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東
初見安紫波,他的一臉祥和卻掩飾不住隱隱散發(fā)的疲態(tài),時年45歲的他,已是眉發(fā)花白,嗓子也因手術變得有些沙啞,但說起評書來,他頓時精神抖擻,談吐間盡是鐵馬兵戈,古往今來,那一腔略帶著山東口音的“單派腔調”讓人至今難以忘懷。
人人皆知單田芳,而作為他的入室弟子,音似、形似、神似、韻似,安紫波身上一直都有師父的影子,如何突破師父的光環(huán)和庇佑,重新做回自己?這一度讓安紫波感到困惑。而傳統(tǒng)評書的境況也愈發(fā)讓人沉思:一面是時代催生下的日漸衰落、前途未卜,一面則是沿承百年、底蘊豐厚,還有許多尚待開墾的北方民族文化歷史“荒地”,如何抉擇?當一種使命感襲來,安紫波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
一部幾十萬字的評書手稿往往要寫上數(shù)月甚至一年,民族、民俗、歷史、人文、宗教……多學科的雜糅相濟,讓評書這種藝術形式的含金量登頂,如同一部立體感十足的百科全書,可觀、可聽、可感、可想。
評書界向來有著“一袁二芳二連”的名家矩陣,但隨著藝術家們的逐漸老去,受眾人群逐漸消散,評書的傳承正在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這就注定后生們既要保留評書藝術的火種,又要在此基礎之上創(chuàng)新發(fā)展,如此,才能為評書藝術殺出一條生路。
安紫波的所思所想正在化作無窮的力量。在深得師父單田芳先生的真?zhèn)骱椭С趾?,他?015年拜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滿族說部”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富育光先生的門下,開始深挖吉林文化。多年來,結合“單派評書”精髓,民間老藝人的口述以及相關史料記載,他創(chuàng)作完成了《話說龍?zhí)渡健贰督峭隆返乳L篇評書作品,以及《贊江城》《贊霧凇》《舞謎》《門突呼》等多部滿族評書小段。
“南北方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正史上有記載,評書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做一個具體的補充,有關朝代、人物等,這些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去整理考證?!卑沧喜ㄊ窒硎芴骄繗v史的過程,同時他更擔憂,“這些散落在民間的口傳民間文學,再不挖掘就沒了。”
去年9月,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先生在北京辭世,悲痛之余,安紫波也頓感身上的擔子更重了,“我時??絾栕约海蔚潞文苡行易鰡蜗壬牡茏?。他在我心目中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伴著敬畏之心,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這讓他在今后的藝術道路上克服重重阻力,砥礪前行。
2010年8月28日,在吉林市人民廣播電臺舉辦“田野芳華”第五屆廣播聽眾月活動上,安紫波與單田芳先生第一次邂逅。時隔兩個月的10月28日,他又意外接到北京文藝頻道《經典回眸》欄目邀請,以崇拜者兼模仿者的身份再次與先生同臺。由于當時宣傳部干部身份,安紫波被硬推為一號嘉賓出場,毫無準備的他急中生智,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前世間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世一次擦肩而過。要問我與單老的情愫?那也是有幾世的因緣……”開場,他的詼諧風趣頓時收獲臺下陣陣掌聲,節(jié)目錄制尾聲,單田芳先生現(xiàn)身“穿底”,整場活動瞬間達到高潮。
兩次邂逅,奠定了師徒情緣。2010年12月28日上午9時,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安紫波正式拜師單田芳,成為其入室弟子。
