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鴻召

延安時期，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指引下，陜北鄉(xiāng)紳李鼎銘積極參政議政，提出著名的“精兵簡政”議案，為共產黨領導抗日根據地人民戰(zhàn)勝經濟困難做出貢獻，毛澤東稱其為“開明紳士”。參政之前，他是鄉(xiāng)村飽學之士，富民興教，開化民智，引領風尚，拒絕為一人一己謀利益，遠鄉(xiāng)近鄰稱頌其“造福桑梓”。

一、興教富民，名傳鄉(xiāng)里

李鼎銘（1879-1947），陜西米脂人。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14歲開始寄住外祖父家，跟隨二舅杜良奎學習經史子集，兼習醫(yī)學，并涉獵近代科學，共計八年，奠定了李鼎銘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剛正不阿的精神品格。杜良奎是杜聿明的父親，杜斌丞的堂叔。清光緒十七年（1891）辛卯科文武舉人，曾任晚清皇室教席，后參加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任教于西安長安大學堂，為人正氣義氣豪氣。李鼎銘深得二舅兼恩師的精神氣概，光緒二十九年（1903）參加科舉考試，被取為秀才廩貢生，由官府按月供應口糧。但是，父親病逝，家庭生計維艱，他借債去西安參加科舉省試預習。正當晚清末年，科舉末期，科場風氣污濁。李鼎銘在西安熬過數月，艱苦備嘗，鎩羽而歸。

回到米脂桃花茆，李鼎銘拒絕了清政府榆林道懷遠縣（今橫山縣）縣官任命，應約到楊家溝私塾學堂當先生，選擇教育救國。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楊家溝私塾學堂被治理得井井有條。學堂里有一個學生姓馬，其父親是文化不高的財主，聽說李先生學識淵博，能謀善斷，就悄悄地找到學堂來，請求幫助計算他家確切有多少糧食。李鼎銘讓他報出家里有幾個糧倉，每個糧倉有多大，糧倉儲藏到什么位置。馬財主將具體數字報出后，李先生先在紙上畫圖形，再用算盤計算一番，很快就告訴財主其糧食總數。馬財主驚奇地把數字抄下來，回家經過仔細核對，果然一點不錯。驚嘆之余，馬財主希望延請李先生擔任大管家，承諾相當豐厚的報酬。李鼎銘沒有答應。其他鄉(xiāng)紳聽說后，競相開出更高的報酬，邀請其擔任家庭產業(yè)或家族企業(yè)總管，都被斷然謝絕了。李鼎銘態(tài)度很明確：我只為民眾百姓做事，不為一人一己謀利。

李鼎銘相信教育救國。他先后創(chuàng)辦并主持桃花茆村寨子山學堂、印斗鎮(zhèn)臨水寺覺民小學校、區(qū)立桃花茆初高級小學校，受聘擔任綏德中學堂、榆林中學教職。他不是把教育當作一般職業(yè)，不是為教書而教書，而是作為開啟民智，移風易俗，建設鄉(xiāng)村社會的手段。

辛亥革命爆發(fā)后，他積極倡導文明新風尚，身體力行，剪掉長發(fā)，并動員自己的女兒、兒媳帶頭放足，上學讀書，提倡男女同校。他勸慰村民戒毒禁賭，努力參加生產。為了促進經濟發(fā)展，他倡議架橋修路，爭取米脂縣財政支持，再募集社會資金，共修建五座石橋，讓四溝八岔的村民暢通往來，恢復桃花茆集市貿易。為促進貿易繁榮，他力主把桃花茆村改名為桃花鎮(zhèn)，簡稱桃鎮(zhèn)；倡議邀請戲班子，每逢集市日來唱戲，吸引各地商旅客人。桃鎮(zhèn)經濟逐漸發(fā)展起來，成為米脂東區(qū)集貿中心，陜北通商七口重鎮(zhèn)之一。

