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雙山

從2004年至2011年，廣陽島實行全島搬遷。搬離之時，人們回望島上的家，依依不舍，雖然對新生活亦心生向往，但對舊日時光卻難以忘懷。

劉先杰、甘代溶和趙春柏3位老人，是土生土長的廣陽島人，兒時就是玩伴，一生的大多數時光都在島上度過。

“如今我們卻各散四方，有的住進峽口鎮(zhèn)上的安置小區(qū)，有的搬到了茶園新區(qū)?！备蚀苷f。

得知市人大出臺法規(guī)性決定，加強廣陽島的規(guī)劃管理，年過七旬的老人們相約故地重游，與相關部門溝通后，才踏上了正在封閉修復的廣陽島，尋找昔日的美好記憶。

悠閑富足的舊時光

穿過慈母山隧道，走通江大道，過了廣陽島大橋，即到位于長江江心的廣陽島。

廣陽島，坐落于銅鑼山和明月山之間。李膺《益州記》云：“過紫金山（銅鑼峽山脈）有古灘城，為巴子置津（渡口）處是也。又東下，江中孤嶼成洲，曰廣陽壩、開面數百畝。”

周邊居民仍習慣將廣陽島稱作“廣陽壩”。實際上，直至2002年，南岸區(qū)政府將廣陽壩定為旅游開發(fā)區(qū)，設廣陽島管理委員會后才改稱為廣陽島。

重回廣陽島，73歲的甘代溶還特意帶了一份報紙，上面刊登著《重慶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加強廣陽島片區(qū)規(guī)劃管理的決定》全文。甘老是峽口鎮(zhèn)的退休干部，曾參與編纂《重慶市南岸區(qū)峽口鎮(zhèn)志》，對廣陽島的歷史如數家珍。

廣陽島自古以來就以發(fā)展農業(yè)為主，主產蔬菜、水果、花木。在全島搬遷之前，廣陽島上有上壩、高峰和勝利三個自然村。

同行的劉先杰老人，1944年出生于上壩村，祖上三代都是島上居民。在他的記憶中，高峰村盛產臍橙、柚子;上壩村產棗和無核桔。而江邊的兔兒坪，有一萬多畝土地，主要栽種蔬菜，三個村在兔兒坪都有菜地。上世紀50年代，島上有城市調節(jié)蔬菜基地1000畝，產品由市蔬菜公司直接收購，年產蔬菜1400～1500噸。

因此，當時島上村民的日子比峽口鎮(zhèn)大田村、柏林村要好一些?！叭客脙浩悍N蔬菜，村民們吃的是國家供應糧，糧食就得到了保障?！备蚀芑貞浿链耍瑵M臉喜悅之情。

蔬菜豐美、鮮果飄香，不僅給人們帶來了好日子，也給這座江心島帶來了好風光?！瓣柎禾一ňp紅，金秋柑桔飄香?！睄{口鎮(zhèn)志中如是記載。

劉先杰說，他的女兒曾將小島比作樂園。除了瓜果蔬菜豐富外，島上的居民漲水捕魚、退水撈蝦，捕到魚蝦帶回家，一家人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頓大餐。

寧靜而有趣，這曾是島上孩子們共同的記憶。

自古出行是難題

上世紀80年代，島上也建了些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比如磚廠、大理石廠，還有面坊、粉坊、油坊等，但都不成氣候。

“在島上想發(fā)展其他產業(yè)，確實太難，主要是受交通制約。”老人們感嘆道。

“關于峽口有一首民謠，大致是說：這里是南岸的西藏，山城的門戶。什么意思呢？銅鑼峽確實是山城的門戶，但從整個南岸來看，我們就好比西藏，地勢偏遠。而廣陽島上的三個村，自然是全鎮(zhèn)最偏遠的村子。”甘代溶說。

峽口鎮(zhèn)志上這樣記載：1999年1月24日，最邊遠的廣陽壩三個村委會接通電話，至此全鎮(zhèn)才實現(xiàn)村村通電話。

老人們都還記得坐著木船搖搖晃晃出島的日子。但泛舟江上并不全是詩情畫意，千百年來，出行難的問題一直困擾著島上居民。

“我是1948年出生，小時候出行全靠船。初始全是小木船，長江漲水時就沒辦法出島了?！壁w春柏老人說。后來，有人購置了機動鐵駁船，一定程度上方便了村民外出和物資運輸。

“1937年，島上建了一座洋灰橋，西起大興村苦竹溪，東至廣陽壩上壩村牟家院。但是這個橋離水面只有幾米高，枯水期能過人，江上一漲水橋就被淹了。”趙春柏回憶，一年當中，通常過了4月，橋就無法通行了。

因此，大伙兒都盼著能修一座不懼洪水的橋，但廣陽島大橋直到2007年才建成。

改革開放以來，峽口鎮(zhèn)境內基礎設施建設成績斐然，日新月異。這其中，也包括彈廣公路。

彈廣公路為1998年重慶市重點工程，由彈子石經雞冠石、大興場至廣陽壩，全長31.3公里，總投資4.5億元。該工程于1999年6月8日破土動工，至2005年全線竣工通車。

“彈廣公路通車之后，公交車就通過洋灰橋開到島上來了。以前農場旁邊有一條未命名的街，街上開辦有農家樂，公交車的終點站就設在那兒?！崩先藗冎两窕貞浧鹜ㄜ嚂r的情景，依然很興奮。

