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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日子的瓔珞

        2019-10-22 13:14:28龐余亮
        廣州文藝 2019年10期
        關鍵詞:瓔珞汪曾祺日子

        1

        有關“瓔珞”的事,肯定源于那個黃昏,那時的你是站在大學廣播臺播音室里,用壓抑不住的顫音朗誦詩歌的那個大一學生。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讓我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和幸福的瓔珞,編織你們……”

        你的普通話很是生硬,顫音不是你會運用的朗誦技巧,而是你整個身體都在如風暴中的草葉一樣用顫抖來安慰自己的不安。不能確定你的呼喚能有回應,你的腔調(diào)別扭,你不知道自己的聲音通過高音喇叭傳遞出去,那些“所有的日子”會不會追隨著急促的呼喚而到來,你甚至讀錯了一個字。

        沒戴眼睛而讀錯的一個字啊,“所有的日子”成了模糊的拒絕戴上眼鏡的日子。

        出了播音室,校園空曠無邊。下樓去大食堂,趕緊買了一兩稀飯和兩只總是發(fā)酵得不充分的酸饅頭,朗誦讓你的身體只剩下了空皮囊,就像這接近晚餐終點的大食堂。

        還是有一個就餐的同學,他的盤子里有好多只饅頭,他鼓鼓囊囊的嘴巴里也有許多饅頭。

        “大才子……你剛才朗誦的那個瓔珞……是什么?”

        你緊閉住呼吸,但你還是在一陣又一陣奔涌過來的汗腥味和腳臭味中回答道:

        “我不是大才子,瓔珞……是寶貝?!?/p>

        你的嗓音越來越小,并沒解釋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寶貝,就離開了這個為了踢足球而晚來就餐的寶貝。他可能是這個校園里你唯一的聽眾。

        但聽眾已不重要了,胃里的酸饅頭更不重要,你要寫詩了,你要為今天朗誦的事寫一首詩,一首有關“瓔珞”的詩,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首詩后來出現(xiàn)在學院的黑板報上,后來被黑板擦擦去了,再后來,你忘記了這首詩,僅僅記住了“瓔珞”這個詞。

        2006年的夏天,你去了西藏。從布達拉宮出來,你假裝俯視東方,假裝俯視那山河盡頭,俯視你那四面環(huán)水的村莊,剛才佛像上的那些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歲月的,在酥油燈光中閃爍的,就是你朗誦過的“瓔珞”?。?/p>

        這么多年過去了,從那四面環(huán)水的村莊出來,我去了大運河邊的揚州,又從大運河邊的揚州回來,回到了一個蘆葦蕩中央的鄉(xiāng)村學校教書,再后來,我來到了長江邊的一個小城,在江灘上,我已配上了厚厚的眼鏡,終于看見了那些疑似我朗誦過的瓔珞全變成了鵝卵石。

        2

        “疑似”這個詞語發(fā)跡于2003年的春天。

        不是很多詞語都有如此高光的時刻,每天被人念叨,那樣的念叨里有恐懼,有敬畏,亦有僥幸。

        在這一年的5月,嘈雜不安的春天里,疑似的生活中,再遲疑的苦楝樹也開出了一樹的花。在苦楝樹下漫步,在苦楝樹下仰望無法預知的生活,你從長江邊的那個小城回老家陪伴了母親最后昏迷的16天,這個16天,是我一生的盲點。

        把母親和父親合葬之后,按照家鄉(xiāng)的風俗,應該吃“下紅飯”。你和你的兩位哥哥理應向所有的親友敬酒謝意,但你不知道為什么,獨坐在母親的牌位前,堅決拒絕向親友敬酒。好在親友們寬容,沒有半句批評你的話。

        帶著此次“失禮”的愧疚,奔喪回來的你回到長江邊的小城。你想接著上班,可一個電話又讓敏感的你傷心不已。非典形勢太嚴峻,按照規(guī)定,如果從外地回來接著上班,必須要去醫(yī)院做一個安全檢測才能上班。這其實是當時很正常的規(guī)定,但你內(nèi)心覺得特別的憋屈,老家沒有非典感染人員,我工作的地方也沒有非典感染,為什么一定要去醫(yī)院做檢測呢?

