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利強

一

看到今冬第一場雪，我不免觸景生情，再次想起了和梅同撐一把傘漫步郊外的情景。那天也下著雪，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日子我也記得很清楚，是公歷的11月15日。那年的雪來得很早，恰巧是我們一起外出回來的路上就下起了雪花，好像是天公作美，有意為我們營造了一種浪漫的雪中溫情。六棱的雪花從陰霾的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我和梅相擁著漫步雪中，潔白晶瑩的雪花在我們眼前飛舞，不時飛落在我們的臉上、手中，我們都因這天地孕育出的精靈而欣喜異常。就這樣，我們一邊聊天一邊欣賞雪中美景，感受著大自然的神奇美麗，也用心體會著對方的柔情愛意。

為了不讓雪片打濕我的肩頭，梅把傘推向我這邊。我輕輕地握住了她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梅把臉轉(zhuǎn)向我，深情地一笑，默默地感受著我?guī)Ыo她的溫暖，而此刻，我更想用我的溫存去融化她那顆冰冷的心。雪不停地下著，田野、道路、樹木和附近的村莊都變白了，我盡情地贊嘆著雪花，贊嘆著這個雪白的世界，贊嘆著雪花帶給我的初戀。我們一路走來，我的眼目幾乎被梅的美麗征服了，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欣賞著她。梅有窈窕標(biāo)致的身材，兩束黑黝黝的長辮齊腰，秀氣精致的臉龐，明媚皓齒，眼目含情，在白雪的映襯下她是那么楚楚動人，儀態(tài)萬方。梅意識到我的癡迷，對我相視一笑，臉上泛出一絲少女的羞赧。

二

梅和我是同時被一家公司招聘去的，在應(yīng)聘的眾多女孩之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梅，她那自然脫俗的打扮，高雅沉郁的氣質(zhì)立時打動了我，使我心生憐愛之情。

由于工作的緣故，我們頻頻接觸，也許是我們同一天進入公司，又是初來乍到的年輕人，為了更好地立足于公司，我們不得不團結(jié)一致、互相協(xié)作吧。出于這種考慮，才使我們走得更近，相處地更親密。除了平時緊張忙碌的工作之外，空閑的時間，梅總是自己一人空守在四人一住的宿舍里很少出來，她也從不參加集體組織的文娛活動。本該豆蔻年華的少女誰能不情竇初開、向往甜蜜溫柔的愛情、追逐外界的新奇與熱鬧呢？可梅從不這樣的，這種內(nèi)心深處的孤寂與憂郁更增加了些許嫵媚與神秘。看她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就很想走近她、關(guān)心她，哪怕陪她靜靜地坐著也心甘情愿。或許是我的真心和熱誠給了她信任和勇氣，時間久了，她終于肯和我交往了。

一次，當(dāng)我們談得很投機的時候，她竟然讓我叫她姐，這讓我感到十分的驚訝。在我的內(nèi)心，一直是把她看成我的女友，可從沒有與她做姐弟的想法啊。我是多么渴望她的愛情，渴望她能做我的戀人，做我的愛人啊！但那一次我并沒有說出口，因為我并不了解她的一切，如果貿(mào)然向她表白，急切地吐露心意，是不是太倉促、太幼稚？梅的這句話也讓我隱隱感到她并不怎么喜歡我，盡管她說了讓我很不高興的話，可我依舊對她情有獨鐘，戀戀不舍。

不知梅為什么那天非要請我去酒吧喝酒，我想可能是她長期壓抑著的心情需要放松，需要排遣吧。無論怎樣，我愿意隨時陪伴在她的左右，不離不棄。我們手挽著手進入一家比較冷清的酒吧，我請她點了兩瓶紅酒和一些零食，梅竟獨自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毫不理會我的存在。我怕她喝醉傷身體，一再地勸她，可她說：“難得今日跟你有這樣的好心情，來！好弟弟，一醉方休，不醉不歸……”為了不掃她的興，為了她能開心，我也就勉強喝了起來。誰知她不勝酒力，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給我講起了她的故事。

