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
2019年8月30日,2019年版第五套人民幣正式發(fā)行。
金融是國家核心競爭力的觀念如今已深入人心。但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在革命者的心目中,金融的地位并沒有如此重要,在計劃經濟者們的眼里,金融利弊兼具,很多時候弊大于利,發(fā)生在上海解放初期的市面動蕩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而來自舊社會的資金掮客們的興風作浪,也最終導致股市等作為現代金融標志的機構被關閉,直至40年后才重見天日。
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前30年中,金融大體處于一種被財政化的狀態(tài),比如人民銀行成為財政部的一個下屬部門,被民間戲稱為出納,行使資金算功能。在那段勒緊褲腰帶搞建設的歲月,金融作為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危機的主要推手確實無用武之地,而人們也特別自豪于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的“硬氣”感覺。不過,即便如此,中央依然沒有把所有的口子都封死,留下了香港這個窗口和橋頭堡,類似招商集團這樣有紅色背景的企業(yè)依然可以嗅到國際金融市場的信息。這也使得改革開放大潮初起時,我們與國際金融市場的接觸不至于顯得那么被動和懵懂。
在一定意義上中國的改革開放也是金融先行。當年中信集團和光大集團的成立,以及作為民族資產階級“頭面人物”的榮毅仁和王光英分別出任創(chuàng)始人,以極大的符號意義宣示了改革開放時代的來臨。而這兩個集團自誕生之日起,就有著極其鮮明的金融集團特色,利用創(chuàng)始人的海外網絡,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玩得風生水起,讓過去30年與世隔絕的國人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頭腦風暴,融資租賃、債券發(fā)行等這些陌生的概念和神奇操作令國人目不暇接,一下子被帶到了金融領域的前沿地帶。
一個國家的金融狀況總是與經濟發(fā)展類型互為表里。當中國終于開始鼓足勇氣搞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時候,以前平價調撥的種種物資便成了“商品”,各種經濟往來就要開始尊重所謂價值規(guī)律,而資金也開始擁有了價格,有了使用成本,以前的財政撥款就要改為貸款,叫做“撥改貸”,這就要求要把銀行辦成真正的銀行。如此一來二去,搞活金融就成了有計劃商品經濟的題中應有之義。隨著市場經濟色彩越來越濃厚,經濟的金融屬性也越來越強,金融終于再度成為經濟的核心部門。
金融門類齊全化和金融體系的完整性一直是中國決策層、監(jiān)管層和從業(yè)人員以及學界的目標,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包括信托、基金等金融機構也漸次出現,但是一直以來以銀行為主的金融體系和融資模式顯示了自己高度的“韌性”,令包括資本市場在內的后起之秀徒呼奈何。
事實上,這并非所謂的中國特色。從歷史經驗來看,后發(fā)趕超型經濟體都是以銀行為主進行融資的,其優(yōu)點在于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也便于國家以行政手段調配金融資源于目標產業(yè)和部門,日本和“東亞四小龍”當年都走過了這樣一條銀行系融資獨大的發(fā)展之路。
但是這樣做的弊端也有很多,比較突出的有如下幾點。首先,這是一個比較適合趕超的融資方式,但一旦進入創(chuàng)新驅動階段,則無法像以資本市場為主要融資方式的經濟體那樣更容易鼓勵創(chuàng)新。其次,資金供給的雙軌制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出于政治正確、規(guī)模效益等種種原因,銀行系資金顯然更青睞公有制大型企業(yè)。這導致民間的非法集資潮始終難以杜絕,無形加劇了我國經濟形勢的波動,也對社會穩(wěn)定不利。最后,由于無法真正地獨立于行政體系之外,以銀行為主的資金供給模式也不有利于建立真正意義上的預算硬約束,這也是中國式產能過剩的原因之一。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銀行業(yè)承擔了國企低效運作的成本,以至于在上世紀90年代末面臨資不抵債和技術性破產的局面,銀行業(yè)改革由此拉開序幕。成立資產管理公司剝離呆壞賬、以外匯注資實現資產負債表平衡、引進外資戰(zhàn)略投資者促進治理構關鍵變革等諸多創(chuàng)新性舉措確保了銀行系統(tǒng)的健康發(fā)展,保證了金融系統(tǒng)的安全,為中國經濟在入世后的跨越式發(fā)展提高了強大助力。沒有這一輪銀行業(yè)破釜沉舟式的改革,2008年金融危機后四萬億大基建的推出和新一輪銀證合作的開啟都將大打折扣。