家鄉(xiāng)集市恢復，村民生活普遍得到改善，時在清王朝被推翻后，新政權沒有完全建立起來，陜北地區(qū)一度匪患頻繁。李鼎銘毅然發(fā)動村民，組織桃花鎮(zhèn)自衛(wèi)民團，生產勞動之余習拳練武，防御土匪，保護家鄉(xiāng)。在自衛(wèi)民團有效擊退一次土匪進攻后，村民編唱一段信天游小曲：“桃花茆茆山連山， 村莊溝溝里有能人。土匪強盜全不怕，習文練武忙耕耘。家家戶戶喜顏開，全憑先生李鼎銘?！?1

二、懲惡揚善，主持公道

桃鎮(zhèn)集市恢復發(fā)展后，引起米脂縣城豪紳財主們的嫉恨。他們鼓動縣長，實行私人包稅制，將省政府分配給米脂縣的稅收款項承包給縣城鄉(xiāng)紳們，然后任其抬高稅費，向四鄉(xiāng)百姓攤派，同時對桃鎮(zhèn)市場加大稅率，嚴重影響到集市貿易，引起民眾怨聲載道。

此時米脂縣分為東西兩個區(qū)，李鼎銘被推舉為東區(qū)區(qū)長。李鼎銘獲悉后，先是召集東區(qū)七個分區(qū)長會議，下令各分區(qū)馬上組織四鄉(xiāng)民眾堅決抵制私人包稅制，禁止向私人納稅，不許官府利用包稅制隨意加重村民負擔并組織桃鎮(zhèn)民團，驅趕橫行鄉(xiāng)里的收稅地痞惡棍。與此同時，派人快速送信給西區(qū)區(qū)長劉文章，聯合抵制私人包稅制。幾天后，幾乎所有被雇傭橫行在鄉(xiāng)間收稅的地痞惡棍都紛紛溜走了。

李鼎銘向省政府反映了米脂包稅制危害民眾的情況，并直接從省政府領受了米脂縣東西兩區(qū)百姓當年應繳納稅款數。他將東區(qū)分攤的稅款銀元750元，原數分攤給各村，只留桃鎮(zhèn)、海會兩處集市會場稅款由區(qū)公所直接收取，以補充學校教育經費。此舉減少稅收中間環(huán)節(jié)，大大減輕了村民們的經濟負擔，也免除了各分區(qū)向區(qū)立學校繳納的助學款。

晚清中國，鴉片之害，人天共怒。民國政府設立禁煙委員會，層層復制，到榆林道國民政府委任的“禁煙委員”，其實已經變成受派協(xié)助米脂縣政府收取鴉片稅的官員。王公甫來到米脂東區(qū)，故意將村民的煙田畝數丈量放大，并向農民索賄敲詐。李鼎銘獲悉后，安排七分區(qū)區(qū)長密切關注王公甫行蹤，將其貪污受賄的大量證據收集起來。人贓俱獲后，再將其誘入區(qū)公所。王公甫在鐵的事實面前，只能向李鼎銘求饒說：上級命令每煙畝多收2元坐銷費，縣府有印花。

第二天，李鼎銘一行多人帶著王公甫上縣城，徑直走進縣長王亦哉的辦公室，把王公甫貪污受賄的花名冊與敲詐勒索鄉(xiāng)民的材料，一起擺在王縣長的面前。經核算，王公甫當場退還貪污款960元，以及索賄銀手鐲一對。回到桃鎮(zhèn)，李鼎銘召集鄉(xiāng)民大會，宣布追回的款物情況，如數發(fā)還給鄉(xiāng)民們，并鼓勵鄉(xiāng)民們要敢于向各種不合理的貪腐行為作斗爭。

1921年，米脂旱災，盡管李鼎銘為減輕村民負擔、反對官員貪腐進行斗爭，豪紳財主們收租放債有所收斂，可是村民百姓仍然不堪重負。李鼎銘從村民鄉(xiāng)紳中獲悉縣財政有巨額貪污情況，親自到縣城和榆林道進行考察走訪，終于掌握了其中隱秘。他聯合東區(qū)、西區(qū)政府，分別向縣政府遞交群眾要求清理縣財政的報告，并聲明如不答應，民眾將上縣城請愿，到榆林府上告。王縣長四面楚歌，不得不接受清理縣財政的要求。

