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琳

[心內(nèi)科]

昨晚一個病人心肌梗死又犯了

搶救了一夜，她終于正常呼吸

然后輕微地說，養(yǎng)了三個兒女

一個在國外，兩個在這座城市

做著最繁忙的工作

每天中午和晚上只來一次

請了一個護工，報酬一天兩百

只負責夜間起居上廁所

那晚，我看到護士打點滴時

使勁用手拍打她的手背

像一個漁夫在干癟的河床尋找水源

褶皺的河谷，裸露的河床

病變的肌理，以及低吟沉重的喘息聲

她像是要和世界告別了，但目光

還是注視一下窗口那座山峰

灰暗的輪廓在月光下

顯得清冷，她會明天看到

一座青山樹木蔥郁，像她遙遠的家鄉(xiāng)

[急診室]

在凌晨的急診室，一些急癥患者

被推進來，醫(yī)生不斷地搶救

他們妻子凌亂的頭發(fā)下

眼睛充滿恐懼，慌亂，無助

那晚，我看到了三位病人進來

他們經(jīng)歷相似的情況

死亡被無限放大，他們在鬼門關(guān)

走了一回，又慶幸回到陽間

但在我老家，鄉(xiāng)親們從未輕易進醫(yī)院

除非是把命放在懸崖峭壁

他們經(jīng)歷同樣的病，同樣的恐懼和慌亂

但又平靜地面對疾病

他們的存在好像鄉(xiāng)下冬天的柿子樹

一些柿子落了，另一些

還頑強地長在枝丫

總有一顆，在等待一場大雪

覆蓋所有的蹤跡

[兩個病人的交談]

晚飯后，兩個病人

交談著各自的病情

像兩條上岸的魚聚在一起相互取暖

他們聊到了家庭

聊到了都沉默不語的治療費用

他們嘆息著生活的種種因果

并非每個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每個年輕人都能平安喜樂

每個心存善念的人都能幸免于難

他們年過半百，身體里裝滿了

骨釘，人造骨，支架，起搏器

家里備著輪椅，拐杖，氧氣機

他們體外的毛發(fā)、胡須越來越白

體內(nèi)的炊煙、故事越來越少

他們交談著，沒有過去的兩個人

靠在椅子上，二十四樓的暮色成為背景

[科室2床]

一位姓韓的女士，72歲，患有心律失常

高血壓，急性心肌梗死等

像她帶來破舊的皮箱，裝滿病痛

轉(zhuǎn)院途中，暈倒兩次，在病房摔倒三次

所幸，她坐在床上給我們說說

自己忐忑的一生，女兒早喪

第二個丈夫是環(huán)衛(wèi)工，一輩子

沒什么本事，只想和老伴

安度晚年，相依為命

不為苦命的女婿添麻煩

死的那天，安靜地回到老家

選好墓地，墓地春光無限

夏花燦爛，四季不同的風景

多像人的一生，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中不斷輪回

我們相信命運，但不愿意接受死亡

死后老伴沒人照看，孫子還小需要

我這個年邁的祖母接送幼兒園

說話間，她的女婿推門進來

一臉胡子拉碴，來醫(yī)院的路上

他剛給一家客戶清洗完油煙機

渾身一股油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