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亞威
【摘 要】《四個春天》以時代缺失的人文關照和現(xiàn)實關照為社會注入了巨大的情感能量。其展現(xiàn)的極具原生美感的慢生活圖景成為了受眾心中理想家庭的投射,以此實現(xiàn)了情感突圍。作為私紀錄片,它不僅陷入天生的倫理困境,還因其商品的身份為私紀錄片帶來了新的倫理挑戰(zhàn)。
【關鍵詞】《四個春天》;私紀錄片;倫理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7-0100-02
《四個春天》取材于“北漂”導演陸慶屹每年回家拍攝的家庭日常,時間跨越了四個春秋,是國內(nèi)首部公映的家庭私紀錄片。導演并非科班出身,整個拍攝過程也僅靠一架單反相機來完成。影片中展現(xiàn)的富有詩意的生活圖景令人感動、懷念和向往,也引起了受眾對于家庭、親情、愛情等社會議題的關注和討論。
一、溫柔的救贖:時代焦慮下的情感突圍
當下網(wǎng)絡語境對原生家庭的討伐正呈現(xiàn)愈演愈烈之勢,家庭意象的溫情內(nèi)核正在發(fā)生嬗變。家庭意象的式微并非是近來才有的趨勢,溫情神話在后現(xiàn)代的破滅使得家庭成為越來越多人逃離的對象。在焦慮、懷疑的時代情緒下,《四個春天》再一次觸及到人們心中的柔軟,讓家庭重新回歸溫情?!端膫€春天》無疑也成為了受眾心中理想家庭的投射。
(一)濃郁的家庭藝術氛圍。藝術流淌在陸家人生活中的每個角落。在影片的開頭,余姨媽到家做客,與大家回憶起平塘對歌的場景,當場就唱起了貴州獨山當?shù)厣礁?,“人無藝術身不貴,不會娛樂是蠢材”兩句更是語出驚人,仿佛唱響了他們?nèi)粘I畹闹餍?。父親一人精通小提琴、二胡、鋸琴、笛子、蕭等十余種樂器,還愛好書法和攝像;母親則是當?shù)匦∮忻麣獾摹俺籼旌蟆薄K麄冊诔燥垥r、上山摘野菜時、縫補漿洗時都會唱起歌來,父親會在深夜的天臺拉起小提琴,母親還會在下山的路上起舞……歌聲同樣還會響起在病危的二伯和姐姐的病床前,藝術對于他們已不僅僅是一種消遣的手段,而是參與建構他們生活方式和生命態(tài)度的重要主體。藝術成為了他們?nèi)粘贤ǖ恼Z言,真正地融入到了他們的生活,感染了他們的精神世界。對于億萬個中國家庭而言,美育常常是缺失的。藝術能夠跨越甚至消弭人的差異和阻隔,但它往往會讓步于更現(xiàn)實的客體,這種平凡中流出歌來的生活對觀眾來說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遙遠。
(二)相濡以沫的父母愛情。歸屬邏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宰制著中國特別是中國農(nóng)村的婚姻,在新時代愛情邏輯的語境下,很多婚姻都被看作是“無愛的將就”。特別是受到社會化媒體環(huán)境涵化的年輕人更是對愛情這一亙古的命題喪失了信心。《四個春天》中的父母愛情則為我們還原了純粹愛情的本真樣貌。兩人在母親十八歲時牽手,至今已攜手走過五十多個年頭。老一輩中國人總會給人留下含蓄、保守的印象,但影片中的兩位老人在日常生活中卻會毫無顧忌地表達對對方的稱贊和愛意。兩人互相給彼此理發(fā),父親給做家務的母親喂飯,喝交杯酒時母親調(diào)皮地嗔怪,兩人對于婚禮細節(jié)如數(shù)家珍,面對面用微信語音聊天打趣……片中的一個長鏡頭令人印象深刻:冬天的夜晚,父親在一個屋里操作電腦,母親在另一個屋里縫紉,腳下還跟著父親的歌聲打著拍子。父親和母親的愛浸染了他們婚姻生活的表面和內(nèi)里,是一種可以跨越空間、與時間對抗的強大的情感力量。
(三)難能可貴的生命狀態(tài)。在利益至上的商業(yè)社會中,個體難免會被資本和欲望裹挾。都市代表著摩登和便捷,但都市生活的另一面是資本壓榨、效率崇拜、缺乏人文關照的商業(yè)邏輯及其帶來的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的異化和人生存意義的異化。把目光轉(zhuǎn)向鄉(xiāng)野,我們感動地發(fā)現(xiàn)片中的父親和母親還能將生活作為審美關照的對象,在這片土地上“詩意地棲居”?!昂猛妗薄鞍惨荨薄棒[熱”是兩位老人的口頭禪,無論是摘花椒,還是熏香腸,他們都能由衷地贊美生活的恩賜。