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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宴書

        2011-02-11 11:51:31賈平凹
        讀者 2011年11期
        關(guān)鍵詞:局級海蟹趣話

        賈平凹

        粵菜館的飯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領(lǐng)導(dǎo)和大款,我雖也是局級,但文聯(lián)主席是窮官、閑官,別人不放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哪里敢稱做同僚?他們知道我而沒見過我,我沒有見過人家,也不知道人家的具體職務(wù),若去了,他們西裝革履,我一身休閑;他們坐小車,我騎自行車;他們提手機(jī),我背個挎包。于我覺得寒酸,于人家又覺得我不合群,這飯就吃得不自在了。吃飯要和熟人吃才香,愛吃的多吃,不愛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兒,可以放屁,可以說趣話罵娘,和生人能這樣嗎?和領(lǐng)導(dǎo)能這樣嗎?知道的能原諒我是懶散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人家不恭,為吃一頓飯惹出許多事情來,這就犯不著了。酒席上誰是上座,誰是次座,那是不能亂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領(lǐng)導(dǎo)到得最遲,菜端上來得他到來方能開席,我是半年未吃海鮮之類,見那龍蝦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覺筷先伸了過去如何是好?即便開席,你知道我向來吃速快,吃相難看,只顧悶頭吃下去。若順我意,讓滿座難堪,也丟了文人的斯文;若強(qiáng)制自己,為吃一頓飯強(qiáng)制自己,這又是為什么來著?席間敬酒,先敬誰,后敬誰,順序不能亂,誰也不得漏,我又怎么記得住哪一位是政府人,哪一位是黨里人?而且又要說敬酒詞,我生來口訥,說得得體我不會,說得不得體又落個傲慢。敬領(lǐng)導(dǎo)要起立,一人敬酒全席起立,我腿有疾,幾十次起來坐下又起來我難以支持。我又不善笑,你知道,從來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當(dāng)然要笑,那笑就易于皮笑肉不笑,就要冷落席上的氣氛。更為難的是我自患病后已戒了酒,若領(lǐng)導(dǎo)讓我喝,我不喝拂他的興,喝了又得傷我身子,即使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被發(fā)現(xiàn),那就全沒了意思。官場的事我不懂,寫文章又常惹領(lǐng)導(dǎo)不滿,席間人家若指導(dǎo)起文學(xué)上的事,我該不該掏了筆來記錄?該不該和他辯論?說是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我這般年紀(jì)了,在外隨便慣了,在家也充大慣了,讓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作妓態(tài),一時半會兒難以學(xué)會。而你設(shè)一局飯,花銷幾千,忙活數(shù)日,圖的是皆大歡喜,若讓我去尷尬了人家,這飯局就白設(shè)了,我怎么對得住朋友?而讓我難堪,這你又于心不忍,所以,還是放我過去,免了吧。幾時我來做東,回報你的心意,咱坐小飯館,一壺酒,兩個人,三碗飯,四盤菜,五六十分鐘吃一頓!如果領(lǐng)導(dǎo)知道了要請我而我未去,你就說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這雖然對我不吉利,但我寧愿重病,也免得我去壞了你的飯局而讓我長久心中愧疚啊。

        (吳剛摘自遼寧人民出版社《賈平凹散文選:大翮扶風(fēng)》一書,王 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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