        那個“疑似”彌漫的春天,小護士扎了幾次針都沒有找到血管。小護士滿臉愧疚地看著你臂上嶄新的黑袖套,讓你換了一只胳臂抽血。過了很久,抽血成功了。再過了很久,你拿到了一紙沒有感染非典可以上班的證明?;氐酱蠼稚?,陽光燦爛,喧鬧依舊,緊張之后的懈怠,“疑似”成了昏昏欲睡的代名詞。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在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边@是魯迅的話,你記住了,又忘記了,別人總是“吵鬧”的,你自己嶄新的疼痛也會慢慢褪色,每個人都會成為那個疑似瓔珞的鵝卵石。

        3

        繼續(xù)說說鵝卵石。每一時,每一刻,鵝卵石,或者就是標點符號。它們?nèi)绱斯饣?,從更為光滑的日子中滑落下去,你?zhí)著地寫,不斷地寫,你寫下了許多自己也記不住的詩,就像那些已過去的舊日子。

        那些過去的舊日子,有時候也是新日子。去年,你終于去了浙江慈溪,到了那個著名的渡口,河姆渡的舊日子,其實也是你的舊日子,你和你父親母親的舊日子,你和你村莊的舊日子,7000年的日子,一直世襲,一直復制,直到——日子如被流寇偷走的渡船,他們到了彼岸,失去了纜樁的渡船,就是你想了很多年都沒回憶出來的,你的第一首詩,寫于高中一年級的第一首詩,這首詩肯定寫在冬天。

        這是一個冬天的末尾,快要接近立春了,你想為即將來臨的春天寫我的第一首詩。那時父親還在,但你有三個月不和他說話了。

        父親不管你和他說不說話,依舊粗暴地讓你和他破冰搖船去田里扯鹽巴草。

        因為冬天里的豬食越來越少。父親對你說,豬瘦了,但鹽巴草里有葡萄糖!

        不信,你可以嚼鹽巴草,最后嘴巴里是甜的!

        是誰告訴了文盲的父親鹽巴草里有葡萄糖?你想用你所學的高中知識講給他聽,但你還是忍住了,你知道父親迷信葡萄糖,全村莊的人都迷信葡萄糖。

        在迷信的面前,辯解總是無力的。

        大年初二的村莊是滿的,田野是空曠的。田野里沒有人,那寒風吹得更為猖狂。扯鹽巴草的手指都凍僵了,根本用不上力——熬到冬天的鹽巴草的力氣很大!村莊那邊時不時傳來鞭炮的聲音,那是人家辦喜事。也有鑼鼓的聲音傳來,那是舞龍隊過來了。父親以為你想去湊熱鬧,說:有什么好看的,豬養(yǎng)肥了,賣個好價錢,比什么都強。還有,都打春了,還能玩嗎?

        你沒有辯解,這是你想歌頌的春天嗎?日歷上說今天立春,但被凍疼的手讓你警醒,立春之季,絕對是苦寒的日子啊。后來有很多年,你終于在亂山似的書房里找到了鹽巴草的學名。鹽巴草只是小名,在其他地方它并不叫這名字。它的標準學名叫狗牙根。也有的地方叫它為爬根草。云南人則把它叫作鐵線草。你特別喜歡鐵線草這個名字,像鐵線一樣,扯不斷,也得用力扯的鐵線草。

        再過了很多年,你讀到了葦岸寫的《大地上的事情》:“……立春還不是春天本身,而僅僅是《春天》這部輝煌歌劇的前奏或序曲。它的意義更多地在于轉(zhuǎn)折和奠基,在于它是一個新陳更番的標幟。它還帶著冬天的色澤與外觀(仿佛冬季仍在延伸),就像一個剛剛投誠的士兵仍穿著舊部褪色的軍裝。”

        剛剛投誠,依著舊衣。這樣的舊衣服,就是漫長冬天的舊衣服。

        ……舊衣服的寂寞?

