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川

隨著2019年度國慶檔國產電影觀影潮的高漲，有關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或“主旋律電影”的話題被再度激發(fā)起來。當觀眾如潮水般涌向影院爭相觀看《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攀登者》等影片時，人們有理由驚喜于如下事實：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也能有高票房？！也因此而有理由進一步思考：這些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是靠什么樣的藝術表達來吸引巨量觀眾的？而回望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來路，其間又可以抽繹出哪些有益于未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得與失？

一、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及其美學特性

這里探討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其實是通常的“主旋律電影”的另一種稱謂。在我看來，“主旋律電影”只是一種過于寬泛的比喻性稱謂，而非正式的或標準的稱謂。從進入新時代以來國家對電影藝術的資助政策慣例看，不如改稱“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更恰當。這是因為，這種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往往是由政府主管部門審核立項并委托特定藝術產業(yè)制作的、旨在實現特定年份國家重點或重大選題目標的影片。例如，2018年和2019年，為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和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政府主管部門就先后審核立項了一批重點或重大主題藝術創(chuàng)作，涉及各種藝術門類，其中就包括一批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這樣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其核心的美學特性及社會使命就是運用富有審美魅力的影像形式系統去實現國家的重要年度選題目標，其中的基本主題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藝術表達。按照國家電影創(chuàng)作資助政策慣例回看，1987年3月以來的“主旋律電影”，實際上也具有大體相同的性質：都是指那些由政府立項資助的重點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項目，其目標在于實現特定年份重要主題的電影表達。由此，本文一律以“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這一有政府政策根據的概念，取代通常的“主旋律電影”這個比喻性稱謂（當然也不影響人們繼續(xù)使用）。

實施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計劃，必然涉及兩個不可或缺的基本的美學要素或環(huán)節(jié)：一是主題委托，也就是政府擬定特定年份重點創(chuàng)作選題立項，委托特定的電影產業(yè)予以實施；二是主題落實，即特定電影產業(yè)為上述選題表達而制作相應的影像形式系統。這意味著，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必然程序往往是先有政府主題委托，然后才有電影產業(yè)的主題落實即影像制作。問題在于，主題委托的創(chuàng)作能夠產生藝術精品或佳作嗎？其實，這樣的主題委托式藝術創(chuàng)作，在中外藝術史上不僅早就有先例可尋，而且更有藝術高峰可予追慕。名震中外的敦煌石窟藝術群，都是特定的訂戶委托無名藝術家們精心創(chuàng)作的。米開朗基羅的雕像《哀悼基督》、壁畫《創(chuàng)世紀》《最后的審判》等也是接受委托而創(chuàng)作的。說近點，中國當代音樂創(chuàng)作精品之一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由上海音樂學院師生集體創(chuàng)作而成，也出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周年的主題音樂創(chuàng)作立項（盡管那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健全的主題藝術創(chuàng)作資助政策）。顯然，主題委托不僅可以產生藝術精品，而且可以創(chuàng)造出傳世的或不朽的藝術高峰。要實現這樣的目標，就需要妥善協調處理主題定向委托與藝術創(chuàng)作自主之間的關系。這一點恰恰直接關系到主題藝術創(chuàng)作的成敗。

因此，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要想取得成功，關鍵就在于如何使政府委托的主題思想或觀念，能夠在具體的影像形式系統中獲得完滿的藝術表達。簡要地講，這就需要妥善處理先有的觀念與隨后創(chuàng)作的影像之間的關系。

二、回望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歷程

任何一部電影主題創(chuàng)作，都必然是以一個完整的影像形式系統去實現特定觀念的藝術表達?；乜?987年以來的既往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歷程，粗略分析，就觀念與影像的關系狀況而言，可以見出如下大約三個時段的演進：觀念高于影像時段、觀念入于影像時段、觀念化于影像時段。

20世紀80年代末至21世紀初，大致屬于觀念高于影像時段。從《開國大典》（1989）、《大決戰(zhàn)》（含《遼沈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 役 》三 部，1990、1991、1992）、《蔣 筑 英 》（1992）等影片可見，那時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不僅其影像內容本身屬于重大主題，而且其表達方式也必須確保重大主題處于優(yōu)先或優(yōu)越地位，對觀眾實施“寓教于樂”式的教化作用。而觀眾方面，進影院觀看這些影片，本身也就相當于參加一次主導思想的宣傳教育課。當然，在此前提下，那時的這類影片也盡力在局部環(huán)節(jié)中有限地借鑒外國類型片的驚險、懸念等手法。例如，《蔣筑英》在敘述蔣筑英的妻子去太平間探望的過程中，就吸收了驚險片特有的懸念設計及音響伴奏等手法，以期渲染氣氛，激發(fā)觀眾的共鳴情懷，從而達到強化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社會效益的目的。

