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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一個圈

        2019-11-07 06:10:52向田邦子
        愛你 2019年29期
        關(guān)鍵詞:三妹二妹明信片

        [ 日] 向田邦子

        在戰(zhàn)爭結(jié)束那年,父親決定把三妹送到甲府,名為轉(zhuǎn)學(xué),實為逃命。

        三妹走之前的那晚,一家人圍坐在昏暗的燈光下默默無語。父親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大摞明信片,一個人趴在桌旁默默地寫著什么。“喏,走的時候帶著這個。在那邊若是健健康康地活著的話,就在這上面畫一個圈,每天寄一張回來。家里的地址我已經(jīng)全都寫好了?!边^了好一會兒,父親才打破沉默,緩緩地說。三妹當(dāng)時認(rèn)字還不多,更談不上寫了。

        翌日一早,三妹就上路了。隨身行李除了一個飯盒,剩下的就是那個盛滿了明信片的大背包。一周后,第一封明信片寄回來了。父親一把搶了過去,只見上面用紅鉛筆畫著一個大大的、很有氣勢的圈,仿佛都要溢到紙外了。下面的附言是別人代寫的:“我在這兒受到當(dāng)?shù)貗D女協(xié)會的熱烈歡迎。食物有紅薯飯和脆餅干,比在東京吃的南瓜蔓強(qiáng)多了,所以我畫了一個很大的圈?!?/p>

        第二次來的圈急劇縮小,仿佛是極不情愿畫上去似的。再往后的日子里,圓圈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一個叉號。這個時候,住處離甲府不遠(yuǎn)的二妹決定去看望三妹。當(dāng)時正坐在學(xué)校圍墻下吃梅干的三妹一見自己的姐姐來了,哇地哭了出來。不久之后,就連帶叉號的明信片都沒有了。第三個月,母親去接三妹回家。據(jù)說母親去的時候,正患嚴(yán)重咳嗽的三妹在一間不足4平方米的房間里呼呼大睡,頭上生滿了虱子。

        三妹要回來的那天,我和弟弟把自家菜園種的南瓜全摘了下來,從兩手抱不過來的大南瓜到手掌可容的小南瓜。以往見到我們摘下不熟的瓜就會大發(fā)雷霆的父親那天竟一個字也沒說。我們把二十幾個南瓜一字排開,這是唯一可以讓三妹高興的事。

        夜深了,一直趴在窗口張望的弟弟突然喊道:“來了!回來了!”正端坐在茶房獨自飲茶的父親赤著腳奔了出去,一把把三妹搶到懷里,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哭得一塌糊涂。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平日嚴(yán)肅而不茍言笑的父親哭泣。

        31年后,父親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此時三妹也到了當(dāng)時父親的年齡,但是,那些畫圈的明信片時常讓我們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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