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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人姚謙

        2019-10-22 13:09:15詹騰宇
        東西南北 2019年16期
        關(guān)鍵詞:愛情

        詹騰宇

        《魯冰花》《我愿意》《如果愛》……毫不夸張地說,華語地區(qū)大多數(shù)人都聽過姚謙的歌。他與林夕、黃偉文、羅大佑等仙魔級別的同行不一樣,他不是俯瞰眾生、極盡機妙的圣手,而是以常人視角寫盡常人愛恨起落的旁觀者,帶著溫和的關(guān)切與悲憫,不刻意超脫,但足夠誠實。

        不出遠門時,姚謙每天從在北京或臺北的家中早起,先讀一小時《時代》或《衛(wèi)報》,手沖一壺不加糖和奶的咖啡。近期用的多是他在墨西哥旅游時帶回的豆子。

        喝咖啡是姚謙24歲移居臺北后留存至今的習(xí)慣。1985年,7-ELEVEN剛開到臺灣,手煮咖啡風(fēng)潮漸起。姚謙年輕時受低血糖與偏頭痛所累,經(jīng)朋友指引喝咖啡調(diào)整身心。此后三十余年間,咖啡成了姚謙的重度需求,從不得不入口的苦澀變成案頭常備的一縷濃香。他深覺咖啡之趣與紅酒相仿:在豆子足夠新鮮、不過度烘培及不加多余輔料的前提下,能品出當?shù)赝恋嘏c氣候特征,仿佛經(jīng)歷一次異地神游。

        旅游是姚謙50歲時暫別唱片業(yè)后的一大愛好,他最近越來越多地探訪那些從未去過的地方——比如去了趟北極,去了兩次非洲,爬了乞力馬扎羅山,甚至包括兩次不曾想過的印度之行?!斑^去我只會去紐約、巴黎、東京,沒想到會去這些地方。”

        “這些地方”意味著此地與姚謙過去的審美習(xí)慣并不相符,或者旅途可能過于臟熱困苦。但姚謙依然去了,并收獲良多。他提醒自己在旅途中應(yīng)保持和閱讀一致的心境,“不要著急,慢一點,不用一下子把這本書讀完,可以在某個地方待久一點,多看些不一樣的風(fēng)景和故事”。

        姚謙過去執(zhí)掌新力、維京、科藝百代等大型唱片公司,有許多人為他分擔(dān)翻譯一類的瑣事,“我只要露臉就好了”。如今他強迫自己每天讀一小時英文報刊,是因為“不同語言的邏輯和美感都是不一樣的,而不同語言的語法也能幫助鍛煉邏輯思維能力”。其次,姚謙認為當今流行音樂的審美和決策權(quán)仍然多在外國人手中,雖然沒有強烈的回歸音樂公司管理層之意,但姚謙很篤定,“想對世界音樂圈有更深刻的了解,還是得精通英文”。

        中年之后,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為王菲創(chuàng)作的《我愿意》直到今天仍有版稅持續(xù)入賬,加之在業(yè)界極為成功的過往,姚謙有一萬個理由躺在功勞簿上過日子,或者換一種更為閑適無為的生活。但姚謙寧愿選擇用各種方式逼迫自己“不舒服”,如同在自己的瑜伽館中做拉伸時肌肉微微酸痛的狀態(tài)——這絕對談不上輕松,卻是保持成長的唯一方式。當許多同齡人早就放棄改變、怯懦認命時,58歲的姚謙仍然活得像當年那個初從臺南到臺北追尋夢想,開始學(xué)喝濃咖啡,在小唱片公司打雜期間抓住機會慢慢成名的小城青年。

        “人生最大的價值就是他的經(jīng)歷。我們總會因為個人喜好和‘自以為是的經(jīng)驗限制了你對事情的一些看法。我現(xiàn)在會不斷挑戰(zhàn)自己:當時為什么不喜歡?為什么不選擇那些過去沒體驗過的事情?”過去20年間,姚謙都保持著臺北、北京兩地跑的忙碌節(jié)奏?,F(xiàn)在仍然如是,只是過去時光大都被工作填滿,現(xiàn)在他則篤定“中年之后,我要把時間的掌控權(quán)拿回來”,回歸安靜自在的、一個人的生活。

        對姚謙來說,獨自生活多少有些不便,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都能收獲“無人侵擾”的自在舒適。姚謙并不諱言自己在這方面“有些自私”?!昂芏嗳说搅送砟辏嗟臅r間就是在回憶,我不希望活在回憶里。我擁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就要讓生活更豐富?!?h3>愛情,多少人求而不得