2003年至2012年的十年間，為觀念入于影像時段。這時段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更加注重讓主導觀念降低自身的身段而平行于影像形式系統中，便于觀眾在娛樂之余獲得思想領悟。此時段的一個新變化在于，隨著基于經濟建設迅速發(fā)展的消費文化、大眾文化或文化經濟的日益拓展和普及，電影越來越經常地成為國家重要節(jié)慶時刻的節(jié)慶消費或節(jié)慶經濟方式之一，例如賀歲檔、春節(jié)檔、暑期檔、國慶檔、雙十一檔等，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同時承擔起既滿足觀眾的審美需要，又拉動國家消費經濟，以及對觀眾實施主導思想宣傳等三重使命。如此一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勢必會走到比照節(jié)慶經濟需要而委托定做的路徑上去，其結果就是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勢在必行。因為，當今世界電影的類型片或類型電影模式，例如動畫片、幻想電影、科幻片、西部片、體育電影、懸念片、浪漫喜劇、法庭電影、史詩片等，似乎正是讓特定的觀念融化于既有的影像形式系統的常規(guī)范式。類型片范式的一個簡明扼要的美學功能在于，便于讓特定的主導觀念找到嫻熟地表達自身的對應的影像范式?！督▏髽I(yè)》（2009）和《建黨偉業(yè)》（2011）的突破在于，先后為了滿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和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創(chuàng)造出以大批明星或“愛豆”飾演歷史名人，以便拉近觀念與影像、影片與觀眾之間的距離的新范式。這種群星賀節(jié)片新范式，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縮短了觀念與影像、影片與觀眾的距離，曾經創(chuàng)造出巨量觀眾爭相進影院“數星星”的奇觀，標明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不僅在貼近觀眾方面、而且也在拉動消費方面都同時取得新進展。但是，其美學代價也不容小視：觀眾在“數星星”的同時，是否確已深入于影像故事的領悟和品味之中？人們對此影像奇觀持有一種審慎的保留態(tài)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2013年至今則出現了觀念化于影像的作品。進入新時代以來，人們越來越關注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影像表達問題，特別重視的是觀念是否能夠成功地融化于富有感染力的影像形式系統中，以及這樣的影片是否能夠真正創(chuàng)造高票房、從而成為消費文化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之一。2019年國慶檔的三部熱門影片《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攀登者》（雖然它們之間各有其美學得失）共同提供了觀念化于影像、并以此創(chuàng)造高票房奇觀的成功范例。不過，同時也需要看到，這個時段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狀況，其實不是單一的，而是有著多樣性面貌：另幾部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如《古田軍號》《決勝時刻》《紅星照耀中國》等的票房低迷狀況，則提供了有所不同的另外的情形。這種多樣性和復雜性，恰是這里需要加以探討的。

三、2019年度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多樣化景觀

考察新時代以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狀況，需要看到一個雖然是逐漸發(fā)生但確實越來越明顯的新變化：觀念化于影像。

這種狀況的出現，來自于兩方面的動力或壓力：一方面，國家銳意高揚重要主題宣傳的社會效果，要求電影產業(yè)承擔起以影像形式系統去宣傳重要主題的嚴肅使命；另一方面，觀眾、特別是其中的網民觀眾，則產生越來越高的藝術審美需要，要求電影產業(yè)讓任何主題宣傳都自覺融化于感人的影像形式系統中，以便不是在強制壓抑下被動接受、而是在休閑或娛樂的輕松中領略重要主題宣傳的教益作用。于是，新時代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面臨的新任務在于，讓社會主導作用越來越強盛的重要主題電影宣傳，如何對普通網民觀眾來說變得和藹可親。當上一時段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已然樹立觀念入于影像的成功經驗后，留給新時代電影產業(yè)的主題創(chuàng)作的經驗在于：你必須懂得，不是將主題觀念高高溢出于影像形式系統之上而成為高不可攀或望而生畏的外在強制，而是要讓它們融化于審美魅力充足的感人肺腑的影像形式系統中，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讓國家所孜孜以求的重要主題觀念真正深入普通觀眾心靈這一特定意圖。