        來自不再被身體認同的尺度?

        一條條纖維如同虛構的回聲?

        停滯在遺忘深處

        這是詩人胡弦的《更衣記》,寫出了是“不再被身體認同的”的舊衣服,那些穿越過人間的舊衣服去了什么地方了呢?還有那些寫詩的舊日子,從遺棄到遺忘,僅是另起一行嗎?

        4

        繼續(xù)說說這個不像春天的冬天。

        你已想離開那所貧瘠的鄉(xiāng)村學校,你瘋狂地寫信寄信,在所有的信件中,冬天抵達的信件最厚,像穿了件厚厚的棉襖。你轉(zhuǎn)換了幾個班車,去見了一個通了很多年信但沒謀過面的詩友,有一封信件中,他有一句話打動了你。

        “——為什么給我們熱愛詩歌的忠誠

        卻不給我們寫作詩歌的天才?”

        是啊,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在雜樹林中問過那些姿態(tài)不一的樹木,你在快要塌陷的水泥碼頭上問過那條永遠渾濁的河流,你還在雜草叢生的泥操場上問過亂得不能再亂的星空,但誰也不會告訴你答案。

        見面沒有想象的激動,你甚至感覺到了他的不耐煩,匆匆半天,實在無處可去,你和他去了新華書店,但同樣沒有想象的欣喜,那時還不是敞開柜臺售書的時代,所以天下所有的新華書店都千篇一律,問起你想要的新書,他們總是說沒到貨。

        但你還是在玻璃柜臺中看到了一本書,名字叫《寂靜的春天》,你不知道這書寫的是什么,但這書名于你是一種誘惑,終于買下了2本,每人一本,但絕對不是你想象中的詩歌集,而是一個叫雷切爾·卡森的美國人寫的,在回程空蕩蕩的長途汽車上,帶著灰塵的雨點落了下來,你開始讀這本書。

        一種奇怪的寂靜籠罩了這個地方。比如說,鳥兒都到哪兒去了呢?許多人談論著它們,感到迷惑和不安。園后鳥兒尋食的地方冷落了。在一些地方僅能見到的幾只鳥兒也氣息奄奄,它們戰(zhàn)栗得很厲害,飛不起來。這是一個沒有聲息的春天。

        你抬頭看窗外,那個瘦小的詩友消失了,他變成了一只麻雀。在你心中,你和他都只能是麻雀,怯弱的,敏感的麻雀。

        直到今天,又有很多個春天過去了,那個問題化成了你的天問,但你再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我總是說到麻雀,這些老家

        最卑微的鳥,便如雨點般降臨

        它丑陋、瘦小,但會嘰嘰喳喳

        說得那么快,但我總是聽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些榆樹叢中的麻雀

        是一枚枚榆錢。苦楝樹上的麻雀

        是一粒??嚅?。在打谷場上的麻雀

        是一顆顆稻穗。麻雀們

        在少年的手中,就是一只只土坷垃

        他總想擲出去

        但總是擲不出去的麻雀啊

        此刻正在去年的草垛上睡眠

        我不能說它們,一說起

        它們就會像雨點般降臨

        打濕晾衣繩上的舊衣裳

        這些如早夭小弟的精靈的麻雀啊

        我不能說起它們,也不能說起老家

        那個少年,說得那么多,說得那么快

        還是沒一個人聽懂他說話的意思

        5

        更多的時候,你連麻雀的翅膀也長不出來,僅是一只睡眠在鄉(xiāng)間的蟲子。

        你曾在老屋的墻縫里摸到一排蛇蛋。如子彈樣的橢圓形的白殼蛇蛋,并排粘在一起。我記得是四枚,你在眾伙伴的慫恿下打開了蛇蛋,有蛋清也有蛋黃,蛋黃里已有小蚯蚓一樣的幼蛇。這是冬眠前的蛇生下來的。