        姚謙寫過太多愛情,深知愛情的本質(zhì)是一場不計成本的陪伴,而他一直沒有為此做好妥善的準備,因此寧愿把時間留給更有意義的獨處,以及自己能夠完全控制的成長。他幻想著,假如未來還有可能進入愛情甚至婚姻,大概是能讓他從“我要看這本書,不要吵我”的自我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的人,一個“讓我甘愿放棄掉那些自私的人”。如同他寫給劉若英的《陪伴者》所述:“陪伴者一向都是安靜的/在對方知道的某個那里”。

        作為獨身主義者,姚謙很反感當下社會對愛情下的各種定義,強調(diào)“必須如何如何才叫愛情”的機械,以及“所有人都告訴你單身是不好的,愛情是等價的”的價值觀。他認為愛情不分年齡,本質(zhì)是需要一場“沒有目的的陪伴”——這個要求聽來簡單,但世間大多數(shù)人求而不得,包括姚謙自己。所以姚謙的半生詞人生涯,大都在體驗、觀察和書寫愛情中度過。他的創(chuàng)作觀與生活方式息息相關(guān):在北京看臺灣新聞,在臺灣關(guān)注著北京事物——所謂“置身事外,方能客觀”。愛情之中的人大都迷亂躁動,愛情之外的人才能在一聲嘆息后,拿起筆描摹那些得失之間的微妙情緒,而痛苦正是情歌創(chuàng)作的底色,“如果你遇到難過的事情,你會聚焦在那里,然后生活告訴你要去面對和解決它,而創(chuàng)作是一個很好的紓解方式。如果沒有內(nèi)心的疼痛,對問題的思考就還是經(jīng)常停留在表面。”

        姚謙是不婚主義者,長時間保持單身,但他在20年間寫盡了凡人面對愛情時的模樣。除了人人都倒背如流的《我愿意》《味道》等名篇,還有——“一定會有那么一個人/想著同樣事情/懷著相似頻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與我相遇”(楊千嬅《寫給城市的詩》)的殷殷期盼;“戀愛的人/總是浮在城市半空中”(江美琪《我愛夏卡爾》)的浪漫天真;“就像跟你說話時/習(xí)慣輕輕/幾回呼吸才完成一句/然后一句一句抵消/一公分一公分的想念”(好妹妹樂隊《平常郵件》)的羞澀甜美;“其實我也開始想調(diào)整自己/只是誰能幫幫我閉上眼睛不看見你”(侯湘婷《秋天別來》)的苦澀挫敗;“他在春天那一邊/你的秋天剛落葉”(蔡健雅《紀念》)的孤苦無奈;“當你人間游倦的時候/我會在天涯與你相逢”(林憶蓮《飛的理由》)的豁達通透;“歡樂與感傷/各有線條顏色/涂抹在歲月中”(江美琪《我們都是有歌的人》)的坦蕩釋然。

        臺灣電影《魯冰花》

        從開始到結(jié)束,從懷揣明媚心情到靜看破敗風(fēng)景,這些你我熟悉無比的情緒都流進了歌里,正如姚謙一句精準的總結(jié)——“為什么還流眼淚呢/明明是不相干陌生人愛情/卻打中我/為什么有些人笑了/是不是越悲傷的笑話就越能治療失望”(陳奕迅《聽一千遍后》)。

        此外,年紀與心境不同的人們,在歌詞中聽到的內(nèi)容也有不同。我們在襁褓中聽《魯冰花》時聽到的多是“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長大之后則變成了“不變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來回地唱”。

        一個知曉你所有情緒的老朋友

        一首歌詞以及它背后的解析,都被姚謙寫進了新書里。在大多數(shù)頂級詞人都保持著創(chuàng)作的神秘感時,姚謙卻以許多佳作為藍本,分享鑒賞和創(chuàng)作詞作的方法——因為他“過著自認為理想的生活,但心里還是惦記流行音樂”。姚謙在文章里細細說明一首歌詞如何引發(fā)、破題、深入、升華、修正和成型,如同他歌詞中剖析了無數(shù)次的愛情:能夠接近,可以理解,不難領(lǐng)會,但回味一下,真意都藏在簡白的言語之中了。

        好的詞人太多,風(fēng)格各異:林夕的禪謁、黃霑的仙風(fēng)、黃偉文的熱烈、羅大佑的詩情、李宗盛的通透,都曾入耳入心。而姚謙的好,好在他并不特別——他不像林夕、黃偉文般提刀扎心,也不是羅大佑、李宗盛那樣把一層意思處理得千回百轉(zhuǎn),而他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老朋友,端坐身邊看著你,微笑卻不多說話,不打誑語不做鋪墊不賣弄技藝,開口時卻似乎知曉你所有的故事、所有羞于說出的情緒、所有難以逾越的心防。于是你流淚笑著看他,說聲謝謝。

