樣呼風喚雨，照樣任由鳥蟲進進出出

搖擺、翻滾，最終還是以背面朝天的姿勢著地

脈絡(luò)的走向，埋伏的蟲卵

以及兵慌馬亂里留下的傷痕

從這一刻起再不是什么秘密

這是我把一片葉子正過來的真實原因

塔吊

吊石頭吊鐵頭不吊落日，落日是天上的器物

把鄉(xiāng)愁吊在半空時總有風把窗口的燈火吹滅

它的力量再大也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

黑乎乎的鋼鐵就容易使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橫七豎八

如同流星在夜空劃出的一道道傷口

絲瓜秧

翻過墻頭，翻過黑夜與白晝

從東鄰到西鄰它用了一個夏天的時間完成

每一次跨越

西鄰家摘了多少絲瓜與東鄰家說了多少客套話

都不影響它開花結(jié)瓜

墻頭不倒就是依靠，它的匍匐就保持過人的高度

沿著彎彎曲曲的藤蔓尋根溯源

總能在理不清的頭緒里找到濕潤的起點

家西廟

黃昏降臨以后，家西廟更顯孤單和瘡痍

許多年了，堅守村西

作為安魂之處，它與周圍的房舍缺少關(guān)聯(lián)

干風到來之前，潮濕和陰涼

很難自己散去

有人退到夢里，臉上閃過幾陣憨笑

肯定遇見了先人，無意中得到暗示

我一直認為，祖先的魂靈在廟里保佑著子孫

另有一些通過廟頂?shù)穆┒瓷咸焯?/p>

在凡人無法到達的地方，謀取來世的出路

我這樣想時，頭頂出現(xiàn)翅膀的響聲

我在廟外徘徊，手里的松香攥出汗來了

也沒找到說出口的理由推開廟門

我不企求從先人那里得到改變命運的秘訣

一個不惑之年的人，再怎么折騰

也翻不出一丈遠的筋斗

我只是想問一問

如果人生先前就有了定數(shù)

我該是逃避，還是面對日漸來臨的困苦

沒等我轉(zhuǎn)身，就有幾顆星星

出現(xiàn)在家西廟上空，由東往西神秘地移動

麥黃

麥子黃了。磨鐮刀的師傅還沒到來 在未莊，

這樣的情境有好多年了。可是

每到麥收時節(jié)總?cè)滩蛔∑骋谎蹝煸趬堑溺牭丁娘L云突變，又怕雨水走遠

蘆葦

風按倒多少次，它們就站起來多少次

它們用力抓緊泥土，抓緊風的尾巴

有鳥群降臨，有鳥群離去

連成片的蘆葦不為所動。它們心中的空白

仿佛能容下天地給予的所有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