        但你從來沒有找到冬眠的蜈蚣,它們準備更充分,蜈蚣們會鉆洞,鉆得很深很深,鉆到寒冷無法侵入的深度,有時候,能鉆到1米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動。如此沉睡的時候,蜈蚣最怕的是公雞。公雞是蜈蚣的天敵,它們的利爪總是在曠野里扒拉。如果蜈蚣冬眠的地點太淺,正好是公雞的食物。你問父親,為什么公雞不懼怕蜈蚣?父親說,蜈蚣和公雞是死仇。

        你又在心里問了句,為什么?你不說出口,因為父親肯定說不出原因,就像他說不清他如此地辛苦勞作,卻依舊喂不飽他饑餓的子女們。

        其實,這世間最忙碌的蟲子,是在這塊土地上過日子的人,而詩歌僅僅是某些蟲子冬眠的溫床,到了春天,某些蟲子會痛苦,會激動,會恍惚,想到死亡之后的我。

        那個春天,海子去世的消息傳來,你焚燒掉了自己所有的詩稿,那些無法燃盡的紙張余燼,多像你在詞語的蟬蛻中眺望無法說清楚的未來地圖。

        6

        你最想念的是你自己那雙沒近視的童年的眼睛,你能看到很多鄉(xiāng)村的秘密。

        比如臘月里的星星和正月里的星星完全是不一樣的。臘月里的星星是亮的,但它們從不對人間眨眼睛。正月里的星星則很調(diào)皮,無論你走在哪條路上,躲到哪片雜樹林中,你都能看到他們對你調(diào)皮地眨眼睛。

        模糊是什么時候到來的?你已記不清楚了,為了怕別人嘲笑,你拒絕配戴眼鏡,而因為沒有眼鏡,你怕認錯了人,你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高傲的人,堅決不和這個世界的人打招呼。

        但不戴眼鏡是有好處的,比如流淚,可以不摘眼鏡,可以肆意流淚,就像你在母親的靈床前悲泣。大學時代,你遇到了洛夫先生發(fā)表在《芙蓉》雜志上的600多行的長詩《血的再版》,你決定一個字一個字地抄下,抄完之后,你學會了寫詩。這里面的因果,還是指向你苦命的母親。她生了十個孩子,后來活下來六個。母親跟你講過很多次,那另外的,夭折的四個孩子。

        苦藤一般無盡無止地糾纏

        都從一根臍帶開始

        就那么

        生生世世

        環(huán)繞成一只千絲不絕的

        我是其中的蛹

        當破蠶而出

        帶著滿身血絲的我

        便四處尋找你

        讓我告訴你

        化為一只蛾有多苦

        在燈火中焚身有多痛

        這是洛夫先生的《血的再版》,每到清明,你總會把這首長詩再讀一遍,疼痛,又疼痛。讀完這首詩,再看地里的油菜、蠶豆和小麥們,它們似乎更茂盛了。于是,在這個茂盛的春天里,清明降臨。再后來,你接上了和洛夫先生的緣分,那是洛夫先生去世前的一年回大陸,在長滿香櫞樹的小城,你送了他園子中最大的一只香櫞。洛夫先生滿頭的白發(fā),像燃燒的雪,又是再版的血。每年要疼一次。

        7

        年輕時,你給自己立下了宏愿,第一要見的作家是洛夫,第二要見的是汪曾祺,第三要見見海子的父親。

        洛夫先生在臺灣,汪曾祺先生在北京,海子的老家在安徽。文學和生活結(jié)合得最近的是那個寫過《柳堡的故事》《秋雪湖之戀》的作家胡石言先生。他寫過的柳堡離你的鄉(xiāng)村學校僅18里水路。那個暮春,你先是乘船到了柳堡鎮(zhèn),四處打聽,才知道這里是鎮(zhèn)上,原來叫鄭官渡,因為電影的緣故,改成了柳堡鎮(zhèn)。真正的柳堡還在鄉(xiāng)下。于是你又徒步去柳堡村。

        沿途有破舊的風車,但沒見到你渴望見到陶玉玲演過的二妹子,饑餓感一陣陣襲來??烧l能想得到呢?唱響《九九艷陽天》的柳堡只是個非常普通的村莊。它原名留寶頭,也叫劉壩頭,后來被作家寫成了柳堡。柳堡莊空蕩蕩的,除了有野蜜蜂的聲音,豬叫的聲音,幾乎見不到人。拍電影時的大柳樹和木頭橋還在。河里的水位很低,風車一動不動。沒有蠶豆花兒香,也沒有麥苗兒鮮。在村頭一間簡陋的草房里,你見到了一個獨居的老婦人,她說她認識二妹子,但從她的嘆息聲中,你終于猜測到,她是一個被兒女拋棄并遺忘的老母親。

        這是你無法想象的二妹子的結(jié)局!