“小吳，我知道你關(guān)心我，喜歡我……我也喜歡跟你在一起……可你知道嗎？因為你的名字，讓我愛，也讓我痛……”她搖了搖頭，神情憂郁地說：“讓我又不斷地想起，想起一個令我傷心難過的人……那個人是跟你一樣的名字，我恨他……恨他……”我追問：“為什么?。俊薄耙驗樗垓_了我，一個給過我刻骨銘心的愛的人，為了他，我曾相信愛情……我曾堅信，我們最終會結(jié)成伉儷……可就在婚姻的禮堂上，與他攜手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孩……另外一個女孩……”梅說著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我好想問個究竟，可我又不忍心讓她再次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此刻，我才明白過來，她為什么對我始終若即若離、忽冷忽熱了。原來，她有著非同尋常的遭遇，她的生活還深陷在過去的陰影之中而無法自拔。她的坦白讓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但更加堅定了我愛她的信心：我一定不會辜負她，要給她幸福。我安慰她說：“梅，不要太傷心，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現(xiàn)在，不是還有我嗎？”

可她擺擺手，繼續(xù)說：“你知道嗎？我要報復(fù)，我發(fā)誓：我要找一個和他同名的人，只要他沒結(jié)過婚，我就嫁給他。”我一直不習(xí)慣梅總是叫我“小吳”，卻不直呼我的名字，到今天我終于明白了：讓梅一直痛恨的人，有著與我相同的名字，梅不愿提起這個名字，是不想讓自己的思緒卷入那個痛苦的回憶吧。

隨著梅的講述，我也開始憎恨起那個人，那個負心漢，他居然把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傷害得痛不欲生。但同時，我也感謝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才讓我和梅結(jié)識，并走得很近。特別使我興奮的是，梅親口說要嫁給有這個名字的人，這使我很受鼓舞，很受感動，我暗自下決心：我要努力，我要用一顆真誠火熱的心打動她，讓她喜歡我，嫁給我。我鄭重其事地對她表白：“梅，不管你有過怎樣的過去，我仍然喜歡你，愛著眼前的梅！”梅再次失聲大哭起來，這次，她是為我的話而大哭的。

三

以后的日子里，我經(jīng)常約梅出去玩，去逛街，去舞廳，去看電影，去唱卡拉OK，去品嘗別具風(fēng)味的小吃，去公園漫步……我們出雙入對，儼然形影不離、卿卿我我的戀人。與梅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快樂而短暫的，要想愛情地久天長，就要男婚女嫁。我想，我也該找個適當(dāng)?shù)臋C會說一說我們之間的婚事了。

那一天的天色看起來很陰沉，風(fēng)吹到人身上感到一絲絲的涼意，為了防下雨，出門的時候我讓梅特意帶了一把傘。我們沿著一個廢棄的鐵道往前走，雖然走在鐵軌上顫顫巍巍，可我們的手互相牽引著，彼此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我們嘻嘻哈哈地走著，看能不能將這條鐵軌走完。這條鐵路還很長，一時望不到盡頭，我心有所感，意有所指地對梅說：“今生，就讓我們這樣手牽著手，一直走下去該多好??！”

梅說：“不行的，你不知道在鐵軌上走，多危險嗎？”我一把拉她跳下鐵軌，又迅速地伸開雙臂攬住了她，我將她緊緊地摟進我的懷里，生怕她掙脫而出。她的腰肢纖細而柔軟，帶著許多的溫暖，我們四目相對，我看她驚魂未定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說：“你這人，好壞啊……”說著，舉起小拳頭輕輕地在我胸前砸了幾下。我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了我好久都想說的話：“梅，你真美……嫁給我吧！”

她用一種近乎陌生而詫異的眼光盯著我，好像我的這句話似晴天霹靂猛然驚醒了她一般。從她的眼里，我感到了距離，感到了疑惑，感到了不安，感到難以言說的復(fù)雜。往日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和許多的柔情蜜意霎時已蕩然無存，在她面前，我就像一個正在犯傻的孩子。她的眼神是我至今從未看到過的眼神，充滿了冷漠、不屑與厭倦。她將臉轉(zhuǎn)向一邊，望著遠方，用一種低沉而平靜的語氣說：“小吳，我們不合適……”嗨，對我又是這種稱呼，我最反感她這樣稱呼我了！好像她很成熟，我很幼稚一般。

我以前很慶幸自己有一雙靈慧的耳朵，任何的聲響都瞞不過我，可是今天，我像是聽錯了，我用一種近乎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在說什么？”我的眼睛終于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從她不愿正視我的眼神里，我看出她并未說謊。驀然，我的淚水盈滿眼簾，攬著她的手雖有千萬個不肯與不忍，然而，終究緩緩地松開了。我背轉(zhuǎn)過身去，任憑淚水打濕我的臉龐。