        姚謙被人熟知的角色是詞人,倍受贊譽的是無數(shù)經(jīng)典情歌。但姚謙的人生不止如此而已,他在藝術(shù)收藏與鑒賞、小說創(chuàng)作(《腳趾上的星光》)等方面也多有成就。而更讓人受到觸動的,是他在年近60時仍然保持逃離舒適圈的果決——他說“做過去從未做過的事情”比“躺著享受名聲”“在舒適圈里做著相似的事情”要好得多。他如年輕人一般死磕不太熟悉的英文,拉伸不再柔韌的軀體,去那些不以亮麗堂皇著稱的國家和景點,聽一些小眾但富有特點的歌——姚謙覺得個人喜好的極致反映便是大數(shù)據(jù)推送,而日推是一種“固執(zhí)的套路”,不足信也不足取。正如很多人進入中年之后就不愿意改變那樣,“我們到一定的年齡,很容易就受限了,哪里都不敢去,想到要在外過夜就覺得‘我必須回家了”。面對大數(shù)據(jù),姚謙的回應(yīng)是:“我想說,非常感謝,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現(xiàn)在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了?!?/p>

        在所有他這個年紀的人的生活趨于固定時,姚謙不斷更新著自己。甚至,他開始為許多沒合作過的對象寫不那么“姚謙”的歌詞,用自己的影響力推更新的歌手。

        姚謙很坦誠。他對自己的“套路”和大眾過多的期待產(chǎn)生了厭倦,因此在新時期的創(chuàng)作中,有意讓自己的風(fēng)格變得更寬廣,比如在僅僅得到“戰(zhàn)爭與和平”的主題和“一出音樂劇或芭蕾舞劇”的感覺的前提下,為迪瑪希寫出了一段詞。有趣的是,盡管這首歌的主旨寫的是戰(zhàn)爭與和平、仇恨與慈悲,姚謙還是無意間流露了自己一直承擔(dān)著的使命,“一顆心能背負多少悲傷/這人間要如何去撫慰”。

        近期的作品中,姚謙最喜歡的是為黃綺珊寫的《Safari》,與他并沒有見過王菲卻寫出《我愿意》、為辛?xí)早鲗懗觥段兜馈纺菢?,姚謙通過資料搜集、社交軟件多次對話慢慢了解黃綺珊——他得出結(jié)論,黃綺珊是一個表面奔放內(nèi)心卻很確定的女人,雖然經(jīng)歷了婚姻失敗卻從未因此動搖。姚謙有一次不禁贊她“你很性感”,黃綺珊有些傲嬌地回道“謝謝,其實很多人都這么說”。恰好姚謙在寫詞之前剛?cè)チ朔侵蓿煊辛恕禨afari》中伴著搖滾節(jié)奏生出的熱烈而鮮明的意象:“真實擁抱/流淚大笑”“我不屬于一個人/我只屬于我”,一個洋溢野性和自主意識的當代女性躍然曲中。

        毫不夸張地說,華語地區(qū)大多數(shù)人都聽過姚謙的歌。

        30年間,姚謙見證了華語唱片業(yè)的鼎盛與式微。在數(shù)字音樂時代他看似淡出,但依然心系于此。他依然擔(dān)憂當今中國音樂產(chǎn)業(yè)沒有找到確切出路的現(xiàn)實——最最重要的是,數(shù)字音樂平臺的定制傾向過于嚴重,但“與聽眾溝通”這一方面卻始終做得不是太好,依然處于“誰起來我就買誰版權(quán)”的流量至上的思維,缺少過去“把一首歌解釋清楚,把這首歌放到聽眾生活里”的踏實感。

        姚謙理解音樂平臺的生存邏輯,但不認為這是一個真正聽歌的方式。最好的方式莫過于“深刻閱讀”,但很多人都把時間花在了更務(wù)實的社交和更美的皮囊上。姚謙笑著發(fā)問:“你愿意把微信關(guān)掉,用自拍后修圖的時間好好聽一首歌嗎?”

        實際上,所有認真聽進去的歌都成了我們?nèi)松囊徊糠帧N覀儾⒉皇嵌嗵貏e的人,但我們可以選擇成為自由而積極的人,在世情面前多一些敏感和觸動的人,以及成為有歌的人。生而平凡,卻能努力活得富有——對姚謙或?qū)ξ覀?,都是如此?/p>

        (劉敏薦自《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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