        在回柳堡鎮(zhèn)的路上,饑餓令你吃了沿途生長的生蠶豆和嫩豌豆。到了鎮(zhèn)上,你的胃很難受,俯身在路邊,吐出了那些已化成綠色汁液的生蠶豆和嫩豌豆。困頓的人啊,無處可逃的人啊,你是怎么回去的,已記不得了,已沒多少人記得胡石言了,多少年后,誰還會記得你呢?但永遠記得那一場曠野中還債般的嘔吐,還有那幾株躲避不了的被你的嘔吐污染的黃色蒲公英花。

        嘔吐是嘔吐,反芻是反芻,好詩人就是像臥在河邊安靜地看你嘔吐的老牛。

        那時的你是一只驚恐的兔子,你在田野里狂奔,遠處的鷓鴣在叫。

        每個人都有晦暗的日子

        直到把春天耗盡

        小麥灌漿

        油菜結(jié)籽

        沉甸甸的汁液令它們大片大片倒伏

        視線里的凹凸

        仿佛證實了使命碾壓的粗暴

        田野的某處

        有只鷓鴣在大聲祈愿

        悔恨實在太密集了

        就像遍布河堤的一年蓬

        也是這樣空曠的初夏

        在老家的媽媽

        拆掉一座舊年的草堆

        燒開了那碗求菩薩保佑的符水

        在那些晦暗的日子,媽媽總是最明亮的,她一個字也不認識,但是她還是為了你去祈求了一張保平安的符,然后將它燒成了灰塵,和在水里,讓你一口氣喝下去。本來你是拒絕的,因為這是迷信的,唯心主義的,但喝完之后,你竟然毫不羞恥地打出了一個長長的飽嗝。

        8

        嘔吐總是在繼續(xù),但更多不是為了成為詩人,而是因為你竟然迷戀上了醉酒——

        “就像你不認識的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嘔吐,并且摔破了嘴唇。

        就像你所認識的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躺在墻腳呼呼大睡。

        就像你的父親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一邊咒罵兒女,一邊咒罵自己。

        就像你的兒子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你給了他一個嘴巴,他仍嘿嘿地傻笑。

        就像你自己,三杯山芋酒,一邊喝著一邊哭泣著生活啊,我并不想哭,是那個王二喝醉了酒?!?/p>

        你就是那個王二,很多個王二在你的身體里,還有很多王二做了你的哥哥你的弟弟,到了這個江邊小城,其間你還去了北京,在那個魯迅文學院,和眾多的文人在一起,沒寫成一首詩,僅學會了喝酒。小二。燕京啤酒。還有那個永不打烊的湘菜館。春天醉了,夏天醒來,又繼續(xù)在夏天里醉去。因為醉酒的日子多么像夏天啊。濃醉中醒來,炎熱的漫長的夏天啊,你面前的時間那么長,你翻開日歷,一年的時間已過去了三分之一,但一年的時間還剩下三分之二啊,每次喝酒,那個大哥般的詩人總是朗誦他的《下餃子》:

        才下鍋一會兒

        有的迅速膨脹

        有的已經(jīng)露餡……

        你不知道是屬于膨脹的那種還是露餡的那種餃子,有次你喝多了,問大哥。

        他說,你還不是餃子,你只是根手搟面!