應當看到，進入新時代的頭幾年，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仍然一度延續(xù)上一時段的狀況而變化不明朗。2013年的《國徽》《周恩來的四個晝夜》《雷鋒在1959》《雷鋒的微笑》《青春雷鋒》《南泥灣》等，2014年的《黃克功案件》《蘭輝》《毛澤東在上海1924》等，2015年的《紅軍鄉(xiāng)》《百團大戰(zhàn)》《鄧小平登黃山》等，2016年的《古田會議》《遵義會議》《大會師》《知心法官》等，2017年的《建軍大業(yè)》《十八洞村》等，2018年的《浴血廣昌》《最后一公里》《古城片警》《信仰者》等，大多盡力繼續(xù)沿著觀念入于影像的路徑走，有的甚至返回到觀念高于影像的老路徑上。不過，變化畢竟出現了：一方面，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政策大力度要求電影產業(yè)提升觀念的影像化水平，實現主導觀念的大眾化，也就是探索觀念化于影像的新境界；另一方面，來自于香港電影類型化傳統的經驗，也在積極尋求加入到主導觀念的影像表達行列，加速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進程。于是，一種合力出現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不僅實施了明顯的類型化轉向，而且還取得了系列標志性進展。2014年的《智取威虎山》（徐克執(zhí)導），2016年的《湄公河行動》（林超賢執(zhí)導），以及2018年的《紅海行動》（林超賢執(zhí)導），都是出自香港導演與內地電影人的合作，共同走出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路徑。

在這樣的論述基礎上，回頭來看2019年度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狀況及其新突破，就可以發(fā)現，這一年度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不僅出現了觀念化于影像的盛況，而且也同時呈現出其他面貌，例如觀念高于影像和觀念入于影像等，從而形成了一種多樣化景觀，恰似呈現出過去兩個時段與當前時段之間的三徑并行狀況。三徑并行，是指觀念高于影像、觀念入于影像和觀念化于影像這三條路徑都同時并存于當前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中的情形。簡要地看，2019年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三徑并行狀況由下列三條路徑構成：第一條是觀念高于影像路徑，如《紅星照耀中國》等；第二條是觀念入于影像路徑，如《古田軍號》《決勝時刻》《歌聲的翅膀》等；第三條是觀念化于影像路徑，如《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攀登者》等。

不過，我在這里倒寧愿舍棄三徑并行之類論述，轉而看到這些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呈現出來的一種不約而同的共同選擇：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這就是盡力探索沿著不同類型片的成熟套路去分別實施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美學策略。如此，為特定的主導觀念尋求對應的類型片范式，就成為當前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必由之路。由此可以看出2019年度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多樣化類型片路徑。

最受矚目的一種類型片，自然是國慶檔中的群星賀節(jié)片《我和我的祖國》（陳凱歌任總導演，管虎、張一白、徐崢、薛曉路、寧浩、陳凱歌、文牧野分任單元導演）。這種群星賀節(jié)片是以2009年為建國60周年節(jié)慶而委托定制的《建國大業(yè)》為開端和典范范本的，屬于中國原創(chuàng)或中國特色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類型片。只是這一次不再沿用一部完整劇情片的路數，而是比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歷史，精選七個里程碑式時間節(jié)點，透過普通小人物親歷重大歷史事件的七個小故事的集束，即《前夜》《相遇》《奪冠》《回歸》《北京你好》《白晝流星》《護航》，小中見大地依次回顧共和國70年風雨歷程，讓觀眾與影片一道重溫共和國滄桑巨變印跡，激發(fā)起情感、理智、幻想、理想、期待等多重群體共鳴，從而達到宣傳主導思想的目的。這里面既有共和國70年重要時刻的歷史重現，又有普通人被激發(fā)起來的對自身親身經歷的再度體驗，還有眾多知名電影明星合力亮相、共同組合成2019年國慶長假期間節(jié)慶消費熱點，使得影院及其周邊餐飲業(yè)都成為國慶長假期間眾多觀眾爭相前往的消費目的地。既有高票房，又實現國慶長假期間家庭及親友大聯歡，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一道終于達成雙贏局面。