經過各區(qū)公推選的五名清理小組成員緊急清算，共清理出米脂縣財政自1912年至1920年貪污款項13000元，包括上級下撥的救災款。此事驚動了陜西省政府，派員來到米脂縣督察。最后，將縣政府二科科長和縣財政局局長逮捕法辦，并責令凡是分得贓款的人員，必須全部退還?？h長王亦哉被罷免。

從富民興教，到反對貪腐，李鼎銘在米脂聲名日隆。鎮(zhèn)守陜北的井岳秀，榆林道尹景巖征將李鼎銘當作杰出人才，聘請擔任榆林道尹公署參議，隨后又任命為民政科科長、榆林道尹公署顧問，前后大約兩年半時間。在此任上，李鼎銘曾建議組織綏德米脂地區(qū)南下移民，墾荒種地，以解決旱災之年村民生計問題。議案提出后，石沉大海，了無音信，他深切感受到國民政府底層政權的麻木、腐敗與推諉，借故養(yǎng)病回家。

1926年2月6日（農歷乙丑年臘月廿四），李鼎銘同日為二兒子、三兒子操辦新式婚禮。大喜的日子里，米脂東區(qū)村民代表和區(qū)長們送匾賀喜。

這是一方巨型匾額，寶藍色匾面，居中自右至左雕刻著四個鑲金大字“造福桑梓”。匾額兩邊題款“中華民國十四年臘月吉日米邑五區(qū)公民為李鼎銘先生敬立”。在匾額正文大字上下，還題寫了贊詞：“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地不在大，得人則靈。異口同聲，稱頌鼎銘。幼讀古人書，壯懷濟世志，后未等舞臺，號稱布衣士。唯其重氣節(jié)，有識力，無折腰之取辱，俾從心之所欲，地方賴以富，教育賴以興，君子曰：莫大之功。”這是對匾額正文的詮釋，也是對李鼎銘贏得鄉(xiāng)民百姓敬重愛戴的真實寫照。

膺此殊榮，實至名歸。時年45歲的李鼎銘被尊稱為“李老先生”，有“米脂東區(qū)一臥龍”之美譽。

三、為民造福，反對偏激

李鼎銘在家鄉(xiāng)米脂富民興教，鼓勵學生接受新知識，開闊新視野，容許他們參加共產黨并從事革命斗爭活動。但是，他反對蘇維埃政權所執(zhí)行的階級斗爭政策，尤其是打土豪、分田地、鎮(zhèn)壓富農的極左政策。

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成立后，一些在北京求學的陜北籍進步青年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將其傳入陜北，在榆林中學、綏德第四師范學校傳播革命思想。1927年3月中旬，中共米脂桃花茆支部成立，直屬米脂地委領導。黨支部機關就設在桃花茆小學，主要成員郭洪濤、馬明方、李力果、艾楚南、張駕伍、喬正明、杜聿德等，大部分都是李鼎銘的學生，其中李力果還是李鼎銘的二兒子。李鼎銘從榆林道尹公署辭職后，遭遇夫人張氏和母親杜氏相繼饑餓病逝，為了生計，1930年他到米脂縣城東街租賃門面，開設“常春醫(yī)館”，坐堂行醫(yī)，賣藥為生。

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破裂后，國民黨為了消滅共產黨，一方面進行大規(guī)模的軍事“圍剿”，另一方面建立保甲制，利用特務組織，破壞中共地下黨組織，殘酷屠殺共產黨人。1930年初，國民黨陜西省黨部派遣第一批特務到榆林、米脂、綏德、膚施（延安）設立黨務后守辦事處，開始登記黨員，整頓組織，建立區(qū)分部，作為反共前哨。1934年11月，國民黨陜西省黨部指令各縣建立保甲制度。米脂縣境內大量修筑寨堡，農民被強迫上寨居住，然后進行拉網式“清鄉(xiāng)”“查戶”。全縣共劃分29個聯保，191個保，2281個甲。1935年1月，國民黨在榆林成立陜北肅反分會，各縣成立肅反會辦事處，可以隨軍活動，有關“政治犯”案件全部由肅反會審理。