        手搟面,越搟越長,越搟越薄,慢慢變成了地圖上的萬里長江。

        紙上談兵,是你永遠的宿命。

        9

        立夏之后是小滿,小滿之后是芒種,芒種之后是夏至,夏至之后是小暑,你可以說出每一個季節(jié),但很多人不知道,你也解釋清楚,你說著,他們就曖昧地微笑,就這樣,每個節(jié)氣等于你的關節(jié)痛。

        但他們知道蟬,很多人帶著孩子在夜公園里捉那些還沒來得及爬上樹枝上的蟬,說那蟬蛹比蝦好吃100倍,很多孩子有了收獲。你很想陪同那個正在椅子上抱頭哭泣的一無所獲的戴眼鏡男孩一起哭泣:

        親愛的孩子,你不是捉不住它們,而是你早就寬恕了它們,它們等待了三年,就為了夏天的歌唱,如果你捉凈了它們,夏天的耳朵該有多么寂寞啊。

        其實你更想說的是,曾經(jīng)有個很有地位的所謂的大詩人大聲說過,這世界上最大的害蟲就是那些沒有才華的三流詩人,他們污染了純潔的漢語,污染了白紙。

        你覺得這句話說的就是你,你有很長時間聽不得“污染”這個詞,有很長時間都不敢寫詩,你甚至比不過后半夜僥幸爬到樹枝的蟬蛹們,它們逃脫了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陽光最燥熱的時候,它們突然敞開了嗓門——

        聽著,這世界不全是你們的!

        10

        你為什么一定要見汪曾祺先生?!

        汪曾祺先生的文字的確好。但真實的原因是汪曾祺和你父親同齡,同出生于1920年,屬猴,汪曾祺先生僅比你父親大了一個多月,你老家曾也屬于汪曾祺的家鄉(xiāng)高郵,為了追溯文盲父親的一生,汪曾祺的書出得很多,你還是見一本買一本,你通讀了汪曾祺所有的作品,你幾乎能夠背誦那本綠封皮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晚飯花集》,你如此迷戀那個少年李小龍,甚至,你羨慕并暗暗妒忌過見過汪曾祺先生的朋友。

        你讀到了一封汪曾祺寫給朱德熙的信。這封信是那樣的孤獨和寂寞,令你無法想象這是溫暖的汪曾祺寫出來的信。此信是1977年寫的,此時的汪曾祺先生已從漩渦中甩跌出來了,他最想和朱德熙說話,因為他們是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同學,是最要好的朋友。當年汪曾祺失戀,是朱德熙過來安慰了他,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讓汪曾祺先生喝酒澆愁。汪曾祺先生在那封信中向老同學老朋友朱德熙報告了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其實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近三個月來,我每天做一頓飯,手藝遂見長進。”“我最近發(fā)明了一種吃食”,這種吃食的做法是,油條兩三根,劈開,切成一寸多長一段,于窟窿內(nèi)塞入拌了剁碎榨菜及蔥絲肉末,入油鍋炸焦,極有味。汪曾祺先生在信的后面說:“嚼之聲動十里人”。你讀到這句夸張的“聲動十里人”,心情無限蒼涼,你知道當時被世界打入冷宮的汪曾祺先生,一定寂寞,一定灰心,汪曾祺先生是在用研究“吃”的方法拯救自己呢。

        讀多了汪曾祺先生,你發(fā)現(xiàn)了汪曾祺先生在書中埋藏了許多小秘密,如同發(fā)現(xiàn)父親的小秘密,比如汪曾祺先生有一篇在1980年寫成的特別溫暖的《黃油烙餅》。

        ……蕭勝滿七歲,進八歲了。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過。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一會兒修水庫啦,一會兒大煉鋼鐵啦。他媽也是調(diào)來調(diào)去。奶奶一個人在家鄉(xiāng),說是冷清得很。他三歲那年,就被送回老家了。他在家鄉(xiāng)吃了好些蘿卜白菜,小米面餅子,玉米面餅子,長高了。

        誰是蕭勝?你堅決認為就是汪曾祺先生的長子汪朗,1958年,1920年出生的汪曾祺38歲。《民間文學》編輯的汪曾祺被劃成了“右派”,必須下放去張家口勞動。這一年,1951年出生的汪朗7歲。但你從來沒有說出這個秘密。前年的時候,蘇州有家圖書館邀請你和汪朗做一個對話,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汪朗酷似汪曾祺先生啊,見了汪朗先生,等于間接地見到了汪曾祺先生。

        蘇州那家圖書館是做了直播的,當你說到汪朗就是蕭勝的時候,汪朗先生愣住了,他說他是第一次知道。看到他既驚愕又惋惜的表情,你抬頭看了看虛空處,覺得對不起汪曾祺先生,為什么一定要把這個屬于你自己的秘密說出來呢?

