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木

死亡，治好了母親所有的病痛

一甩手她就把坡地睡成顯眼的墳堆

這是她平生唯一一次出人頭地

這個世界再與母親無關了

讓北方打工的女兒來不及哭泣

讓南方當兵的兒子，來不及趕回

漫天風箏全是祭奠的白幡

一切美好都塵封起來

任憑兒女點著心靈的默念

焚燒

春風吹過，青煙散盡

只剩下斑鳩咕咕咕咕咕咕

這個悲傷的男人立在墳頭

一遍一遍地念著母親的好

一次一次地讓孤獨剜心

用沉默跟父親交流

陽光的簧片在輕彈

落葉鋪成一地黃金

這貯滿蜜汁的陶罐

流淌的是秋天的秘密

在濃郁的桂花香氣里

我認出了流逝多年的臉

他們的名字我都能一一喊出

山谷里應答有聲

如同一滴水滴進歲月的深潭

回響在一圈圈放大

我看著果園的海

太陽的金草帽

田埂上滾動的芋頭

睡在山崗上的南瓜

大片大片的扁豆林

滿臉溝壑的農人立在田里彎腰

孩子們正度過著他們孤獨的童年

在花生地里

我安靜地陪著父親

近幾年，父親老得很快

皺紋添了許多

牙齒掉了多半

頭發(fā)幾乎全白

他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一字不落

“花生種這么多，啥時候吃的完？”

我冷不丁問了一句

父親說，倒沒想到要吃完它

退休了，侍弄土地，是因為每天需要活干

我用沉默跟父親交流

我安靜地跟他待在一起

在果園，在池塘

在花生地，在睡滿南瓜的山崗

坐著，蹲著，或者站立，行走

我選擇這樣的方式跟父親交流

我們彼此感知：

我們在一起

慢慢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