“師父教我,學藝前要先學會做人,僅僅是規(guī)矩,就學了7天?!北疾ㄓ诒本┡c吉林兩地,并在宣傳部的工作與學藝兩者之間尋找平衡,雖然辛苦,但安紫波卻是樂在其中,“拜師就得學藝,不能圖一時的虛名?!彼陔S后的一篇《與師學藝七日有感》中將自己7天的收獲寫入其中,師父看后并未說任何話,便開始了技藝的口傳心授。
如何用好定場詩開場?又如何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陌褧伷綁|穩(wěn)?如何下扣子,在哪個地方下扣子最好?如何控制演出時間,尊重觀眾……從臺前,到臺中,再到臺后,師父高標準、嚴要求的教誨時刻回響耳畔。在與師父外出見學的過程中,安紫波也時刻不忘“悟書”,僅僅“以氣帶聲”這個技法,他就悟了三年之久。
安紫波系軍校出身,先后在部隊中擔任過排長、連長、參謀等職,對地形地貌、戰(zhàn)略部署等作戰(zhàn)技巧有著易于常人的敏感度,且方位感極強,凡是與之相關聯(lián)者即可信手拈來。亦如評書中的某個章節(jié),他可輕松做到“斷章取義”,刪減自如,而不失故事情節(jié)與全貌,用他的話說:這些古往今來的大事小情,很多都印在腦子里了,想抹都抹不掉。2000年,他更是率領全連官兵赴北京朱日河基地參加“礪劍2000——全軍科技大練兵”活動,向江澤民總書記進行匯報表演??v觀其整個軍旅生涯,可謂十分耀眼。
但就是這樣一位成就卓越的武者,卻希望沉淀下來,以“文”來裝點自己的人生。
用文韜武略來形容安紫波應是實至名歸的。2004年,軍轉后的他考入吉林市委宣傳部做了一名普通科員,而后,他成了“單派”評書的傳承人,收斂起的武者鋒芒也在評書表演中得以施展,再然后,他在評書藝術的浸染下,從一位普通的評書愛好者成為了專業(yè)的演繹者。
“學我者生,像我者死?!边@是安紫波拜師學藝時師父給予的一句忠告,他也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定位,而不僅僅是作為師父的“影子”。
“一部優(yōu)秀的評書作品,不光需要藝術時間上的打磨,還需要個人情感與文化靈魂的注入。先生教我:雙腳要真正插入泥土中,才能讓腳下的土地賦予你創(chuàng)作的靈魂?!痹趲煾竼翁锓嫉闹笇?,安紫波一面深入民間搜集素材,向老藝人虛心求教;一面則利用自己在寫作上的優(yōu)勢,著手創(chuàng)作,來豐富一個評書表演藝術家的視野與內涵?!扒皟刹孔髌穭?chuàng)作完成后,拿給師父看,經師父這么一捋,‘路數(shù)瞬間明快了許多。”
2012年,安紫波的第一步作品《話說龍?zhí)渡健穯柺?,在觀眾間留下強烈反響。2015年底,他創(chuàng)編、主講的《江城往事》(6集)在吉林衛(wèi)視《天地長白》欄目中播出,隨后,以北方民族為題材的《群芳譜》《談古論古話江城》《遙看江東雨蒙蒙》,以明代吉林船廠為背影的《亦失哈秘傳》等近二百萬字的評書作品陸續(xù)創(chuàng)作完成,這些作品在今天的安紫波看來雖略顯稚嫩,卻足以讓他擺脫掉一些師父單田芳的影子,做一個“不是單田芳”的安紫波。
對于安紫波來說,上臺是一個享受的過程:用眼神交流,配以動作手勢,可以是氣勢恢宏,也可以是柔聲細語,百轉千回,一切盡在評書表演者的掌控之中。
安紫波說,評書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要求說書人是一個“雜家”,是一個“雜貨鋪”。觀眾要啥有啥,要火柴,有!要油鹽米面,還有……既然進入曲藝門,就要勤學多練,要謙虛,要學會不恥下問,不要怕丟丑,要多到舞臺上去摔打自己。
隨著對評書藝術的深入探究,安紫波逐漸被外界所熟知。2015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非遺項目滿族說部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富育光先生,在師父單田芳的支持下,他拜在富育光先生門下,開始了對滿族說部的探索與學習。
