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
那年我初三,才開學不久,便到國慶節(jié)了,學校按照國家的規(guī)定放假7天。對于備戰(zhàn)中考的初三學生而言,這是一個奢侈的假期。
學校在鎮(zhèn)上,我家在十幾公里外的鄉(xiāng)下。我住宿,每個星期回家一趟。鎮(zhèn)上到村里,有一條凹凸不平的土路,走一趟,要花上三個多小時。山里的天色暗得早,放假的前一天學校照常上課,等到下午放學,我已經(jīng)不夠時間回家了。于是我留在學校宿舍過夜,待到第二天再走。
第二天便是國慶節(jié)。一早起來,校園里靜悄悄的——前一天還人來人往呢。這突如其來的寂靜,讓我倍感新奇。
我在宿舍里稍作收拾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檢閱進行曲的聲音。我停下來,聽了聽,嗯,估計是電視里正在直播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國慶閱兵吧。那進行曲的交響樂,雄壯威武,即使聲音聽來隱隱約約,依然讓人心潮澎湃??梢韵胂?,正在進行的閱兵儀式,是何等的吸引人呢!好想去看直播啊。
我停下收拾,站到宿舍門外,凝神傾聽,想尋出電視聲音的來源。
哦……知道了。
我的宿舍對著初二的教學樓,宿舍和教學樓之間隔著一座花園?;▓@里長著一排龍眼樹,每年的夏天,龍眼的果實都會掛滿枝頭。樹上蟬鳴不已,聲音響徹整個校園。龍眼小樹林不遠處,有一口老井。井水清澈,不時有學生來這里打水洗衣服。其實學校里有從后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但每到旱季,水便不夠用。這口井于是一直保留了下來。
從小樹林穿過去,拐個彎,還有一棟蓋瓦的小平房。有兩個單間,住著的是老師。閱兵直播的電視聲音便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我知道,那里住著的是哪位老師。她是我初二時候的地理老師,快五十歲的年紀,講起課來雖然按部就班,但是富有熱情,有的課還挺吸引人的。記得有一回,大概是課里的內(nèi)容涉及到俄羅斯方面的,她的聲音忽然緩和下來,充滿感情地說:從前那個地方不叫俄羅斯,叫蘇聯(lián)。不瞞你們說,我還懂俄語。說完便噼里啪啦講了一串外語。聽上去,還真的很像俄語呢。講臺下的我們都很驚愕,突然之間,對這個教次科的中年女老師充滿了崇敬。這可是我們第一次聽見眼前人講俄語啊!她大概也感受到了臺下的變化,繼續(xù)說到:現(xiàn)在你們都學英語,我們那時是學俄語。我的俄語很好,原本是不必到這鄉(xiāng)鎮(zhèn)中學來教書的,可是……
十三四歲的我們,當時是不太能理解這番話背后的人生感慨的,但老師那充滿懷念的神情,深深地感染了我們。
我還知道,班上有兩位寄宿的同學是地理老師的親戚,沒準他們此刻正在那個房間里看國慶閱兵電視直播呢。我好想過去一起看。但是,也許那位地理老師也在看哦。我便遲疑了。我向來有著鄉(xiāng)下人的害羞與拘謹,非常不善于跟老師相處,更不用說這種私下性質(zhì)的拜訪。我猶豫再三,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走到那個房子去。對閱兵儀式的熱情與遇見老師的害怕,一并在我內(nèi)心交織著。我索性快快收拾好行李,急急地走出了校門。
走在通往故鄉(xiāng)的山間谷底,那青山溪水,潺潺有聲,一派安寧祥和,而我心里不斷地回想著飄蕩在校園里的雄壯的進行曲,想象著遙遠的首都——北京,那兒該是如何地喜慶、如何地澎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