這個時期的陜北、米脂共產黨組織，執(zhí)行的是蘇維埃極“左”的階級斗爭路線，嚴重傷害了富農的利益，失去了以李鼎銘為代表的占米脂農村絕大多數農民和鄉(xiāng)紳的擁護。加之黨內叛徒的變節(jié)出賣，使得共產黨組織遭到慘痛損失。

1934年底，李鼎銘應國民黨米脂縣政府邀請，擔任米東區(qū)肅反委員會主任。1935年2月，又應邀參加米脂縣“鏟共后援會”（稍后更名為“肅反委員會”），擔任主任委員，按照“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手段，在武裝鎮(zhèn)壓共產黨和紅軍的同時，開展政治變向時期的自首活動，分化瓦解共產黨員中意志薄弱者。1935年2月2日，中共米東縣委在小寺則寨子上召集會議，消息泄密后，被國民黨軍隊包圍，參加會議的共產黨負責人1人犧牲、2人被捕自首、2人突圍。5月，中共米東縣委停止活動。10月，國民黨在米西地區(qū)搜捕共產黨和革命群眾，并在靴帽疙瘩一次槍殺高維鈞等10人。

1936年6月，國民黨軍隊大舉“圍剿”米西蘇區(qū)，中共米西縣委停止活動?！?934年秋冬，1935年，1936年，米脂城內及郊區(qū)三四十里之黨和團（共產黨，共青團，引者注），為反革命破壞殆盡”。2 《米脂縣志》載，李鼎銘“1934年被國民黨縣政府聘為‘米脂縣肅反委員會主任，起過不良影響”。3

李鼎銘參與國民黨“清鄉(xiāng)”“肅反”過程中，同樣反對國民黨軍隊所采取的偏頗、過激行為。

米東紅軍游擊隊負責人喬正明，曾是李鼎銘的學生，被國民黨軍隊殺害后，其頭顱被割下掛在戲臺前的高桿上示眾，尸體被拋在河邊任野獸撕扯。國民黨統(tǒng)治者下令，不許任何人掩埋，若有違者同罪處之。同樣是李鼎銘學生的郭洪濤，向先生尋求幫助。李鼎銘指責國民黨不許收尸掩埋的殘暴行為，表示“人已死，萬事了，豈能這等無人性，收尸掩埋的事我要出面交涉”。李鼎銘先后找到國民黨米脂縣政府和榆林道署，經過幾天緊張的交涉，終于拿到公署允許掩埋喬正明尸體的批示。

中共米脂地下黨組織書記景仰山叛變后，崔凌漢等共產黨領導人慘遭殺害。國民黨米脂縣當局按照“寧可錯殺十人也不放過一個共產黨”的命令，將全縣100多名共產黨人、300多名革命群眾列入清洗對象，使米脂縣城的共產黨組織被迫停止活動，并對共產黨員家庭進行瘋狂的“掃蕩”“清剿”。李鼎銘找到國民黨駐米脂部隊長官高雙成，指責國民黨“此次肅反打擊面過大，剿共連老百姓也剿起來”。并說服當局應以和平方法解決問題。雖然當局沒有完全采納李鼎銘的意見，但確實緩解了當時日趨緊張的殘酷斗爭局面。

中共米東縣委被迫停止活動后，轉移到吳堡、葭縣一帶休整，組成紅軍第十五支隊再次進入米東地區(qū)。不料剛剛進入圪妥店村，就遭到國民黨軍隊四面伏擊，只有少數人脫險，7名共產黨負責人都被捕。此案交由肅反委員會主任李鼎銘處理，他據理將7人全部釋放。這些人成為共產黨領導米脂革命運動的火種，在殘酷的白色恐怖環(huán)境里得以保存下來。