如果不是一段時間內銀行已經顯然無法包打天下,中國資本市場的成立或許還要等待一些時日。在銀行負重前行的間隙,中國資本市場迎來了初試啼聲的機會。在一批有志報國而又在美國資本市場耳濡目染過的海歸們的鼓吹呼吁和推動之下,中國資本市場在上世紀90年代迎來了發(fā)展的機遇。
然而,由于發(fā)展資本市場的初心過多地染上了為國企脫困承擔成本的色彩,導致中國資本市場的發(fā)展歷程不盡如人意,基本的制度建設和體制機制保障一直在求索和完善之中。這也是人們對此次科創(chuàng)板的推出寄予厚望的原因所在。
中國金融體系的建設和金融體制的改革,帶有鮮明的問題和需求驅動的特征。在銀行業(yè)改革和以大小非解禁階段性主旋律的股市建設雙輪驅動的同時,中國的外匯體制改革的任務在本世紀第一個十年的中期突然變得緊迫起來。從一個外匯稀缺的國家到迅速成長為全球第一大外匯儲備國,中國再次走過了一條超常規(guī)發(fā)展的道路,其背后是人口紅利和經濟規(guī)模效應令人瞠目的釋放。這無疑帶來人民幣升值、匯率形成機制市場化和外匯市場建設以及資本賬戶開放等方面的挑戰(zhàn)。從2005年開始,圍繞上述議題中國金融部門的決策層和監(jiān)管層付出了巨大努力投入了巨大精力,在匯率形成機制、外匯市場建設和資本賬戶有序開放方面取得了長足進步。
而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又給金融企業(yè)走出去和人民幣國際化等議題平添了許多熱度。經過數年努力,人民幣如愿加入SDR一籃子貨幣,取得人民幣國際化階段性重大成果。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依然任重道遠,其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是我們的全球化征程的啟動在較大程度上是外資拉動型,在一定意義上是訂單全球化和“被動的全球化”。中國企業(yè)主動參與全球市場競爭,在此過程中,中國金融系統(tǒng)為之保駕護航的征程也剛剛漸入佳境,需假以時日才能為人民幣國際化打下更牢靠的基礎,為人民幣贏得更大的應用空間和場景。
相對于之前的問題和需求導向特征,近年來中國金融體系建設和金融體制改革更強調頂層設計,針對金融市場的漸進有序對外開放和包括利率市場化、資本市場法制化等對內改革都更強調方案和試點先行。這也是由中國經濟發(fā)展面臨的階段性挑戰(zhàn)所決定的。
歷史經驗表明,以銀行系融資為主的趕超型經濟體在進入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chuàng)新階段時更容易面臨風險管控挑戰(zhàn)。這是由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chuàng)新的悖論所導致的。趕超型經濟體的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chuàng)新往往發(fā)生在實體經濟回報率開始下降的時候,因為此前回報率高的階段并無解除金融壓抑的緊迫感。而問題在于一旦實體經濟回報率下滑,導致資金供給端競爭加劇,金融系統(tǒng)對風險溢價的追求就容易偏高,而資本脫實向虛的傾向就容易加強。
此時的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chuàng)新就容易產生加劇風險的共振,逆周期反哺實體經濟不足,而順周期加劇經濟波動有余。加之場景、大數據、算法革命、區(qū)塊鏈等新金融科技帶來的挑戰(zhàn),必然給中國金融體系的完善和金融體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化構成新一輪挑戰(zhàn)。這也是中央屢次強調將化解金融風險作為應對系統(tǒng)性風險重中之重的深意所在。
金融體系的完備性和金融體制的有效性,是一個國家的核心競爭力。中國金融核心競爭力的打造依然面臨種種挑戰(zhàn),金融體系的蝶變依然處在進行時,如何拿捏好節(jié)奏平衡好張力,需要各方勠力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