其次就是票房與之幾乎并駕齊驅的以災難片范式亮相的《中國機長》（劉偉強執(zhí)導）。這部影片本來應該是一部英模人物劇情片，取材于發(fā)生在2018年5月14日的川航3U8633航班機長劉傳健這一真實事件原型，該機組和劉傳健分別獲得中國民用航空局和四川省人民政府授予的“中國民航英雄機組”稱號及“中國民航英雄機長”稱號，副駕駛、第二機長等也獲得表彰。但該片沒有按照一般英模人物劇情片的套路走，而是完全借鑒了災難片的類型片范式，盡力渲染空中災難時刻的奪命驚魂效應，滿足觀眾觀看災難奇觀的愿望。不過，這部中國特色災難片畢竟突破了國外災難片通常的個人英雄主義套路，注入了強烈的中國特色：突出了以機長為核心的全體駕駛員、乘務員、乘客、乘務員家屬、地勤人員、軍用機場指揮員、民航管理機構等各方面的相互配合和傾力支援，凸顯出重大災難時刻舉國一盤棋的主導觀念。這就使得觀眾既可以宛若身臨其境般親歷重大災難奇觀，又能深切地感受到國家主導下集體主義精神力挽狂瀾、轉危為安的強勁力量，而這種力量是任何個人英雄主義都無法替代的、也無法達成的。

再有就是按照冒險片范式攝制的《攀登者》（李仁港執(zhí)導）。該片的主導觀念自然是通過中國登山英雄兩次登頂珠峰的壯舉，展現中國式集體英雄主義精神的力量，但也是按照冒險片特有的類型片范式去精心攝制的。其具體表現在動用一切影像手段，重點刻畫登山英雄們經歷的一次次冒險場景，并將這種冒險場景渲染到極致，由此讓集體英雄主義顯示出感染力。應當說，單從這點看，本來是可以成功取得預期效果的?？上У氖?，影片設計的第一男主人公方五洲與其戀人徐纓的戀愛情節(jié)不適當地過于繁多和搶戲，直到生出喧賓奪主的負面效果。這是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需要認真吸取的一次教訓。

假如說，上述三種主題類型片的票房成功，稱得上是有些異乎尋常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高票房奇跡的話，那么，一批主題傳記歷史片的低票房境遇卻是原本就可以預期的，屬于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常態(tài)情形?！豆盘镘娞枴罚惲?zhí)導）走出了通常直接敘述古田會議過程的舊套路，轉而十分努力地將主要鏡頭對準古田會議舉行之前的一系列前事，刻畫出毛澤東、朱德和陳毅等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動人形象?！稕Q勝時刻》（黃建新、寧海強執(zhí)導）首度敘述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在香山領導奪取全國勝利的故事，同樣展現出人民領袖的平常而又崇高的群像?！都t星照耀中國》（王冀邢執(zhí)導）則是把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奔赴延安采訪的過程記錄下來，透過這名美國記者的旁觀者視角，刻畫出毛澤東和他領導的紅軍的富于理想主義精神的形象。

還應當提及的是音樂歌舞片《歌聲的翅膀》（高黃剛任總導演）。該片意在借助三名新疆青年歌手返回家鄉(xiāng)采風的故事，挖掘新疆特有的音樂與舞蹈藝術的雄厚資源，展現全疆多形態(tài)地域美景的迷人魅力。同時，它還把公路片、風光片、愛情片、教育片等多重類型片元素都盡情融入其中。這樣的集中呈現，可以向國內外觀眾呈現一種預期中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效果：今日的新疆依舊是人們熱愛和向往的各族人民大團結的“好地方”。

從上面的遠不完備的列舉中可以見出，2019年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新趨勢可以簡要概括為類型化，具體說是多類型并舉，也就是讓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沿著多種中國式類型片的范式走，各歸其類，各循其矩，分頭發(fā)展。越是重要的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越需要遵循特定的類型片的范式去攝制?！段液臀业淖鎳贰吨袊鴻C長》《攀登者》分別在群星賀節(jié)片、災難片、冒險片上取得了遠超于其他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驚人業(yè)績，表明中國式類型片路徑是可以通向成功的。

四、從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類型化之得失看電影高峰之路

總結2019年度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需要一種相比于簡單地評功擺好或全然否定來說更加全面而理智的得失并論的辯證眼光：既應看到突出的高票房業(yè)績，也應認真對待明顯的低票房情形。可以簡要地說，一方面，這次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之得，集中在國慶檔三部高票房影片所呈現的類型化范例上：分別以群星賀節(jié)片、冒險片和災難片的類型片范式，成功地吸引巨量觀眾在國慶長假期間涌向影院，從而實現了主導觀念的大眾傳播效應。另一方面，這次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之失，集中在其他幾種類型片的類型化路徑及其效益還存在頗為寬闊的拓展空間，從而出現了看似難以理解的不平衡狀況。