        只有繼續(xù)閱讀汪曾祺,只有繼續(xù)向父親們贖罪。

        11

        多少年之后,你在第二個長篇小說《有的人》的扉頁上抄下了這樣一行字:“父親是孤獨的,因為他們總是先死?!?/p>

        父親終于先死了。和汪曾祺先生同庚的父親死于1994年的秋天。從春天到夏天,非常之快,從夏天到秋天,更是一瞬間,越來越熱的地球把四季簡化為兩個季節(jié),但秋天還在,悲傷一直在,你的悲傷常?;闪艘魂囮嚽镲L,吹過去,也就吹過去了。

        但父親總是死在秋天里,這又是你驚人的發(fā)現(xiàn),2017年秋天,那個你一直想去的安徽省懷寧縣高河鎮(zhèn)查灣村,你一直想見的84歲的查正全老人去世了,他是海子的父親,保存了海子詩稿的父親,修建了海子墓的父親。

        十天前立過了秋,此時此刻

        算作是秋天的午后

        但是沉悶,潮濕

        似乎全身都是詞語的鱗片

        要數(shù)清人間有多少的苦疼

        就去數(shù)一數(shù)

        堤岸兩側(cè)有多少棵雜草

        一些雜草結(jié)出了種籽

        一些雜草還懷著勃勃野心

        向更遠處蔓延

        疲憊的江水已灌溉了我們幾千萬年了

        可它還要繼續(xù)灌溉

        這準備收獲也準備越冬的人間

        上午十一點,一個叫查正全的老人

        駕鶴西去。父親們

        總是喜歡死在秋天里

        我永遠會背誦他的兒子

        死亡的那個春天

        江水比現(xiàn)在清澈,流速遠遠超過現(xiàn)在

        那道大壩還未竣工

        八月十八日還是人家的八月十八日

        八月十八日的父親

        還沒有和八月十八日的兒子重逢

        今天算是我的

        今天的悲哀和疲倦都算是我的

        用這樣的重逢朗誦

        這樣的重復

        這首詩《父親們總是喜歡死在秋天里》你寫了整整一個秋天,到了2018年秋天,你再次重讀,疼痛依舊新鮮,遲疑的你,拖延癥的你,喜歡待在后悔之陰影中的你,必須接受了,父親都死在秋天里,半個父親在疼。

        12

        當父親只剩下了一半,你為什么要寫下《半個父親在疼》?

        很多人問你這個問題,你幾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去年冬至在上海思南讀書會分享這本書的時候,詩人趙麗宏老師突然問你,你和父親有沒有溫暖的細節(jié)?這個問題把你問住了,為什么沒有任何溫暖的細節(jié)?是你的問題,還是父親的問題?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在想父親跟你之間有沒有溫暖的部分,后來你還是想出了兩個細節(jié)。

        1983年秋天,60歲的父親決定送你去揚州上大學,那是你第一次坐汽車,父親把你送到學校門口,但他沒有進去,只是告訴你兩個生活秘密:一個人在外面生活有兩個事情要記住,你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在夜晚來臨之前,找一找?guī)谑裁吹胤?,否則夜里找不到人問,這是父親的生活經(jīng)驗,他把它像巨額財產(chǎn)一樣交給了你,有些尷尬,卻是真實的。第二個細節(jié)是父親警告你,做一雙布鞋很不容易啊,你要記得,經(jīng)常把布鞋拿到太陽底下曬曬。

