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民
1949年,春暖花開的一個清晨。蘇北泰興蘇家莊,走出一個濃眉大眼的壯漢,頭戴氈帽,腳蹬草鞋,一身土布褲褂,腰間別桿旱煙筒,搭著寬厚的車辮子,精神抖擻地推著山車,“吱吱呀呀”沿大路向東南方向走去。車椅上坐著個烏頭小腳的中年農(nóng)婦,寶藍褲子,黑緞褂,黑頭巾被銀亮的釵子綰在腦后的發(fā)髻上,眉清目秀,端莊大方。手挽個印花包袱鼓鼓的,顯得賢淑自在。車左木桶里,盛滿了花生、雞蛋、油壺和干糧?!吧┌?,家伙撂包里,沉不沉呀?”“倚車上呢,還不都在你肩上???你不嫌沉就行?!眱扇诉呑哌吜男┘页!?/p>
晌午時分,他們在靖城客棧歇腳,順便吃了些干糧、茶水,又匆匆上路。傍晚時,他們由八圩港輪渡過江,登上了黃田港碼頭。
“哪兒來的?干什么的?”哨口士兵厲聲問道。
“蘇北泰興蘇家莊。要塞城防高炮營蘇營長的母親,看媳婦月子來了,你們還不知么?”壯漢聲如洪鐘,高聲回道。
幾個哨兵聽了一怔。班長忙出來招呼:“噢,是老夫人來了嗎?”“怎不是呢,這不都是望月子的禮嗎?”婦人輕輕點頭。班長看看桶里花生、雞蛋,立馬一個立正:“敬禮,不知營長母親大人駕到,失禮、失禮!望老夫人見諒。”于是,立即撥通了司令部高炮營的電話。司令部派人把兩人接走了。
晚上,國民黨要塞司令部副司令兼江防高炮營上校營長蘇達波,設(shè)家宴隆重招待了這位“特殊客人”——跨越天塹長江的推車夫、中國人民解放軍三野十兵團先遣團團長王昊。母親告訴他,這是錢王莊舅姥姥家堂侄,排輩表叔。
“表叔,屈尊您這位大團長車夫送母親來江陰,略備薄酒,聊表敬意,干上一杯?!碧K達波恭敬地端起酒杯。
“姑表親家是一家,一家不說兩家話,干!”王團長一碰酒杯,豪飲而盡。
“美麗、老刀名牌煙,請隨意抽,不必客氣?!?/p>
王團長掏出旱煙筒,往上一揚:“我自帶了醇香老黃煙,味濃勁兒足?!彪S即裝上一袋旱煙抽了起來。
“表叔,穿草鞋推車,吃得消嗎?”
“我從小就跟著草鞋司令陳玉生打鬼子,南征北戰(zhàn),都是穿草鞋打的。草鞋練成了鐵腳板,穿草鞋的打垮了穿皮靴的鬼子和頑敵,推車過江還不是等閑事兒?!”
“百聞不如一見。怪不得我的同事都稱贊新四軍是鐵軍呢,原來是鐵腳板走出來的,鐵拳頭打出來的呀!佩服!佩服!”
“蘇司令,這是我的介紹信,”王團長將介紹信遞給了蘇達波副司令,“受渡江前委委托,致意要塞城防司令部,在蔣介石下野、李宗仁與共產(chǎn)黨議和之時,我解放軍百萬雄師齊集江北,兵臨城下之際,望貴部賢達能審時度勢,果斷棄暗投明,像傅作義將軍一樣,通電起義,回到人民這邊來,我們熱忱歡迎。望你慎重考慮,果敢起事,見機行事,確保成功?!蓖鯃F長侃侃而談。
“王團長,貴軍之神勇令國軍聞風(fēng)喪膽,而高超謀略和真誠攻心戰(zhàn)術(shù)也令我們嘆服。要塞司令部乃至我們的上峰也收到貴軍的誠意,反蔣求和的傾向漸增。但蔣介石、毛人鳳特務(wù)耳目甚多,監(jiān)督極嚴,手段殘忍,起事必須萬分謹慎。我個人一向淡泊名利,官位、私利,并無奢求。我還是向往正義,支持正義的。我以人格承諾,貴軍一旦渡江,我高炮決不對解放軍放一炮一彈。起義之事,我將見機行事,以督其成……”蘇司令也開誠布公,吐露了心聲。
密談在溫馨融洽的氣氛中進行……
“表叔,一雙紅牛皮鞋,相信你是喜歡的,望笑納侄兒的一點心意?!碧K達波虔誠地說。
“卻之不恭,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后會有期?!蓖鯃F長豪爽地接了過來。
“戰(zhàn)事緊急,軍方耳目雜多。叔早點休息,明天我派人送你們過江,就不親自送行了。家屬親戚望請照應(yīng)了?!?/p>
翌日,“車夫”依然穿草鞋推著老夫人回到蘇家莊。
1949年4月21日,朱總司令一聲令下,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渡江戰(zhàn)役打響了。靖江第一帆順利抵達對岸。蘇達波兌現(xiàn)了他的諾言,沒有對解放軍施放一炮一彈。要塞駐軍終于宣布起義,回到人民的隊伍中來。鮮紅的軍旗插上了江陰城頭。
蘇達波被毛人鳳派來的飛機送到了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