四、懸壺濟世，靜觀時變

從晚清，民國，到陜甘寧邊區(qū)，李鼎銘始終堅持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社會信念，謀求民生福祉，主持社會公正，傳承歷史文化。為此，他反對國民黨政權的貪污腐化，又不得不在危急形勢下參與其政治，借以維護社會大多數人利益，維持社會基本秩序。同時，他鼓勵學生們接受新文化，參加共產黨，又反對蘇維埃政權的極“左”斗爭政策。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共倡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正式形成，從“反蔣抗日”，到“逼蔣抗日”，再到“聯蔣抗日”，重新調整對于農村富農的政策，停止對富農的無情打擊，保護富農合理的土地財產利益?！俺y(tǒng)一的累進稅外，禁止地方政府對于富農之征發(fā)及特殊稅捐。富農在不違反蘇維埃法令時，各級政府應保障其經營工商業(yè)及雇傭勞動之自由。在最大多數群眾要求而實行平分一切土地之區(qū)域（鄉(xiāng)或區(qū)），富農有與普通農民分得同樣土地之權?！? 1937年8月，紅軍主力部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開赴抗日前線。10月，八路軍后方留守處385旅警備八團一個營進駐米脂。12月，米脂縣劃歸陜甘寧邊區(qū)，國共兩黨同時存在，形成公開合作、暗地競爭的局面。

李鼎銘在米脂縣城東街坐堂接診，懸壺濟世，密切關注著抗戰(zhàn)形勢發(fā)展，以及國共兩黨時事動態(tài)。1936年12月西安事變發(fā)生。李鼎銘認為共產黨一定會殺掉蔣介石，西安事變和平解決，他感到十分意外?？吹街芏鱽碛嘘P中共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講話材料，他認為這是胸懷大局，大仁大義，置黨派個人恩怨于不顧，以民族國家利益為重，他心存敬佩。學生中參加共產黨工作的張漢武、郭洪濤、艾楚南等人，經常向他請教匯報，爭取先生對革命的理解和支持。1937年八路軍進駐米脂，嚴肅的軍紀，清明的作風，贏得了包括李鼎銘在內的愛國民主人士的信任。李鼎銘慢慢改變著對于共產黨的認識。

促使李鼎銘對于共產黨態(tài)度轉變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其二兒子李力果參加革命的經歷。

五、選擇共產黨，為民謀利

李力果曾隨父親就讀米脂縣桃花茆小學，1923年考入榆林中學，受魏野疇等人進步思想影響，投身革命活動，協(xié)助劉志丹主持學生自治會工作，由共青團員轉為共產黨員，受命到皖北參加二次北伐戰(zhàn)爭，輾轉上海、北平、陜西、天津、山西等地開展革命斗爭。在國民黨“清鄉(xiāng)”“圍剿”中，李力果被拘捕，關押在“北平軍人反省分院”，俗稱草嵐子監(jiān)獄達五年之久。1936年底，經黨組織安排營救出獄。李鼎銘為了營救李力果，曾經致信時任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軍二十五師副師長杜聿明，希望給予關照，卻未能獲準。此事對李鼎銘觸動很大。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自己的表侄，兩個孩子都曾是自己的學生。兩黨紛爭，各為其志。是非成敗，取決于人心所向，得道多助。

對兒子參加革命活動，李鼎銘從當初不贊成，逐漸轉向同情、理解和支持。在寫給獄中兒子的家書中，李鼎銘說：“汝之被拘也，余初聞之，甚覺傷心，屢欲與汝寫信，而一執(zhí)筆則悲從中來，不能成書而罷。現而思之，汝果能立志，則此事不惟不足為禍，或者轉為福亦未可知?！彼膭畈⒍谏硐萼蜞糁械膬鹤?，“汝今日雖處獄中，正當年少力強之時，倘能置榮辱于度外，一意借此為修省之機會，則鐵窗之下非惟不足以困乏身體，反可以修養(yǎng)心性，以視終日哭泣悲傷作為婦孺之態(tài)者，其得失相去幾何哉！如果有志上進，甚勿河漢斯言”。李鼎銘默許了兒子李力果的人生選擇。