天空不知什么時候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我的熱淚和著冰冷的雨點順著臉頰簌簌地往下落。我感覺此時的我如同一個被牽著雜耍的猴子，該上場的時候被人牽出來扮個人樣，博得觀眾嘩然一笑，當(dāng)演出獲得成功后，又被雜技師無情地趕下臺去……可我，分明是一個男人，是一個曾經(jīng)那么喜歡她，愿意用一生去愛著她、護著她的人，一個有著自尊和人格的人，她，竟然對我說，游戲該結(jié)束了。她，這樣做，不是在故意玩弄感情，有意踐踏我的人格嗎？！

若不是我親耳聽到，親眼看到，就是這個站在我面前，與我朝夕相處，說過要嫁給我的女孩親口所言，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我想：既然你已無情，我又何必苦求一枝花呢？男人的尊嚴使我沒能再追問什么，因為我想我已經(jīng)付出的夠多了，我若再死死地糾纏下去，真會讓她瞧不起。我整理好思緒，收起我的眼淚，強忍悲痛，故作大度，義無反顧地朝著我們未盡的路走下去……

回來的路上，我不斷地問自己，是自己錯了嗎？我又錯在哪里呢？究竟是她不肯相信我能從心底里完全接受她的過去？還是我在她面前的種種表現(xiàn)，不敢讓她輕易地托付終身？我滿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的確，當(dāng)我聽到她的過去，我是震驚過，我為她有著這樣清純的外表，卻有著復(fù)雜的故事而疑惑過，這種想法曾阻撓我勇敢地追求她?？晌液髞磉€是掙脫了這種狹隘的意識，想著既然愛她，就要給她一生的幸福，何必在意她的當(dāng)初呢？難道是梅已經(jīng)看出了我的內(nèi)心，不想讓我這個單純的人背負思想包袱？還是梅覺得，我的現(xiàn)狀還不足以為她撐起一片幸福廣闊的天空？還是覺得，我這樣的男人，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這些讓我想了又想，反反復(fù)復(fù)思考了又思考的問題，這些讓我一想起來就煩人透頂?shù)南敕?，都無從在她身上找到答案?，F(xiàn)在給我留下的，只有不可思議的她，以及對她的無法諒解，在我看來，我們的過去只不過是她導(dǎo)演的一場戲；她，也終究成了我這一生中永久解不開的迷。

四

由于男人應(yīng)有的自尊心，我辭去了剛工作不到一年的公司，去外地一座不大的城市謀業(yè)。以后再也不去打聽梅的消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但愿她帶給我的傷痛會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淡忘。

一天下班，傳達室突然叫我領(lǐng)信件，我一看怔住了，竟然是梅寫給我的。我心存怨氣，不想打開看，我怕看到她的話，怕她的信里又是一句句撩人心弦的謊言，可我又忍不住不看，畢竟我對她有過癡心與真情。我懷著幾份猜疑和戒備讀完了這封信，信中大致訴說了我?guī)Ыo她的快樂，她內(nèi)心對我的感激和愧疚，最后祝福我有一個美好幸福的生活，如此云云。我猜不出是她真的想我了，還是仍舊在撩撥我那不安分的心？我想，這又是一個試探吧，我應(yīng)該盡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好幾年里，我一直困擾在對梅的費解和思念之中，心中常悶悶不樂，母親怕我憋出病來，托人介紹，我認識了我們鄉(xiāng)村里一個純樸善良的姑娘，雖然她沒有梅的嫵媚和迷人，可她給我的是梅所沒有的純潔和信任，還有她對我一往情深的愛。就當(dāng)我們兩家商定婚事的時候，梅卻不期而至。她來到我家，但此時的我又能向她說些什么好呢？我只好說，我要結(jié)婚了，嫁給我的女孩是多么勤快漂亮，多么善解人意。最后，我問她：“在我們結(jié)婚的那天，你能給我們準備什么樣的禮物呢？”梅終于忍無可忍，奪門而出。那天，我分明看見梅眼睛里的濕潤和失落，可我并沒有去追她，因為，我更不愿看到一個淳樸的女孩，我的未婚妻，重蹈她的覆轍，受到不該有的禮遇。

從那天起至今，我再也沒見到過梅。

我又看到了一年中的第一場雪，看到了漫天飛舞的雪花，晶瑩雪亮的世界，不由得我再一次想起梅——說要嫁給我的那個美麗女孩，不知現(xiàn)在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