        現(xiàn)在,只要站在太陽下,你就想起了父親的話,但你的腳下,早就失去了千針萬線的布鞋。你失去的不僅是布鞋,還有小學(成了養(yǎng)豬場)。失去了中學(成了北郊的某個建筑小區(qū))。失去了故鄉(xiāng)的名字(撤鄉(xiāng)并鎮(zhèn)的結(jié)果)。

        你走過的地方,盡是廢墟。

        廢墟之上,詩歌傾斜,小說零碎,唯有半個父親是完整的半個父親。

        而你,必須帶著那半個父親走向冬天。

        13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難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脫了棉衣,鉆進冰涼的被窩里,早起,穿上冰涼的棉襖棉褲,真冷。

        這是汪曾祺先生的《冬天》,也是你和親人們的大寒天。真冷??!冷已使你無處可藏。屋里的溫度和外面的溫度幾乎一樣。水缸里如果忘記了放兩根竹片,水缸也會凍裂。毛巾瞬間就成了毛巾棍子。雪總是在下,雪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就像你的凍瘡。比如手指,手面,先是如酒酵饅頭樣鼓起來,然后又干癟下去。接著是癢,再是疼,再后又癢,疼癢都難受啊。但不能亂抓,破了會潰爛,就像屋外那凍了又化的黏土們。還有腳上的凍瘡,耳朵上的凍瘡,進被窩前,總是會“爭先恐后”地跳出來提醒你,暖和癢疼,冷了癢疼。放到被窩里也癢疼,不放到被窩里也癢疼……外面的雪化了凍,凍了又化,有時候,還聽到屋檐下冰棱掉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那不是因為融化,而是做屋檐的舊稻草們撐不住了。

        好在還有母親遞給你的銅腳爐!多年之后,你讀到了詩人柏樺的《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話:“唯有銅腳爐帶給我們幸福?!?/p>

        是的,銅腳爐!紫銅的銅腳爐!黃銅的銅腳爐!柴草的余火覆蓋著耐燃的礱糠。除了取暖,還有炸蠶豆、炸黃豆、炸稻?!钌衿娴恼榛ǎ瑢琢S衩讈G在銅腳爐里,用兩根蘆柴做成的筷子將灰燼中的它們來回翻滾,一邊翻滾一邊喊:“麻花麻花你別炸,要炸就炸笆斗大。”玉米粒翻滾著,翻滾著,那玉米突然就變形了,成了一朵燦爛的芳香的麻花!

        ——想想當時的你,還沒有愛上詩歌的你真是貪心啊,一只笆斗有多大呢——它是藤和竹編成的容器,可裝150斤稻!

        現(xiàn)在呢,銅腳爐不多見了。麻花也不多見了(電影院里的那麻花不算是麻花)。那些笆斗大的麻花去哪里了呢?麻花們的香味又飄到哪里去了呢?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讓我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和幸福的瓔珞,編織你們?!?/p>

        所有的日子都來了,所有的日子也都走了,你在編織日子,日子也在編織你,青春的金線早就變成了中年的塑料繩,能夠串起來的,沒有瓔珞,沒有寶藏,疲憊的,也是不甘的,新日子,一年又一年,在智能手機中,在微信群里,在所有飛逝的時光里,都成了最遙遠的事物。在那個著名的春天里,鐵心的你戴上了眼鏡,世界頓時清晰,但它搖搖晃晃,你仿佛行走在了大海的波濤上,而舊日子的瓔珞們,全部如五顏六色的熱帶魚一樣,游弋在了大海的某處。

        責任編輯:姚 娟

        作者簡介

        龐余亮,畢業(yè)于揚州師范學院。做過教師和記者。著有長篇小說《薄荷》《丑孩》等五部,散文集《半個父親在疼》《紙上的憂傷》《頑童馴師記》,詩集《開始》《比目魚》《報母親大人書》,小說集《為小弟請安》《擒賊記》等,童話集《銀鐲子的秘密》《躲過九十九次暗殺的螞蟻小朵》等。曾獲1998年柔剛詩歌年獎,第五屆漢語雙年詩歌獎,紫金山文學獎,第二屆揚子江詩學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首屆曹文軒兒童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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