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美慧
2000年,于謙與郭德綱相識。至少在于謙這里,最開始的合作只是因為舒坦、好玩兒,卻沒想到這偶然的緣分在之后的歲月里締造了中國曲藝史上的一段傳奇。
對郭德綱來說,這是一段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混合著夢想、屈辱、榮耀、復仇和淚水的個人奮斗史。但對于謙來說,就是掙得比過去多了,時間比過去少了,以及全國人民都知道他的愛好是抽煙、喝酒和燙頭了。
不管是早期李菁、何云偉、曹云金等人的出走,還是后來主流相聲界的圍攻,郭德綱的確如侯耀文預言的一樣,他不愿意大度,絕不原諒不想原諒之人,偶爾還會透露出江湖事江湖了的狠辣。每一次風波,大家都好奇皓月之邊、巨人之側(cè)的于謙會怎么做,結(jié)果每一次,于謙什么都不做。
莫說風波之中,即使表面上風平浪靜的時候,于謙也不摻和。一個反復被早期德云社粉絲回味的細節(jié)是,2009年封箱演出,臺上八個人說了一個名為《到底是誰》的群口相聲,情節(jié)是德云社要評選優(yōu)秀員工,有巨額獎金。站在臺上,郭德綱問了大家一個問題:“在德云社,讓你掙多少錢,你才能不走?”眾人嘻嘻哈哈都糊弄了過去,輪到于謙,他的反應是:“這個,我不參評吧?”郭德綱現(xiàn)場甩包袱:“你是禮儀小姐?!庇谥t接?。骸笆鞘裁炊紱]關系,我先躲開這題吧!”
身處風暴中心,于謙每次都做到了片葉不沾身。爭來爭去,說到底不外名利兩個字,恰好這兩個字在于謙的字典里實在沒什么分量。
大家伙兒忙著吵架,于謙捧著手機在演出間隙追憶起自己的似水年華。2013年,于謙把手機里積攢的十幾萬字結(jié)集成書,取名《玩兒》。書里他養(yǎng)貓、養(yǎng)鴿子、偷魚、熬鷹、喂馬,天上飛的水里游的,沒有他不愛的,沒有他不玩的。
作為多年搭檔,郭德綱給自己的“皇后”親自寫了序:“和于謙師哥相識十余載,合作極其愉快。臺上水乳交融,臺下互敬互重。拋開專業(yè),謙哥在‘玩’之一字上堪稱大家……接觸十幾年了,我對謙哥甚為了解。他不爭名,不奪利,好開玩笑,好交朋友。在他心中,玩兒比天大!”
這則序的題目是《他活得比我值》。
書的封面用的是漫畫,一個立于墻邊的人身著長衫,頭頂草帽,提籠架鳥,旁邊的圍墻一樹繁花,花朵中間有一行小字:我就這么點兒夢想。
被記者問到小時候的夢想時,于謙說:“動物飼養(yǎng)員?!边@話一出,整屋子的人都樂了,但于謙答得很認真,一連強調(diào)了三遍“真的”:“真的,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小時候我就想著,我有朝一日要能上動物園養(yǎng)動物就好了?!?/p>
其實于謙也不是沒有煩惱。兒子轉(zhuǎn)眼就要到青春期,這個在相聲后臺長大的小機靈鬼沒有按照于謙的想法長成他想讓他成為的樣子,所以有時候免不了著急上火。最開始張羅動物園的時候,于謙的想法特單純,就是想讓兒子多接觸接觸自然,多接觸接觸動物,可兒子慢慢長大,對于父親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不感興趣”。最后于謙開導自己,生命這東西強求不得。
于謙很有一套消解煩惱的方法,很快他開心地說起,兒子的數(shù)學很好,不用學都很好,這讓于謙覺得生命真是玄妙。父親母親沒把他培養(yǎng)成科學家,科學家的基因封存了一代,又在下一輩人身上凸顯了出來,這樣也挺好。
萬事不強求的個性和高效的煩惱消化能力讓于謙始終擁有一份輕盈,他從來不會把人生看得過于沉重,任何煩惱都不會真正綁架到他。
于謙不想當王公貴胄,太累了,遠不如跟動物在一起舒坦。相聲里更多人喜歡逗哏,擠對人、琢磨人多有意思,人人都喜歡當千斤,他偏喜歡那個四兩。他沒有當主角的心,甚至這些年好多人追著他給他錢當導演,他也不干,說自個兒又懶、耳根子又軟,對控制別人更是沒興趣。他知道他干不了,統(tǒng)統(tǒng)都拒絕了。
《老師·好》中安排了于謙的老年戲份。那天于謙化妝化了好久,從車上下來的瞬間,張欒的眼淚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就是你心里說,他不能老,你接受不了這個事兒?!钡故怯谥t還老頑童似的逗大家玩,故意做出哆哆嗦嗦的老邁樣子。后來剪片子的時候,張欒終于想明白一件事,大家都說于老師多么快樂,其實這些人世間的悲哀痛苦,他心里一直明白:“他肯定是明白,只是從來不說,不明白他演不出來。”
于謙可不愿意想悲哀啊,痛苦啊,這些嚇死人的形而上的命題,倒是他費盡心血寫的那本《玩兒》里有一個章節(jié)叫《玩意兒終須落聲“嗨”》,意思是說你再怎么珍惜的玩意兒最終的命運都逃不過“死、走、逃、亡、毀”這五個字,最終剩的只有“嗨”的一聲嘆息。
但這一聲“嗨”的結(jié)局絕對不會耽誤他去追求和享受過程的美妙。網(wǎng)友對《玩兒》的評價是:“文筆幼稚,感情真摯?!庇谥t讓大家相信,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老了,老到躺在病床上,你跟他說偷魚逮鳥的事兒,他也能一邊吸著氧氣一邊快活地跟你聊到天亮。
于謙一直享受著當個俗人的快樂,享受著當個俗人的松弛,也享受著當個俗人的放肆和得過且過。有一次在采訪開始前,見面后還沒完全落座,于謙先招呼助理拿來隨身攜帶的藥盒,紅的、藍的、白的藥丸好幾種,治高血壓的,治糖尿病的,里面還加了幾粒保健藥,一把塞進嘴里才開始正題。后來聊到喝酒的事,記者問他:“您都吃那些藥了,還喝啊?”于謙抬起頭,脖子像安了彈簧似的擺了一擺,臉上憋著壞笑,語氣跟說相聲沒有兩樣:“吃藥是為了干什么啊?不就是為了能好好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