讓自然成為人和諧居處、觀賞、享受生存的環(huán)境和對象是實現(xiàn)“人的自然化”的首要路徑[1]。陸家房子的天井像是他們和自然的溝通的媒介,父親和母親會為雛燕的第一次展翅欣喜,會為寒雨中的蜜蜂擔憂,在山林之中聽松濤颯颯,在晾菜時感嘆自然的清香,在平淡的午后品讀樹影婆娑……勞動對于他們已不再是現(xiàn)代社會使人異化的生存手段,而是重新成為了目的和自由、幸福的顯現(xiàn)[2]。他們樂觀而又堅忍,永遠對生活展露出熱情。姐姐的離世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當?shù)谒膫€春天到來時,父親和母親再一次來到女兒墳前,他們種下的桃枝已冒新綠,兩位老人撐著傘眺望遠方,再次唱起了那首熟悉的《青年圓舞曲》,他們在巨大的悲痛中完成了新的生活秩序的構建,也成就了全片最動人的一個永恒的瞬間。
二、天生的枷鎖:私紀錄片倫理的舊題與新愁
私紀錄片常常將鏡頭對準身邊的家人和朋友,且并不隱匿“我”的存在。私紀錄片作為具有強烈個人表達的自我書寫,用影像公開自我隱秘的私人空間,使其生來就帶有倫理和道德的爭議。日本原一男的《絕對隱私性愛:戀歌1974》、徐童的《麥收》等紀錄片都曾因拍攝倫理或傳播倫理的失衡而遭受道德指謫。在私紀錄片中,“我”的介入也使得創(chuàng)作者具有了雙重身份,“我”的立場不再中立,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沖破了原有的“真實觀”,模糊了紀錄影像的真實性。
《四個春天》是導演陸慶屹送給父母的禮物,目的是記錄下父母的生活與愛。這符合大部分私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意圖,即以影像為介質(zhì),表達或反思自我,分享自己隱秘的個人世界。然而,《四個春天》在倫理問題上有其獨特性。陸家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家庭錄像的習慣,每個家庭成員對于鏡頭都十分熟悉,這大大削弱了鏡頭的“侵入性”,再加之不可比擬的家人之間的默契,能夠保證影片的真實感,也降低了創(chuàng)作時的倫理壓力。但該片的吊詭之處就在于片中有大量父母和姐姐的鏡頭,卻遁藏了“我”和哥哥這兩位家庭成員,在第一個春天后,“我”幾乎就消失在了鏡頭中,“我”多數(shù)時間的觀察者視角也讓整部影片看起來像多幕家庭情景劇[3],難免會再次引發(fā)有關真實性的質(zhì)疑。
電影中戲劇化、藝術化的表現(xiàn)能夠引起手中的共鳴[4]。毫無疑問,第二個春天中姐姐病逝是全片最具戲劇張力和倫理爭議的片段,但導演對于該片段的處理極為克制、優(yōu)雅和冷靜,跳出了相當一部分私紀錄片“炫耀不幸”“消費苦難”的怪圈,給人以沉默的震撼,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倫理糾葛和道德爭議,這也為以后私紀錄片倫理問題的處理提供了新的參照。
私紀錄片天生的倫理困境就決定了其極為有限的傳播空間,一般的私紀錄片傳播渠道也僅限于電影節(jié)、獨立影展等民間規(guī)模較小的放映活動。學界在探討私紀錄片的倫理問題時,盡管會考慮到數(shù)字時代的網(wǎng)絡傳播,但往往不會考慮院線上映的可能?!端膫€春天》是國內(nèi)首部公開上映的私紀錄片,盡管導演創(chuàng)作時并無此意,但個人隱私空間暴露于大眾視野的事實已然使得該影片的倫理問題更加復雜。上映的影片是文化工業(yè)中的一個商品[5],而影片中的親人是否成為了創(chuàng)作者獻祭給商業(yè)的對象?《四個春天》無疑給私紀錄片的倫理問題帶來了新的挑戰(zhàn)和詰問。
不同于家庭私紀錄片常見的“揭傷疤”式的創(chuàng)作,《四個春天》用真誠凝視生活,撲拙但自然、真實的影像宛若一涌清泉,喚醒了國人沉寂已久的審美反思和對溫柔、達觀的家庭精神氣質(zhì)的向往,具有極強的社會學意義。作為國內(nèi)首部公映的私紀錄片,它一方面探索了困擾私紀錄片已久的傳播途徑的新可能,另一方面也招致了更加曖昧的倫理和道德爭議,這或許會給今后紀錄倫理的研究帶來新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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