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傾覆而下的是一支曲子

沙沙聲和寂靜包抄著黑夜

彈鋼琴的人? 將他的小屋

順便埋在厚厚的雪中

門前有麋鹿的蹄子

一截松鼠的尾巴呆呆地露出枝頭

三只松雞

輕輕從白色中走過

鋼琴教室

午后? 鋼琴聲包裹天空

變成建筑的

另一層裝飾

我接近它

它亦將我更新

生活安靜下來

讓我們深嗅著空氣

在萬物之上

除了神? 還有傾聽和

暫忘

我鐵了心信你

茫茫沙海

只剩下樹木的骨頭

像熊熊燃燒的烈火

烘烤著陽光

細(xì)細(xì)的沙落在鞋子里

時間挾持了疼痛

烈火蒸發(fā)了恐懼

詩人用手指在天空劃下清泉

我靠近了它

昏聵中飲下深淵

火在肌膚上低訴

舌尖攪動鹽粒

飲下熊熊的火

如同飲下烈酒

火中攪動的刀

化作鐵水來堅硬我心

我鐵了心信你

就要為我降下甘霖

清晨

一對夫妻在有風(fēng)的早晨爭吵

陽臺的窗戶一張一合

飄飛的衣服閃爍

意欲隨風(fēng)而走? 拼命掙脫著衣架

花兒開放了

柳樹染綠了頭發(fā)

而檐頭一對麻雀靜靜挨在一起

不親吻? 也不說一句話

只是用眼睛冷冷地看著世界

佛陀

成為父親之前? 我最崇拜的人物是孫悟空

尤其在少年時

常常故意觸怒老師? 毆打同學(xué)

鉛筆? 重一萬八千斤? 是我的最愛

我曾用它畫出校門口流浪的小孩

和集市上炸油條的姑娘

也曾畫出嘴唇上的絨毛

和兩只交配的狗

而如今? 我換上一身贅肉

開始靜心獨坐

學(xué)著看破生活? 獨掌一切

學(xué)著把孫悟空攥在掌心

裝成佛陀的時候

蓮花的花瓣從深淵里伸出

把我托在虛空

托在明與暗的邊緣

它托住我

也隨時將我顛覆

遲到的約會

雖然幸福來得稍晚? 到底它還是來了

我已變得從容

不會像第一次見你時那樣迫不及待

月亮正不緊不慢地翻開田壟

扒拉開土里閃光的土豆

歌聲的馬鞍之上

是風(fēng)在向我馳來

遲到的事物往往更美? 你想啊

在期盼中度過的每一刻

都不孤獨

鳴叫

那天? 我仍騎著單車

從你門前飛過

似乎那里有一些未曾失去的東西等著我

風(fēng)卷著雪片越過嚴(yán)冬

柳絮干擾著眼中淚痕

空氣中總有一個人的空間尚未愈合

那個位置? 容易讓心

沉下來

為了把斷裂的空氣縫補

喜鵲的頭也低下來

并發(fā)出烏鴉的鳴叫

一聲聲? 錘擊著黃土

手機(jī)人類

通常我的早晨是被手機(jī)鬧鈴震醒的

如果在星期天? 或是節(jié)假日

我也許會在被窩里多賴上一會兒

看看朋友圈的信息

轉(zhuǎn)發(fā)一些有意思的感悟

若在平時? 我已開車在路上

等紅燈的間隙? 也會拿起手機(jī)

查看有沒有漏掉的資訊

是不是還有第二條鞭子

抽掉我的衣服

抽掉我的魂魄

它抽我時我渾然不覺

它捆住我時我渾然不覺

它牽著我向東走時

我興奮地跟上它的腳步

然后我脫掉我的肉體

把癡迷當(dāng)做純粹

并對過去的自己進(jìn)行徹底的更新

我用手機(jī)說話? 寫作

下命令? 等指示

打發(fā)空閑時間

上網(wǎng)? 淘寶? 理財? 埋單

我把這些當(dāng)成新的器官

它們組成新我? 你們不會奇怪

這樣的我更加保險

看起來與你們一樣

我有一個致命按鈕

必須親手握住它

用它思考? 以及用它應(yīng)對

身邊的一切事

直到我的肉體與靈魂? 再不歸我所有

我是全網(wǎng)的末端? 亦是

世界的起點

至為關(guān)鍵的是? 我并不曾想過跳脫

甚至樂于忘掉自我

不要妄圖解救我

還是先去解救你自己

如果我是愛? 我將是無需見面的一見鐘情

如果我是痛? 我將是被一鍵刪除的天人永隔

如果我是一句詩? 一個表情? 一個符號

我將是被赤裸地釘在無形中

與手機(jī)的震動或滴滴聲融為一體

雨中石家莊

雨水從黑暗中穿過? 沒有來路

不知去向? 天陰沉

規(guī)則在它所到之處空了內(nèi)容

時間緩慢? 不及雨水酣暢

所有的忙碌也都被順勢囚禁

石家莊? 此時頗像濕漉漉的故鄉(xiāng)

裸露? 自然? 沒有被設(shè)計

它均勻地喘著氣

吞咽夢中海水

樓群如欣欣然的莊稼

立交橋清晰著故鄉(xiāng)拱背的

群山

（寧延達(dá)，滿族，上世紀(jì)90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作品發(fā)表于《詩刊》《詩探索》《北京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星星》詩刊等刊，并收入多種年度選本。出版有詩集《大有歌》《風(fēng)在石頭里低低地吹》《空房間》《假設(shè)之詩》等多部。）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