其實，對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這種得與失的情形，需要予以冷靜看待。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路徑，絕非一劑可以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因為不是任何一種類型片都必須按照票房去衡量其水平的，需要具體分析。當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類型化已然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時，更需要做的是全面地分析和衡量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多類型格局及其前景。不同類型的主題電影類型片，應當各有不同的預期觀眾以及票房指標，而不能指望所有的主題電影類型片都能像《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等那樣一舉獲取高票房業(yè)績。這是由于，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素材原型及故事各有不同的特點，并非每一種素材原型及故事都適合于拍攝故事長片。例如，有的英模事跡可能更適合于新聞報道、報告文學或紀實文學，而未必適合于攝制故事片；即便適合于攝制故事片，也可能只是適合拍成微電影故事片而非故事長片。像《中國機長》這樣罕見的素材原型，天然地適合于災難片。但相比而言，《古田軍號》創(chuàng)作所依據的重大歷史性事件素材原型本身，就難以像《中國機長》那樣具備強烈吸引觀眾的超級驚險及超強刺激元素了。

同時，更應看到，當前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面臨的一項新使命在于，如何匯入“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的文藝高峰”這一時代巨流之中，推動屬于這個時代文藝高峰組成部分之一的中國電影高峰的生成。這樣的電影高峰，當然不是如古代文人士大夫后花園那種可以關起門來孤芳自賞的假山，而應是當今世界公認和敬仰的世界性電影高峰。由此高峰尺度回看，目前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可以提升水平的空間頗大，或者說，通向世界性電影高峰的路程依舊崎嶇而漫長。不過，空間頗大，有利于騰挪跌宕；崎嶇而漫長，有助于涵養(yǎng)勇氣與毅力?；诖?，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有理由果敢跨越2019年度的高度，向著更高的險峰攀登。

這樣，通向未來電影高峰的中國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應當綜合考慮如下問題并制訂相應的政府藝術管理及電影產業(yè)對策。

首先，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應繼續(xù)類型化路徑并實施多類型并舉策略。這意味著，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不可能全部都走《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攀登者》等由政府主管部門直接委托定制的路徑，而需要兼顧多方面因素，進一步調動民營電影產業(yè)及其他社會力量的共同投入和支持。這就是說，需要根據眾多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素材的不同特點，選擇不同的類型片路徑，包括讓參與的電影產業(yè)自主選擇適合于特定素材的類型片范式。《古田軍號》《決勝時刻》的經驗表明，傳記歷史片應當是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常規(guī)的類型片種選擇之一。

其次，一部主題電影類型片雖然可以滲透其他類型片元素，但不宜過多或過雜，以免產生喧賓奪主的后果。《攀登者》在其冒險片主導元素中融入了過量的愛情片元素后，導致關鍵時刻歷險劇情被生生隔斷，阻礙了敘事的流暢性，削弱了應有的節(jié)奏感?！陡杪暤某岚颉纷屢徊侩娪巴瑫r承載音樂歌舞片、公路片、風光片、愛情片、教育片等多重類型片元素，雖然看點頗多，但也容易流于題旨過雜而不便集中和深化。當前主題電影類型片創(chuàng)作迫切需要減去不必要的類型片枝蔓，大力強化主導性類型片元素的主導地位。

再次，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效益，不宜完全由票房去衡量。如前所述，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素材各不相同，有的未必就能獲取高票房。這時，應當冷靜地分析素材蘊藏的可能的類型片特點，做合理的選擇?！豆盘镘娞枴愤@類素材就不必去強行考慮票房問題，而是集中考慮如何以高質量的美學水平去獲取應有的社會效益。

最后，未來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應著眼于長遠效益而非短時效應，故把好質量關是關鍵。在其最初的主題素材選擇環(huán)節(jié)，就應實行更加嚴格的篩選及準入制度。有的素材如果只具有短期宣傳效應而缺乏長遠傳播效益，難以生成為電影高峰，就應當果斷舍棄。假如當年上海音樂學院師生選擇的不是“梁?！彼夭模潜緛矸至械谝?、二位的“大煉鋼鐵”“全民皆兵”，那世上就不會有小提琴協奏曲《梁?！愤@一當代音樂高峰之作了。有的不適宜拍成電影的主題藝術創(chuàng)作素材，完全可以果斷地轉化成文學（紀實小說、報告文學等）、美術、戲劇或微電影等藝術門類、樣式或方式去表達，千萬不要硬性拍攝成故事長片，因為那時浪費的就遠不只是國庫經費了，更有普通觀眾好不容易培育起來的2019年國慶檔期那樣旺盛的觀影熱情，以及他們對中國式主題電影創(chuàng)作的尊重和更高期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