士兵營，昔日的樂園

歷史上，廣陽島因一座飛機場而聞名。

據重慶市志記載，1929年9月，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一軍軍長兼四川省主席劉湘在廣陽壩修筑飛機場。這是西南地區(qū)的第一座飛機場，在抗戰(zhàn)時期對保衛(wèi)重慶曾發(fā)揮關鍵作用，同時也為研究中國抗戰(zhàn)史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解放后，飛機場的部分土地被開墾為廣陽壩農場，之后農場職工開始在此生產建設。

3名老人將記者帶至島上一片開闊的平地，平地上最顯眼的是幾座修繕過的青瓦平房。中間有幾株高大的黃葛樹，其中一棵樹下立有一塊石碑，寫著“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 廣陽島機場抗戰(zhàn)遺址群（士兵營房）”。

營房外墻呈土黃色，以條石為基底。營房兩邊整齊排列著數十根石柱，柱身上寫有“負傷者之注意”等字樣，大多已經無法辨認。

甘代溶說：“據說，當年守衛(wèi)機場的士兵有一個團的編制，他們就住在這里，營房內的兩邊都是大通鋪。后來，這里又改為農場家屬的宿舍。石柱上的文字，應該是士兵紀律要求等方面的內容，可惜現(xiàn)在很多字都不能辨認了?！?/p>

“之前到處都破破爛爛的，房頂也沒這么高，現(xiàn)在好像升高了些，窗、梁也都重新刷了桐油。”劉先杰說，“我們也不知道營房是何時修繕的。”

令老人們最懷念的是，營房周圍曾是島上最熱鬧的地方，建有銀行、醫(yī)院、商店……人們的商業(yè)娛樂活動大都聚集于此。

“島上村民們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就是在這里看露天電影。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放映一場，只要一放電影，整個廣陽壩上的人都會趕過來看。我們小時候，手電筒還算‘高檔電器，大多數人都是舉著火把或摸黑趕來?！边@一段記憶，老人們印象最深刻，就如同鐫刻在心間一般。

走出營房，3位老人又興沖沖地去尋找美軍招待所遺址，“就在一棵大白果樹（銀杏樹）下，我們以前經常來耍?！?/p>

從主路的一個路口拐入一條小路，沿著兩旁長滿雜草的小徑步行一段時間，走在最前面的趙春柏突然抬手指向前方一棵高大的銀杏樹說：“就在那里了……咦，怎么沒了？”

銀杏樹依然挺拔，然而樹下卻沒有任何建筑物。

趙老有些失望地問同行的兩位老人：“美軍招待所到哪兒去了，拆了還是搬了，你們聽說過嗎？”

得到的回答是沉默和疑惑的眼神。

據悉，島上不乏歷史文化遺跡。廣陽島機場抗戰(zhàn)遺址群，除了士兵營房、美軍招待所，還包含當時的油庫、彈藥倉庫等。

此外，島上也分布著若干碉堡。解放后，這些碉堡成為孩童嬉戲玩耍的地方，也有村民鏟除堡頂泥土，將其作為曬壩，晾曬各種糧食蔬菜種子。

開發(fā)規(guī)劃幾度擱置

“廣陽島是長江上游陸域面積最大的江心島。在上世紀90年代，我們就已經發(fā)現(xiàn)了該島的重要性。”甘代溶說，重慶成為直轄市后，旅游業(yè)步入發(fā)展新階段。在旅游開發(fā)的熱潮中，峽口鎮(zhèn)也向一些企業(yè)和專業(yè)人士拋出了橄欖枝。

甘老回憶：“這些人上島考察參觀后，多次將廣陽島和崇明島進行對比，也都說這個地方好。他們的話引起了我們的重視，鎮(zhèn)上開始進行規(guī)劃?！?/p>

2002年7月10日，廣陽島旅游開發(fā)管理委員會掛牌成立。但在較長的一段時間里，廣陽島的商業(yè)開發(fā)卻幾次“拿起又放下”。

起初是2006年大連海昌集團有過投資計劃，但此后5年遲遲沒有動靜，該集團于2010年退出了廣陽島的開發(fā)。

2013年，在市發(fā)改委公布的市重大招商項目名單中，廣陽島綜合開發(fā)項目很是惹眼。在該項目中，政府將對廣陽島及周邊約16平方公里的土地進行開發(fā)，包括占地面積約10平方公里的廣陽灣苦溪河片區(qū)組團及占地面積約6平方公里的廣陽島組團，規(guī)劃的全部是居住區(qū)。此項目最后也沒了下文。

隨后，南岸區(qū)政府與重慶市江北嘴中央商務區(qū)開發(fā)投資有限公司簽訂了開發(fā)廣陽島的合作協(xié)議：三年建成以高端居住、商業(yè)、文化娛樂、體育休閑、高檔酒店、會議為主的高檔生活區(qū)。

據悉，那幾年，廣陽島的開發(fā)樣本，是美國紐約長島居住區(qū)。

10余年間，幾次規(guī)劃都不了了之。

重慶在成為直轄市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這場偉大變革當中，廣陽島無疑是寂寞冷清的。

更令人遺憾的是，由于規(guī)劃定位不清、無序開發(fā)、人為損毀、自然災害等原因，廣陽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及文物古跡等，均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因三峽水庫蓄水，水位上漲致使廣陽島耕地被淹。島上數千居民從2004年起陸續(xù)遷出小島，直至2011年全部搬離。其間，曾為廣陽島上的村民提供出行便利的洋灰橋也被炸除。

“雖然已經離開廣陽島，但我們仍然希望它能夠發(fā)展、能被建好，到時候哪怕是拄著拐棍，也要上島走一走、看一看?！备蚀堋⑾冉芎挖w春柏說，在今后的歲月中，他們將繼續(xù)守望著廣陽島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