1939年10月，已經出任山西新軍十縱隊政治部主任的李力果，偕妻子王仲逸從山西到延安，途經米脂，回家探親。國民黨米脂縣長劉學海安排隆重的歡迎儀式，親自帶政府官員和鄉(xiāng)紳群眾到城南五里小石砭迎候。李力果沒有去縣政府，而是直奔東大街常春醫(yī)館看望父親。夫妻雙雙跪在地上，大聲說：“爸，兒子力果回來啦！”

這次回家，父子倆拉話七天，從家里、村上，直到國家與世界。李力果從理論到歷史，闡述了共產主義學說和共產黨組織宗旨，蘇聯十月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以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和新四軍深入敵后，建立十幾塊抗日根據地，堅持全面抗戰(zhàn)路線；而國民黨和蔣介石政權卻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消極抗日路線，甚至投降賣國，發(fā)國難財。共產黨主張并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在延安和陜甘寧邊區(qū)等抗日根據地局部執(zhí)政環(huán)境下，實行“三三制”抗日民主政權，發(fā)展民生，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抗日。

李鼎銘靜靜地聽著兒子的講述，不斷提出自己的疑問和疑惑?！瓣儽濒[紅，共產黨和紅軍打土豪分田地，為啥殺了那么多人？”李力果向父親解釋說：“共產黨堅持馬列主義的階級斗爭學說，在土改中不殺一些土豪劣紳，就不能徹底打倒封建地主階級，窮苦的勞動人民就不能翻身解放。這是革命斗爭的需要……”

為了爭取父親對共產黨事業(yè)的理解和支持，李力果還給父親找來了毛澤東《實踐論》《矛盾論》和《論持久戰(zhàn)》等著述，進一步開闊了李鼎銘的政治視野，也促使李鼎銘改變了嚴厲的家風。1937年10月至1940年11月，米脂縣作為國共兩黨政權并存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區(qū)域，八路軍接管了原國民黨二十二軍的軍事防務，其行政管理仍然是國民黨縣政府。1940年秋，八路軍在征收抗日救國公糧時，遭到國民黨米脂縣政府反對。中共米脂縣民運股股長李萬春請求李鼎銘幫忙，疏通與國民黨米脂縣縣長蕭履恭的關系。李鼎銘欣然應允。

不久，駐米脂八路軍得到國民黨米脂縣政府允許在米脂征收抗日救國軍糧的通知?？墒?，國民黨縣政府暗中卻鼓動一些城鄉(xiāng)豪紳散布謠言，許多富人和有糧戶想方設法拒絕向八路軍交糧。

李鼎銘親自出馬，從縣城來到米東、米西，會見兩個區(qū)負責人，并召集村民會議。號召村民們積極交糧抗日。很快，八路軍就征收到了所需要的軍糧。此次協(xié)助征糧經歷，促使李鼎銘思考抗戰(zhàn)斗爭與經濟發(fā)展的關系問題，為提出“精兵簡政”主張埋下了伏筆。

1940年，共產黨領導的米脂抗敵后援會改稱米脂抗敵救國會，影響不斷擴大，迫使國民黨縣政府的影響漸漸衰弱。1941年7月，中共米脂縣委公開活動。國共兩個政權在米脂縣同時并存。1941年8月，米脂縣進行第一次普選，10月李鼎銘當選米脂縣參議會議長。他在國民黨與共產黨政權之間，選擇共產黨政權，是因為他發(fā)現共產黨政府可以更多地為民眾謀求福祉。

（全文未完，待續(xù)）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

注釋：

1.李澤民：《李鼎銘先生》第109頁，三秦出版社2005年版。

2.趙通儒：《陜北早期黨史資料》第179頁，中共黨史出版社2018年版。

3.《米脂縣志》第711頁，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4.《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0冊第8～9頁，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