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麗鈞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我與兒子站在馬路邊等車。車一直不來，我倆無事可做，便盯著眼前的居民樓看。

我有個發(fā)現，就對兒子說：“你注意觀察每一家陽臺擺放的植物，看有什么區(qū)別?！彼戳艘粫海蝗唤衅饋恚骸巴?！有的人家養(yǎng)了滿滿一陽臺花，還嫌不夠，竟然又焊了個伸到樓外的多層鐵罩子，層層擺放花盆。嘿！簡直是立體綠化呀！有的人家嘛，一盆花也沒有養(yǎng)。就是這個區(qū)別嗎？”

我說：“你再看看，有沒有人家只在陽臺擺放一盆花的？”他看了看說：“還真沒有。太奇怪了，這些人家要么不擺花，要么就擺許多花！”

我說：“是??！你看我，不就是養(yǎng)花上癮了嗎？你還記得嗎？咱家養(yǎng)過一棵米蘭，開花的時候，它的香氣竟然從20層樓直飄到樓下！這香氣鼓舞了我，我又陸續(xù)買來了茉莉、梔子、薰衣草。我每天早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花兒們請安。我簡直不能忍受家里有空花盆，一旦把花養(yǎng)死，我會立刻在花盆里種上東西，實在沒得種，就種粒花生，要不就種塊姜。不過，我想跟你說的可不是養(yǎng)花的問題，我想跟你說人性的一個特點：人一旦在某件事上嘗到了甜頭，就遏制不住地想要復制再復制。這就是人們通常說的，從0到1的距離通常會大于從1至1000的距離。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1與1000比鄰而居。”

后來，家里有個農村親戚迷上了賭博，輸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又借了錢還賭債。我得知此事后很同情他，便給他匯去了一些錢。收到錢后，他打來電話大哭。他說：“妹子，我要是再賭博，我就砍掉自己的手指頭，你一輩子都別再認我這個哥……”大概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嫂子打來電話大哭，說：“你哥又去賭了?！蔽衣牶笫终痼@，兒子卻說：“媽，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這不就是要么不養(yǎng)花，要么養(yǎng)一陽臺花還嫌不夠嗎？這不就是你所說的1與1000比鄰而居嗎？”

再后來，我接觸到“路徑依賴”的說法，明白了上述事件均可表述為：人們一旦進入某路徑，就可能對這種路徑產生依賴。一旦人們做了某種選擇，就好比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慣性的力量會使這一選擇不斷自我強化，并讓你輕易走不出去。

“路徑依賴”普遍地在我們身邊存在著：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就生出再發(fā)表十篇文章的欲望；獻了一次血，就有再獻十次血的沖動……而當你第一次蔑視規(guī)則卻僥幸獲贊，當你第一次背信棄義卻喜得紅利，你自然也會踏上一條不歸之路，在不斷的“自我強化”中一點點逼近生命的斷崖。

所有的習慣里都住著一個魔。它一旦統(tǒng)攝了我們的靈魂，我們就會不由自主地向著它指定的方向斷然滑去——一個美麗派生出千萬個美麗，一個丑陋派生出千萬個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