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lán)格格

預(yù)審筆記

從聽到他叮呤當(dāng)啷的腳銬聲起，

我的心就開始懸起來。

我想見到他，我想見到他。

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儀表堂堂的模樣。

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就是：“我想死?！?/p>

然后，他就用他

明媚的眼睛望著我……

而我卻想哭。我再一次想哭了。

但我強(qiáng)忍著，對他說了些

我應(yīng)該說的話。

我們之間說了很多話。

我對他說：“春風(fēng)的不可控

揭示出人性的泯滅。”

他對我說：“人活著就是人性的消磨。”

他對我說：“我總是夢見塔尖上的光。”

我對他說：“有夢就好……”

我并沒有告訴他，我的夢

就寄托在一碗

稀得無法再稀的小米粥里。

——我們還談起尼采和哥倫布。

哦，我們的談話毫無秩序。

就像我看到

他頭頂?shù)陌装l(fā)毫無秩序一樣。

——這些被血

淹死的幽靈哦，

我聽見它們“嗚嗚、嗚嗚”的哭聲。

他已經(jīng)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

談話結(jié)束時，我遞給他

一片紙巾。

他打開紙巾，在自己

灰白的臉上

用力地擦……

他真的是在用力。我猜想

是不是在那一刻，他才理解了生命的教義。

他真的是在用力，

仿佛他身懷“起死回生”的

絕技。

一名偷盜者的哲學(xué)

今天的風(fēng)異常大，

仿佛森林中動物們的長嘯聲

交融在一起。

但當(dāng)一名偷盜者

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改變了對

動物們

長嘯聲的看法。

我確認(rèn)，眼前這名偷盜者，

他說出的每一句話，

都類似于動物們發(fā)出的長嘯聲——

“你為什么偷東西？”

“沒錢！”

“你為什么沒錢？”

“因?yàn)槲易∵^

精神病院?！?/p>

“若是沒命，難道你還要去偷

一條命嗎？”

當(dāng)我這樣反問他時，

——

他發(fā)呆地望著我，

無語了。

一名，偷盜者的哲學(xué)，

原來這么復(fù)雜！

那一刻，我在心里暗笑。

那一刻，我仿佛成為了動物們的一員。

我發(fā)出的聲音，

也類似于動物們發(fā)出的

長嘯聲——

但我的哲學(xué)，

與動物們

無關(guān)——

野雛菊

一個光腳丫的小女孩，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一個頭發(fā)上扎著蝴蝶結(jié)的小女孩，

她已經(jīng)死去了——

她整個身體

蜷縮在一個巨大的麻袋里。

她在這個塵世

獲得的

最后的溫暖，

是包裹她尸體的麻袋賜予她的。

她應(yīng)該是與琥珀

爭奇斗艷的年齡。

在她僵硬的小臉上，

我看見了

琥珀的影子。

此刻，我寧愿自己欺騙自己。

我寧愿相信

她沒有死去，而是

睡著了——

在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

我發(fā)現(xiàn)她身邊正在盛開的幾朵

野雛菊——

野雛菊真美?。?/p>

美得如同小女孩頭發(fā)上的

蝴蝶結(jié)——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

小女孩頭發(fā)上的

蝴蝶結(jié)。

但我不忍心將它摘下來。

我想讓小女孩用這種方式帶走

人世間最單薄的

美——

我多想把她叫醒啊！

我想與她說一說

花兒的美，我想與她說一說

陽光的凜冽……

我多想把她叫醒??！

我多想，與她一起變成人世間的

野雛菊……

殺人犯與煮雞蛋

他殺人了。

他殺人之后并沒有逃逸。

我們對他進(jìn)行抓捕的時候，

他正在自己的家里吃著一顆煮雞蛋。

我注意到這樣一個細(xì)節(jié)：

他吃的那顆煮雞蛋是半生不熟的。

在我眼睛里，

這顆半生不熟的煮雞蛋，

仿佛這個殺人犯漫無邊際的命運(yùn)——

我沒有問他為什么殺人。

我只是問他：

“你為什么不把雞蛋煮熟了再吃？”

在我向他提問的同時，

我設(shè)想著他可能給我的各種各樣的答案。

他會說沒有煮熟的雞蛋更柔軟嗎？

他會說沒有煮熟的雞蛋更像月亮嗎？

他會說沒有煮熟的雞蛋更接近

他甜蜜的初戀嗎？

我甚至為他的回答設(shè)想出一種

“鬢影黃邊半白”的意境……

但他告訴我的卻是：“沒有煮熟的雞蛋

像我媽媽的

乳汁——”

我好像突然領(lǐng)悟了什么——

我告誡自己，不能再詩情畫意下去了……

“你快把這顆煮雞蛋吃完吧！”

當(dāng)我們?yōu)樗魃鲜咒D時，

我聽見他呢喃地

喊了一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