“滿族說部就是個大寶藏,既有正史又有民間口傳史,可以看作是對東北史和中國史的一個很好的豐富與補充,值得挖掘的東西非常多。包括滿語、滿文、滿族及女真族所獨有的民俗文化等。”被欽點為滿族正黃族富察氏烏勒本第十五代傳承人,安紫波便開始著手根據二師父富育光先生的口述,結合史料記載及家族族譜,盡可能還原滿族歷史與文化的本來面貌。在他看來,滿族說部涵蓋人類學、民俗學、歷史學、宗教學等,涉及的知識點非常廣泛,而一部書要想鮮活起來,光有梁子不行,還要將時代特點、人物形象、歷史事件等具象的東西展現(xiàn)出來,讓整部書有血有肉有魂?!罢繒臅懸鞔_,情節(jié)要具體,包括滿語與漢語之間的契合與轉化,得讓百姓能聽得懂,看得明白,這樣才能成為百姓喜聞樂見的一部好書?!?/p>
3年多的時間里,安紫波一頭扎進滿族說部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中,先后整理完成了《群芳譜》和《亦失哈秘傳》共計80萬字的兩部長篇作品,此外,還有3部作品目前已經采集完畢,將陸續(xù)整理出版。
安紫波說,當前,時間的緊迫性讓他倍感壓力,一方面師父富育光先生(87歲)的年紀較大,余下的時間越來越少;另一方面,自己工作之余的時間本已所剩無幾。因此,他時刻都在與時間賽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保留住更多的滿族民間口傳文化遺產。
“(單田芳)師父說,做為一名評書演員你成不成名,不用問別人,問問自己就明白了:你為評書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心血?熬白了、熬掉了多少頭發(fā)?多少日夜為它睡不著覺?甚至撒了多少泡黃尿?等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天道酬勤,功到自然成,就是這個道理?!卑滋旃ぷ?,晚上創(chuàng)作,夜以繼日的周而復始催白了安紫波的一頭黑發(fā),但他的眉宇間卻多了一份成熟和淡定?!笆耆缫蝗铡钡膱允?,只求能為評書的傳承留下了更為廣闊的發(fā)展空間。但事實上,安紫波的內心并非沒有疑慮,他說,當前,評書正面臨“學無所師、學無所用、學無所時”的尷尬處境,這是不爭的事實。具體而言,名師越來越少,拜師難;其次即便學有所成的卻又缺乏“用武之地”,所用之事也不一定能給自己帶來一定的經濟回報,十年磨一劍的功夫很可能付之一潰;此外,更多的人為了生存,只能選擇業(yè)余時間學習,而工作之外的時間又有多少呢?
安紫波說,新網絡時代同樣給傳統(tǒng)藝術的生存發(fā)展帶來巨大沖擊,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的解構轉變,讓大眾藝術占據主導,從而更多的網絡小說、網游、網劇等占領“圣壇”,從這個意義上說,傳統(tǒng)評書藝術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堅信,評書的圣火從未熄滅,而新時代中國傳統(tǒng)評書的發(fā)展之路,關鍵在于真正的為民情懷。
“新時代的中國太需要評書人了,只是她賦予了每一位評書人一個更高的職業(yè)情操: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正如(單田芳)先生所說,只要中國人還能說話,評書這門藝術就不會消滅。”找到評書的終極目的,安紫波心中釋然了,他說,現(xiàn)在評書人應當感謝當前新時代的中國。只有當國家強盛、人民富足時,才會追求更高的精神文化需求,而當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人們才會更加重視文化信仰。屆時,也只有傳統(tǒng)評書等精髓藝術和“純文學”,才能真正凈化人們神圣的靈魂空間。而他,正在為此不懈努力著。
曾用名安子波,男,1974年4月出生,中共黨員,研究生學歷,吉林市人,是中國著名評書大師單田芳先生入室弟子,滿族正黃旗富察氏烏勒本第十五代傳人,河北形意拳第六代傳人,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省滿族說部學會副秘書長,吉林省孔子學會副秘書長,現(xiàn)就職于中共吉林市委宣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